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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可掌权, 却不可弄权。
当平原君听说赵王心情很好, 将围着嬴异人院子的赵军全部撤回之后,他的眼皮子猛地一跳弹。
赵王在早年虽然称不上是雄才大略,但也挺有见地,身为王者有容人之量, 从来不玩弄权术,做那些亡国之君才会做的事情。
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好像自从长平之战过后,他的性格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原本开阔的眉眼间莫名多出了一股黑气,竟然有了小人之相。
对王者来说, 这种相貌是大大不能有的, 山东六国本来就处于危机之中,而赵国也不比当年,国力空虚,外又有秦国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王者的判断就显得格外重要, 如果心胸狭窄,久而久之便会被其他几国所知, 到时候甚至找不到一个盟友,想想就可怕极了。
他忽然想到了邹胜以前说过的话, 平原君此人原本是不太信方士所说之话的,然而邹胜确实有奇能,不同于那些骗人的只会炼丹的江湖术士, 在平原君看来,对方确实有沟通天地的能力。
要不然,一个江湖方士,还真做不了他的门客。
然而邹胜的咒术虽然是祖传的,但他们家姓邹的老祖宗其实干的不是这个,往上追述百年在吴国的时候,他们家的老祖宗其实是看相的。
甚至还看出了名堂留下了一本书,是叫《相经》还是《麻衣相术》之类的。
邹胜已经记不清楚了,因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上一次接触相术大概是十几年前,只要是邹家的人都会以此书为启蒙,过了这么多年,并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记忆,但是基础的面相还是会看一点的。
他跟在平原君身边一段时间,多多少少还是见过赵王几面,甫一进宫殿,一双招子就锁定在赵王脸上,又在对方发现他之前把头低了下去。
好像只是一个跟在平原君身边的普通门客。
他距离赵王挺远,那人倒是没有注意到邹胜偷看他的事儿,然而平原君不一样啊,他在邹胜身边,能不注意到对方做了什么吗?
等到离开了邯郸的宫殿,立刻对邹胜道:“我看你之前盯着王上看,可是看出了什么名堂?”
被这么一问,邹胜也挺窘迫的,毕竟他本人不是看相出生,也不知道自己看得到底对不对,又离得太远,没办法近距离打量,哪里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而平原君问他了,就算本人不是很确定,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啊。
他道:“在下不才,对相术一事没有太深刻的研究,然因家学渊源,对此也算有点了解。”
他顿了一下道:“初见王上,见他面有黑气,聚集在眉心之间,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面相,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普通人看人,与他这种方士看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别人充其量就觉得最近赵王怎么看上去这么阴沉啊,好像脸一下子变得刻薄了,但是他看来,则能看见对方眉眼间的郁气。
他还有一句话不敢说出来,对方眉眼间的郁气,可不像因为心情不好或者是内心滋生压力而产生的,倒像是因为外力而产生的。
至于是什么外力……
他想想,不由打了个寒颤,这可不是他这个小人物可以瞎想的,要是真的是人为,十有**是他的同行,如果引起赵国对方士大清洗,这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但平原君多聪明啊,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有了联想,而且他的联想还是就朝着这方面想的。
平原君也不动声色,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件大事,就算真的发生了,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起码要发现,赵王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才行。
他开始变得沉默,因为他在观察,在试图以自己的眼睛确定,赵王的变化。
然而平原君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变化实在是太缓慢了,时间又恰好是在长平之战后,又很符合一个王者因为特殊境遇性格产生变化的解释。
有点糟糕啊。
将秘密压在心头绝对不是什么好体验,更不要说这秘密的分量还十分沉重,特别是在邹胜死了之后,平原君还没有找到可以代替对方位置的人,只能看见赵王的性格一天变得比一天更加阴沉。
各种意义上,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今天,当赵王心情很好和他宣布自己要把围在嬴异人院子周围的赵军撤离时,他的眼皮子却一跳。
说实在的,他完全不认为这是对方终于想开了知道身为王者不应该同妇人过不去,而是觉得对方有了什么更加深刻的阴谋。
不不不,那甚至说不上是阴谋,只不过是小道罢了。
平原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手下人道:“你们去盯着嬴异人的姬妾,务必让她不要出事了。”
另一方面,也在正儿八经地思考问题,他是不是真的要找个术士来看看赵王是不是出问题了。
妖术乱世,国将不国啊!
“怎么回事?”
暗探一直盯着嬴异人的院子,在发现赵军竟然撤离之后,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一点征兆都没有,人竟然就走了?
立刻有暗探道:“向主人报告!”
另一人点点头,他们两人,一个人接着盯梢,一个人马不停蹄地向叶孤城那儿奔了过去。
叶孤城不在巴家的店铺,他已经独立了出去,用的是荆云给他带来的刀币。
这些钱都被他投入了有关盐铁经营的大宗生意中,他这人倒好,有荆云帮助,无论是人还是关系都不少,想要将货物从一个国家运到另一个国家,有了这些关系,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一件小事。
国与国之间维持着虚无却短暂的和平,无论是铁还是盐,都很有赚头,要不然吕不韦当年也不会靠这些东西一举成为大商。
又不会太突出博人眼球,靠这些东西躺着也都能赚钱,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何乐而不为的好事。
考虑到叶孤城的身份,他一点都不方便拿出什么新技术,挑战战国人的认知。
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不过是求稳而已。
当暗探屁颠儿屁颠儿地跑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处理大宗生意。
手下已经拉起了一套很有些办法的班子,确保他不在的时候能够维持稳定运转,他的个人魅力能够保证有才之人源源不断地投入自己麾下,又有荆云提供的死士帮忙,想要做出一点儿事业不要太简单。
虽然肯定是比不上巴家的产业,但是能让他一个人在赵国活的不错。
更何况……
叶孤城手上刻字不停,却又想到了坐在屏风后的巴寡妇清。
不愧是历史上第一个有名望的女性商人,她确实有非同一般的敏锐的观察力,如果说普通女人的第六感准确度只有10,她的第六感准确度应该有100吧?
暗探穿着普通人穿的衣服,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商贩,至于那张脸又格外地大众,走在人群中泯然众人矣,根本不会招来别人异样的注视。
这是做暗探的好素质。
然而叶孤城认识这暗探啊,眼睛又很尖,从看见对方的第一秒开始就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见四下无人就直接将他招到面前道:“怎么了?”
暗探道:“赵军异动。”
叶孤城挑眉,示意对方说下去。
暗探道:“赵军,突然从嬴异人的院子周围离开了。”
叶孤城道:“突然离开?”
暗探道:“是。”
叶孤城陷入了思考。
他不同于平原君,对赵王没有过多的了解,但是他知道,因为嬴异人出逃而为难他留下来的女眷,甚至刻意想要饿死他们,这绝对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王者会做的事。
他有理由相信,如果没有自己,别说是赵姬再度容光焕发,平安无事地怀胎直到九月,他们说不定已经死了。
要知道,孕妇很容易受到伤害,也很容易死亡。
叶孤城想,对方让赵军离开,绝对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有什么别的阴谋。
很可惜,就算是巴家,也没有办法从王城中打探消息,因为他们的力量并不同于当年的白云城那么大,而暗探,也不过就是身手比较好的人,他们或许像是江湖人那样能够飞檐走壁,但是王宫中拥有如此能力的人也绝对不少。
叶孤城想,既然不知道赵王的目的是什么,他只能加大保护赵姬的力度。
不,比起赵姬,他所想保护的应该是对方肚子里的宝贝。
还差几天?叶孤城想,是一周,还是五天?
这时代很难有个准确的孕期时间,他只是知道,要是不出意外,政包子的出生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越是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就越不能出问题,因为才出生的婴儿是孱弱的,容易被杀死的,他本人并不是很相信所谓的历史轨迹,正如同引起得克萨斯风暴的蝴蝶效应,一只小小的蝴蝶尚且有如此能力,如果因为他的存在把未来的千古一帝和谐掉了,那有应该怎么办?
想想就可怕极了。
所以叶孤城经过思考,对暗探道:“我亲自去盯梢。”
暗探吃了一惊,当时就对叶孤城说不可!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道理他们还是懂的,人的身份有高低贵贱,那是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
就如同叶孤城可以上战场为将,但是做如他们一样的暗探就不行,因为这是非常低贱的工作。
贵人是不能做这种事的。
正因为如此,即使他是一个暗探,对主人来说只是一把趁手的武器,但他也很少表现出了自我意志,就是为了劝叶孤城不要做暗探的工作。
也可以说是非常的忠心了。
叶孤城看着对方,他欣赏会提出自己意见的下属,虽然他的下属提意见是因为考虑到身份之间的区别。
在叶孤城的想法中,人的高低贵贱确实并不重要,在他的年代,人类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并不能达到平等,却也有着“人生而平等”的口号,这起码证明,所谓的阶级并没有明确到这时代已经成为天地恒长道理的地步。
所以,如果他拒绝了下属某个要求,他一定会说明自己拒绝的道理。
叶孤城道:“我不得不做这件事。”
他道:“以赵王的行事来看,如果他真起了什么坏心,定然会耗费许多的人力物力,并不是你们可以对付的。”
正如同潜入嬴异人的院子,只有他才能做到,因为他的武功很好,轻功也很出众,没人会发现他。
但是他的暗探实在没有这样的能力。
叶孤城道:“赵姬肚子里的孩子对我,对这个乱世来说都很重要,我绝对不允许他出任何问题。”
叶孤城都说到这份上,暗探哪有不听的,但他的心中却也有些嘀咕。
什么叫做“对这个乱世来说很重要”?
他想,那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长大,这时代,小孩子的夭折率高得难以想象,以嬴政的身份,从出生开始就危机四伏,比其他小孩儿活下来的可能还要小一些。
现在知道嬴政未来成就的,说到底不是只有叶孤城一个吗?
虽然听不出叶孤城话中的真正意思,但是就冲着他愿意给自己等人解释,暗探还是被打动了,但是他们却自发性地想要呆在嬴异人屋子的周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以他们的功夫还能帮助叶孤城一二。
毕竟,叶孤城对邯郸城的了解绝对没有他们深,虽然是巴家的暗探,但是他们在这座城中已经生活了好几年了。
叶孤城自然是答应的,随后便招来了管事,让对方接着做他的工作。
直到赵姬生产之前,他都要守在对方左右。
比起之前憔悴的模样,现在的赵姬几乎可以说是容光焕发。
外在的原因自然是叶孤城送来的那些金银细软,虽然秦国的老仆人也犹豫过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但是却不妨碍他们使用这些钱,即使嬴异人逃回了国,赵姬的肚子里毕竟还怀着一个,这可是他们秦国的王孙,太子的长子。
光是这两重身份,就足够忠心耿耿的老秦人守着赵姬,给对方变花样地补充营养。
跟着叶孤城的两个暗探也是挺靠谱的,叶孤城让他们去寻找安胎的灵药,找回来的灵药还真的很有效果,如果说赵姬之前因为忧思过重,瘦得像是骷髅,全身上下只有肚子是挺着的,但是现在,她看上去却挺圆润,终于有了孕妇该有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叶孤城,心中怀揣着少女心思,就算是忧郁的时间也变少了,时不时慈爱地抚摸自己的腹部,身上散发着女性独有的光辉。
哪怕是看着赵姬的两位老仆人都欣慰地点点头,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日,赵姬原本又坐在院子中拨弄秦筝,这些日子她过得还挺舒心,因为身子沉重没有办法跳舞,但是练练乐器还是可以的,如果叶孤城在这里或许会想着赵姬这胎教做得还挺超前,即使是无心的,听听音乐据说对胎儿的发展还挺有好处。
老仆人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拿着金银细软出门,他们要先去典当这些东西,让他们变成钱,然后再买菜以及其他的生活必需品。
刚开始还精打细算,用得小心翼翼,但是自从发现这些金银细软可以换钱的东西源源不断之后,花钱就变的大手大脚起来。
当然,他们维持着默契,并不探究这钱是哪里来的,恐怕在他们心中,是嬴异人派到赵国的探子,或者是同赵姬熟悉的人偷偷接济的吧。
战国出高人,在真正的高人面前,那些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的赵军也并不算什么,秦国的黑冰台中全是这样身怀异能之辈,有这战国七雄中最好的间谍情报组织,他们老秦人还是挺骄傲的。
出了房间,竟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比平日要耀眼一些,还以为是今天的太阳很大很好,但是等出了院子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之后,老仆人却一惊,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的眼睛没有花,围着他们长达几个月的赵军竟然都走了!狂喜涌上心头,哪管还要买菜做家务,立刻就冲回了院子中,告诉赵姬这个好消息!
他道:“夫人,赵军离开了!”
赵姬手一抖,弹出一记响亮的破音,她惊喜地抬头道:“离开了?!”
赵姬只是一个小女子,并不会想太多,如同秦国的老仆人一样,对他们来说赵军离开简直是这几个月最好的一件事儿,哪里会怀疑他们的动机。
赵姬道:“我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
在这个小院子里憋了这么久,她简直要闷死了好吗?
然而听见赵姬这句话,那些个老仆人却连连摆手道:“夫人不可!”
他们盯着赵姬的肚子苦口婆心道:“夫人生产日期在即,还是稳妥点好,等到小公子生下来再出去转转也不迟。”
赵姬听见这话,也泄了气,不错,她挺着这样一个大肚子,看上去十分不好看,就算是上街,也要担心会不会有人撞到她的肚子。
这么看来,还是先把小公子生下来比较好。
她点点头道:“说的是。”
然后又坐了回去。
那仆人怀着这些天少有的好心情,哼着小曲出去买菜,时间越来越近,今日干脆买些吊命的人参,给夫人备着好了。
说到赵姬生产,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不需要请医女,这年头就算是贵族人家生产找的也不是什么医生,都是身边有丰富生产经验的老仆人跟着,未来这些人或许会发展出名叫产婆的新职业,但是现在,只不过都是些年老的妇人罢了。
别的不说,跟着他的两个老仆人不仅忠心耿耿,在生产上也十分有经验,如果真的找了赵国的妇人,还担心对方有什么坏心,但是这两人根本就是看着嬴异人长大的,真是一点儿怀心思都不会有。
他们甚至比赵姬更加宝贝嬴异人的头生子。
叶孤城赶到赵姬院子时,就看见对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没有穿白衣服,而是同暗探一样穿着不引人注目的衣服,看看房子中的构造,选择翻身上了大梁,也做一次来梁上君子。
只有这地方,既能将房子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收在眼底,又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可以说是非常的隐蔽了。
小内侍乔装打扮出了赵王宫。
他此时身负赵王的重任。
自从对方心胸变得一天比一天更狭小,赵王宫就不得安宁,原本赵王的脾气还算不错又很好伺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过得也还算顺心,但是自从长平之战后,赵王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更差,他们也受到了牵连。
最明显的是,几乎每几天赵王宫的下人就要少一个。
或许是被赶走了,或许是被打了,又或许是被杀了,原本还算贤明的赵王竟然变得和东周那些喜好玩弄权术的王者一样。
明明东周才多大一块地方,王者却弄出了“特务”,天天就以威吓子民为乐,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各个国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说是笑柄。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赵王的有些行为被人知道,恐怕他们会成为新的谈资吧?
然而就算心中不认可,甚至还默默腹诽赵王的行径,但是小内侍却没有反抗的勇气,他甚至不敢对平原君通信,只能默默执行对方荒谬的任务。
正如同秦国有黑冰台一样,赵国也有这样一支秘密的军队,但是与秦国不同,他们的黑冰台只听王调度,赵国却还要听另外一个人的,那就是平原君。
也难怪现在心胸狭小的赵王会对平原君有意见了。
因为知道自己的行为瞒不过平原君的耳目,所以赵王竟然秘密又养了一只队伍,这里面的人在小内侍看来不过就是普通的市井流氓,但也不知道赵王做了些什么,这些人竟然都愿意为他服务。
空有一身蛮劲,如果有什么常人不如的地方,那大概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了。
什么都敢做的人最可怕了。
小内侍打了个寒颤,他在想,如果赵王的计划真的成功会有什么后果。
好像也并不会有什么后果。
因为嬴异人还没有成为秦王,他现在只是太子。
因为是太子,所以并没有攻打一个国家的力量。
但是他如果成为了秦王,要为了自己的妻子报仇怎么办?
小内侍比谁都更加清楚,赵王的毒计,是真的想要赵姬的命。
算了,就这样吧?
他放弃了,因为国家之间的矛盾与仇恨,根本不是他这个小人物可以管的。
他所做的,不过是管好自己罢了,帮赵王做好事,然后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他先找到了那些市井流氓。
个个都长得高大健壮,甚至比军队中的人还要精干,然而不同于军队中人低调的煞气,他们身上有的竟然是市井之人特有的泼皮无赖之气。
然而这份泼皮无赖之气中又有一丝血光,显然这些人是杀过人的,只不过并没有被官府的人抓到过罢了。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他们也是为了赵王办事啊,既然为了赵王办事,又怎么可能被抓住?
小内侍他们不认识,但是他们认识小内侍出示的腰牌,更不要说这群人居住的地方本来就十分隐蔽,要不是有赵王的吩咐,仅仅凭借小内侍一个人还找不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领头人一连凶神恶煞,走到小内侍身前道:“王上有什么吩咐?”
小内侍是没有见过大风浪的,这么一个彪形大汉走到他面前,腿都软了,吓得够呛,但想想赵王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是尽力停止了腰板。
他道:“王上说要嬴异人的家眷死。”
他又补充一句道:“还要死于意外。”
可以说是非常拙劣的甩锅方式了。
就连那大汉听了都嗤笑一声,人都死在赵国了,还有什么意外,就算是赵王没有动手,市井一流传,到了其他国家人的耳朵里,肯定还是赵王心胸狭窄,竟然杀了妇人开刀。
他这是市井之人都知道,赵王怎么会不知道?
然而,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人没有什么国家荣誉感,往上一代就不是赵国的人,而是从别的国家逃过来的。
他帮赵王办事,本来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怎么会考虑这对赵国有没有利。
这人又确定一遍道:“只要是死于意外对吧?”
小内侍强镇定道:“是。”
这人又道:“有什么别的要求。”
小内侍道:“没有。”
他又强调了一句道:“务必不能让人联想到王上。”
那人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而且这又不是说不联想就不联想的,别人要真是想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这话不过也就心头想想,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毕竟他帮人干事,怎么着都要表现出自己的职业性。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转头又在研究,怎么样才能让赵姬死得稍微意外一点。
他脑筋转得飞快,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对方只差几天就要生了。
眼中精光一闪。
在这个所有人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的年代,对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生死关不是别的,而是生育。
就算是准备完全的贵族之家,想要在这种关头活下来都不是一定的事儿,更不要说赵姬现在身在赵国,周围根本没有什么人了。
他忽然觉得,如果找准时机,搞不好真的能让对方死于意外也说不定。
毕竟,生孩子死了,这种事情谁能怪到赵王头上。
叶孤城还住在嬴异人家的房梁上。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要不是他常年练武,能够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苦难,定然坚持不到这天。
盯梢一个人,而且只有自己一个全天十二个时辰盯梢,事实上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虽然在房梁上能坐着能蹲着能躺着,但那毕竟是在房梁上,搁得他背疼。
他估摸着这几天一定是赵姬的产期,因为那两个来自于秦国的老仆人已经越来越紧张,恨不得全天都和赵姬在一起,就怕她什么时候生了,还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出去走走,让她在产前活动活动。
简直就是死神敲门前的号角。
说实在的,叶孤城其实也有点好奇,并不是好奇嬴政出生是不是天边真的会有紫气,从东方再传来龙吟。
他好奇的,只是单纯母亲生子的过程。
活了这么多年,他其实还真的没有看见过,生产到底是什么。
当然即使心中好奇,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在这儿的使命,无非就是看着赵姬,让她在生下孩子时不会出什么问题,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孩子,都要平安才行。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圈,虽然因为历史惯性并不担心对方生产过程艰难,但就是怕有小人作祟,从中破坏。
他这样想着,人变得更加警惕一些,就怕出了什么事儿。
姜还是老的辣,秦国的老仆人眼力不是盖的,大晚上赵姬的肚子终于开始痛了,叶孤城听着好像是羊水破了。
他心中的欢欣雀跃绝对不比真正做爸爸的嬴异人要少,以他的姿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翘首以盼。
这可是嬴政啊!即使知道生下来的是一个真正的还没有经过教化的小婴儿,他的心还是砰砰砰直跳弹。
赵姬的生产过程并不是特别顺利,起码一段时间中叶孤城的耳中满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他不得不对生产中的女人产生了一丝敬意。
这样是怎么样的疼痛啊!
然而正在他于心中默默赞美赵姬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回禄之灾,有回禄之灾!”
那嗓门实在是很大,甚至能盖得过赵姬的叫声。
叶孤城的眼神一凛,这什么时候,竟然能失火?!
回禄是传说中火神的名字,在这年代,所谓的回禄之灾指得就是火灾。
两个老仆人自然也是听见了外面的喊话,当时就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又看看鬓角已经全被汗水打湿的赵姬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呆着。”
说着,一个老仆人就走了出去。
现在竟然只有一个人看护赵姬了。
叶孤城心道不对劲。
并不是说没有火灾,他能与天地自然相沟通,虽然不能如同方士那样改变一小部分的地貌,但是有火是很容易察觉出来的。
火灾是真的火灾,但是距离这边还有一小段距离,他能感觉到,人已经被火从睡梦中唤醒,一家有一家的人穿好衣服,从房子中走了出去。
他们就算是走出去,也没有什么负担,但是以赵姬现在的状态,是根本无法走的。
老妇人很奇怪,明明是走出去看看火灾情况,竟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守在屋子里的老妇人看看尖叫声都有气无力的赵姬,又听见外面一声又一声的回禄之灾,心中越来越没有底。
她想,外面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如果没有事的话,为什么出去的人不回来,但如果有事的话,事情到了什么情况,她要不要把正在生产中的赵姬带出去?
这是很晦气的一件事,让生产中的女人出产房,然而如果火灾烧了过来,她难道就呆在这硬生生被烧死?
怎么可能。
这么想着,心中又不又多了一丝惶然,在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命不好啊,明明是出生之日,却有回禄之灾,大凶!她心中终于有了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出去看看啊,没听见外面人叫得越来越凶,要是火烧过来了怎么办啊!
从老妇人出去的那一刻起,叶孤城忽然就知道了这是一个阴谋。
因为他还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
这人在门外面转悠,显然是故意收敛自己的气息,但某一瞬间,他好像确定自己安全了,光明正大地从门口进来。
叶孤城眯起眼睛。
是一个男人。
赵姬已经昏迷过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动,嘴里有上好的参片,是老妇人一开始切好给她吊命的。
她的情况可以说是十分凶险了。
男人手持匕首,一步一步地靠近赵姬。
走到对方身边,看见已经昏迷过去的女性,他的手高高抬起,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生产中的妇人而怀有恻隐之心,而是目露凶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让女人和孩子死!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匕首并没有落下的机会。
噗嗤——
剑入身体发出的沉闷响声早已被外面的“回禄之灾——”“回禄之灾——”遮掩过去,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呆呆立着的人罢了。
叶孤城捅剑捅得很注意,并没有让血喷溅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人的行动定然是有预谋的,他有同党!必须小心一点,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存在才行。
就算是毁尸灭迹,都不能留下痕迹啊!
这时候就要有毁尸灭迹的神器出现了。
叶孤城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不得不惊叹于中国劳动人民的智慧,在他的记忆中,这种能够溶解金的酸溶液明明是一千五百年之后被波斯炼金术士提取的,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明是朱砂大商却会有这样的宝藏。
王水,未来的人这么称呼小小的一瓶酸,但是对现在人来说,这件事就是从彼岸来的妖魔之物。
巴家,也只有小小一瓶啊。
叶孤城完全想不到,那位仿佛一切都不看在眼中,遇见什么困难都能运筹帷幄的女性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把这小玩意儿给他。
巴寡妇清。
他在心中念叨着名字,又发出一声叹息。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神秘的人啊!
几滴水滴在人的身体上。
从肉身上破开一个又一个的小洞,也不知道是怎样蔓延的,很快人就化成了一滩水。
水在泥土地上看的并不是很清晰,又是晚上,除了叶孤城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想,这种反派才会做的事本不应该他所做,但现在除了这又没有什么能够立刻毁尸灭迹的好方法。
看了一眼赵姬的肚子,肌肉还在不断地抽动。
哎,为了正在出生中的政包子,他还真是付出良多。
?
叶孤城一惊,仿佛是为了应和他心中的想法,胎儿的头竟然从赵姬的肚子里出来了!
!!!
叶孤城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扰已经成了空话,他只能不住地向外张望,看两老仆人还有没有回来。
结果当然是没有的。
叶孤城终于意识到,自己所遇见的难题根本不是什么有人想要杀赵姬,而是始皇帝出生了没有人接着!
难道只能自己上了吗?
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他真是感谢自己的未雨绸缪,虽然顶着暗探怀疑的目光,但还是让对方去打听一下应该怎么接生,为的就是防止这种紧急情况的发生。
简直就要被当成变态了啊!
但就算被当成变态都比什么都不做干看着好。
他拿起老妇人之前便准备好的柔软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托住始皇帝的头,让他慢慢地从赵姬肚子里出来。
好小,好软。
他想,这就是才出生的婴儿吗?
然而叶孤城却不知道,就在嬴政出生的那一刻,他身体中的封神榜却又有了变化,或许是认可嬴政身上缠绕着的气运,又感受到了叶孤城通他之间复杂的因果关系,竟然再度金光大盛。
西门吹雪的神魂波动,当在意识空间中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了被白布所包裹的婴儿。
西门吹雪:???
这是什么情况?
但同时他心中又涌上了一股怪异的错觉,比如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没有动,但是所能看见的图像却在改变。
他在哪里?
从生了这想法开始,他的视觉有一阵变换,仿佛灵魂出窍,竟然看见了小婴儿与一眼熟过分的男子。
西门吹雪:……
就算是神魂,他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呢!
厉害了我的知己!
一段时间不见原来儿子都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孤城:不,西门,听我解释!
[伸手,政包子都出生了,西门吹雪都出来了,还不给我营养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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