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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芷青平生所历,惟容山岛之险,足可与今日之危比拟。
她被吓的魂飞魄散,脑子里飞快转着,却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脱身,整个人都僵住了。
龚江在此间极熟,都不用丫环引路,穿花拂叶,抱着个美娇娘,心怀炽念,往起居坐卧之处而去。
叶芷青眼睁睁看着他沿来路而行,心里哆嗦成了一团,手里紧紧攥着针套,恨不得扎他一套梅花针,只是实在没有一击而中的把握,只能陪笑道:“龚爷,不如你放我下来走?”
龚江自得一笑:“你这是瞧不起爷,不过几步路而矣,爷还抱得动!”他抱着叶芷青行了一路,额头半点汗珠不见,果真体力了得。
他这句话说完,正转过一处假山石,不防从背后转过来一个人,只听得脑后风声响起,不及回头便觉得颈部一痛,在晕过去之前,他只看到叶芷青惊愕的眼神。
龚江倒地之前,叶芷青已经从他怀里跳开,朝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还未跑出五步,方才砸晕了龚江的年轻男子已经喊道:“叶姑娘别怕,我是周将军的人!”
叶芷青半信半疑的转身,脚步却缓了下来:“……你如何证明自己是周鸿的人?”那人道:“叶姑娘当初在容山岛救了我们不少兄弟,大家都对叶姑娘的医术大为钦佩。那时候姑娘跟少将军感情很好,常常手牵手在山上散步。我曾远远见到过几次,只因不是少将军近身护卫,故叶姑娘不
认得我。后来少将军出任两淮盐运使,便将我派到了盐帮来做打探消息。方才远远瞧着像姑娘,我心里还不敢相信,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当真救到了姑娘!”叶芷青几乎要热泪盈眶,如汪洋之中遇到救命的舟子,直恨不得上前来握紧了他的手:“壮士救命!我在扬州被人掳到此间。”容山岛之事,除非东南水军将士,其余人是不可能知道详细内容的,且一眼就
将她认了出来,她心中疑虑尽消。
那人将龚江拖起来,往旁边花荫下的石椅上放平了,摆出个醉卧花荫的形容,这才引了叶芷青往外走。
“我在这里有个小院子,姑娘暂且先悄悄儿住着,等我得空了再将姑娘往外送。”
他带着叶芷青七绕八绕,尽拣着无人的小道行走,只在出后院小门的时候,守门的婆子正在打盹,很轻易就将人带了出去。
两个时辰之后,泽春院负责侍候的下人向褚四汇报:龚爷不见了!
龚江每次来都住在泽春院,服侍的下人都知道他的喜好,他每逢御女必要沐浴,今日屋内灯火是丫环早就点起来的,但却迟迟不见叫水,连一点动静也无。
侍候的人等来等去,又问过了守院门的婆子,才知道他并不曾进泽春院来,先是悄悄儿四处去寻,后来找不到人了,才敢报到前面去。
龚江抱着叶芷青离开之后,厅里止余褚四跟晁俊。
晁俊便是之前给叶芷青递针的中年男子,陪着龚江前来,正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闻听龚江不见了,腾的坐了起来:“褚四,这是怎么回事?”
自喻炜失踪之后,盐帮内部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人心惶惶。
龚江开始疑心盐帮内部有奸细,已经进行了数次清查运动。但褚四在盐帮已经七八年了,向无劣迹,也算得忠心,不然风口浪尖之上,龚江也不会来他的园子。
褚四也知道晁俊疑心他了,但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未曾想过要背叛龚江。
喻炜失踪虽与他无关,但他却存了上位的心思,想趁乱在盐帮再进一步。
“晁副帮主,这事真跟我无关。我既请了帮主前来,又怎会对帮主下手?会不会是那女子……”
晁俊怒了:“褚四,别告诉我帮主是被那丫头弄走的,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就吓的半死,只不过色厉内荏,强撑着而已,难道还能打晕了帮主不成?”
褚四一面派人打着灯笼到处去找龚江,一面向晁俊解释:“晁副帮主息怒,息怒!那女子虽然不能,但程壹能啊。”
“关程壹什么事儿?这可是在你的园子里!”晁俊看来,褚四这就是明晃晃的推卸责任。事到如今,褚四也不想瞒着了,颇有几分难为情:“副帮主有所不知,其实这丫头……并不是扬州淘来的瘦马,而是……而是程壹手底下的家眷,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家眷却美如天仙,我气愤不过,就……就
将人掳了来……”
晁俊真恨不得揭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装的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就算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可你掳人家眷,算怎么回事?”盐帮汉子们虽然为利搏命,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青壮丧命,但却不至于做出掳人家眷之事。只因谁都有家小妻儿,各私窠子里的相好跟买来的瘦马都属于玩物之流,玩厌了大可随手送人,但江湖事江湖结,
若非事涉机密,是断然没有向别人妻小下手的道理。
他们这帮人吃着盐运的饭,明面上是各盐场的搬运工,龚江手底下有大船小舟无数,为两淮各大盐商提供盐运便利,但实际上却借着盐运之便大发私盐横财,将贩运私盐的销售网远铺到各地去。
龚江在花荫下被寻到,已经是下半夜了。
他被摇醒之后,好几盏灯笼凑近了细瞧,都想找出他身上的伤处。褚四更是噤若寒蝉,半句话不敢说,更不敢问叶芷青去了哪里。
独晁俊与他情逾兄弟,还敢开玩笑:“帮主这是醉倒在花荫了?”
龚江被人在褚四的园子里打了闷棍,心里的恼火可想而知,偏偏当着一众凑过来的帮众,还要顾忌面子。等被扶回正厅,只余褚四与晁俊之后,才下令彻查褚四园中诸人。
叶芷青被囿于一方小院半月有余,每日胆战心惊,就怕有人闯进来。
所幸龚江令褚四严查身边众人,连带着将整个镇江也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未想到叶芷青就藏在褚园后面下人们的小院里。
救了她的正是东南水军斥候营的军士许迁。
许迁长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扔在人堆里找不到,是周鸿接到调任两淮盐运使之后,最早派出来的一批人。
褚四肃清身边的人,许迁却凭着自己忠厚老实的长相跟“忠厚肯干”的形象,更得了褚四的重用。
与此同时,身在扬州的周鸿接到了许迁发来的消息,得知叶芷青竟然阴差阳错落到了龚江手里,被他救了下来,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周鸿拿到喻炜的供词之后,就决定彻底整治两淮盐务。两淮盐务之乱,乱在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官盐百姓吃不起,私盐大肆横行,更有一众趋利之徒不法横行,官府屡禁不绝,或官商勾结,匪官一家,祸起盐务,大乱却绝非仅止于盐道,而是影响着江南百姓
的方方面面。
更重要的是,两淮盐务之利没进国库,反进了官员的私囊。
叶芷青在褚园后面小院里住到第二十五天的时候,镇江府迎来了大批的官兵,领兵的乃是两淮盐运使周鸿,扬州卫所的武将朱茂,以及跟过来凑热闹的淮安王萧烨。
盐帮的势力以摧枯拉朽之势被毁灭,龚江与晁俊以及褚四被当场抓获,还有盐帮大大小小的头目们大部分都已落网,还有拼死与官兵一战的,最后只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帮借着运送官盐便利大肆倒卖私盐的青壮们早就视官府如无物,更有甚者,上至帮主龚江,下至任何一个帮中汉子,都觉得只要有金银之物,总能敲开官府的大门,让为官者为他们大开便利之门,却不
肯相信忽有一日却迎来了周鸿的雷霆一击。
周鸿带人清点龚江的财务,将他名下的财务以及货运船只登记入册充公,只盐帮帮主一人名下的钱财就抵得过两淮五年的盐税,更不用说他手底下的副帮主以及其余头目名下财产。
萧烨跟着一圈转下来,对龚江揽财的手段都钦佩不已:“本王跟他比起来,都是个穷光蛋了!也不知道皇伯父见到抄家册子,做何感想?”
“总不会夸他们干的好吧?”
周鸿就更不必说了,家风向来勤俭,但有资财多是用于补足军中资饷,或者周大将军心下不忍,用于抚恤安置战亡将士的家属,连富裕也算不上。
面对被抄出来的巨额财富,周鸿下令将财物运往扬州使司衙门府库封存,写了加急奏折,快马送往京中,他自己则换下官服,在一个细雨濛濛的傍晚踏进了叶芷青久居的小院。
许迁自将人接出来之后,为防着龚江的耳目发现叶芷青的行踪,更不敢让她走出院门一步。
叶芷青近来过的深居简出,无聊之下便开始默写自己实际接触过的病例药方,分析病情用药,也算是为自己以后行医,以及教导徒弟们留下翔实的数据。
许迁与她分室而居,为了掩饰家里藏着个女人的事情,每日可谓煞费苦心。这日傍晚,天色稍黯,叶芷青等不到许迁回来,啃了几口凉透的红豆糯米糕,便继续伏案写药方,边回忆自己亲手接诊的病患,边对比刘大夫的教导,速度极慢。她写写停停,忽听得院门响了一声,还当
许迁回来了,也未起身。直等房门被人敲响,雨声掩盖了另外一个人的足音,她还背身写字,头也不抬道:“进来。”听得身后房门响起,有脚步声带着水气进来了,便随口道:“许大哥,你先将饭放一放,我这里还有两个病案未写
,等我写完就吃,不然一会又忘了。”
身后的人很快走到了她身后,然后……她被一个人拢在了怀里。
那个人哑声说:“叶子,我总算找到你了!”
叶芷青手上正握着饱蘸了墨汁的狼毫,笔尖就停在铺开的白纸上方一寸,一滴墨水很快就落到了纸上,晕染开来,她懊恼道:“白写了这大半张……你怎么来了?”身后拥着她的这个人,正是周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