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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许赵承和郭婉茹离婚之后,许赵承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了桐城。
冬夏曾经多次试图联系他,可是一直杳无音讯。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跑回他们以前居住的老房子看一看,总是怀揣着一丝的期待。
可是就是因为有了期待,才会一次一次的失望而归。
月色朦胧一片,好像一张柔软的网纱,遮住了整座灯火霓虹的城市。
冬夏慢慢停下了步伐,也渐渐看清了许赵承的容貌。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皮肤黝黑,眼窝深陷,身上依旧喜欢穿着粗糙宽大的短袖长裤,背脊有些驼,整个人比以前消瘦了一圈。
冬夏眼窝胀痛,她定定的望着许赵承。
光影晦暗,视线模糊,可是她分明在男人的眼底深处看见了薄薄的水汽。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人,她找了很多年,可是真到见面了,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许赵承望着停在几步之外的女儿,饱经风霜的脸庞浮现了一丝愧疚,心脏微微缩痛。
不同的是,离开的这些年里,他一直都有留意她的动态,了解她的生活。
知道她成绩优异被保送出了国。
知道她特别争气成了医学界闻名遐迩的外科医生。
知道她一个月前就受邀回国目前就职在军区医院。
他也一直都知道,她在找他。
夜色弥漫,凉风习习,空气异常的沉默。
邢星看见这一幕,什么话都没有说,给他们腾出了空间,先跑上楼了。
半响,冬夏缓缓走前了一步,她绷唇,嗓音艰涩:“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明骨子里流淌着最亲密的血液,可是彼此说话的语气却是那么的生疏,连陌生人都不如。
许赵承迟滞了两秒,粗哑着声音道:“我一直在这座城市,没有离开过。”
话落,冬夏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当头挥了一棒,脑仁隐隐作痛,耳蜗鸣鸣。
她张了张唇,轻喃的问他:“既然没有离开,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
男人哑口无言。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眼睑下方一片乌青疲倦。
看得出来应该是长期睡眠不足导致。
冬夏有些心酸,可是一直强忍着,她的语气并没有软化,顿了几秒,继续轻声问道:“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
她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黯淡。
许赵承默了片刻,轻叹:“我不想拖累你。”
在当时的情况看来,他如果留了下来,于冬夏来说,不过是一个累赘。
郭婉茹说的没有错。
他这个人活了大半辈子,平庸安逸惯了,没有什么野心抱负,干不出什么大事。
幸而当年他没有硬是把冬夏留在自己身边,否则她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生活和事业,一定也会埋怨他。
只是,这一切的想法都是他的以为是。
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明白,作为子女,冬夏的到底是怎么样的。
郭婉茹身边有了傅贺远。
可是许赵承只剩下她了,她拼命的学习,努力的工作,就是为了不成为他的包袱。
她想要给他更好的生活,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要勤奋的多。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丢下了她。
从过往的记忆里抽思回来,冬夏眼眶微红,她望着面前的人,轻喃:“既然是怕拖累我,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许赵承垂下眼帘,路灯投射下他的身影有些单薄和落寞。
他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夏夏,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安安的病不能再拖了,所以我……”
冬夏皱眉,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安安是谁?”
许赵承似是怔了一下,他复杂的看着冬夏,默了下,回答说:“安安是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脑袋里好像有一颗定时炸弹,轰的一声炸响了。
全身的血液逐渐凝固了。
冬夏感觉手脚有些冰凉,心脏发麻。
她忍不住,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么多年都躲着她的原因,是这个啊。
郭婉茹是,许赵承也是。
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而于他们来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人。
所以避而不见,不是因为担心会拖累她。
而是担心她会打扰到他的生活吧?
许赵承见她半天沉默,面容有些不安:“夏夏,安安他生病了,你能不能……”
剩余的话还没有说完,女人平静的打断了他:“桐城有那么多间医院那么多个医生,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来找她的原因。
许赵承背脊一僵。
冬夏张了张唇,淡漠而冷静的说:“您既然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再见我的打算,就不该来找我。”
她说着,转身要离开。
许赵承急忙叫住了她,他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和无助:“夏夏,安安他患的是急性心力衰竭……医生说要做心脏移植手术才能活下来,家里没有钱,镇上的医生也做不了这种大手术,他只有三岁,你就念念旧情,帮帮爸爸这一次好不好……”
女人脚步停住,身躯明显一震。
她的眼角泛着水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内心又荒凉又复杂。
其实她早就应该看开了,谁都没有错,只是她一个人在耿耿于怀而已。
好半响沉寂,她才缓慢的说:“明天送医院去吧。”
许赵承一愣,反应过来,差点喜极而泣。
他忙哽咽的说:“谢谢你夏夏真的谢谢你。”
冬夏握紧十指,什么话都没有说,背脊挺直,径自往小区里面走去。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她停下来,再回头看去的时候,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影影绰绰的树木和寂寥的晚风。
这些年,一直是如此。
——
第二天,医院。
冬夏站在床尾,看了一眼病床上躺着的小男孩。
他小小的身体上插满了检查的仪器,此刻正睁着一双葡萄一般圆溜溜的眼眸看着她,稚嫩的五官还没有张开,但是看得出来以后肯定会是一个讨人喜的帅哥。
他糯糯的叫了一声:“姐姐。”
心尖像是被羽毛轻拂而过,变得有些柔软。
冬夏冷淡的嗯了一声,别开视线,转而去看向旁边的许赵承和安安的母亲李妍。
她冷静的说:“在找到合适的心脏以前,先用药物治疗,治疗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并发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许赵承似懂非懂的点头,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迟疑的问:“手术风险大吗?”
冬夏顿了下,如实回答:“只要是手术都有风险,何况这次不是普通的缝合手术,我无法跟你保证百分之百能顺利。”
这时,站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妍开口了,“诊疗费和手术费那些加起来大概要多少?”
闻言,许赵承脸色有些难看。
他去看了一眼李妍,后者根本没有理他,而是直直盯着冬夏。
冬夏将这一幕看在眼底,脸上不动声色,抿唇:“不用担心,住院费我已经先替你们缴清了。”
李妍眼眸一闪,面露喜色:“真的吗,真的太感谢你了!”
冬夏没有说什么,聊了几句与病情有关的事情,就离开了病房。
很快,许赵承追了出来。
他脸色凝重,承诺道:“夏夏,住院费我会尽早凑齐还给你的。”
冬夏默了下,想起病房的李妍,突兀的问了一句:“您这些年和她过得幸福吗?”
话落,男人沧桑的面容明显一僵。
片刻之后,他才哑着嗓音,说:“她对孩子很好,除了有点爱慕虚荣好面子以外,她真的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他在故意避开她的问题。
冬夏笑了笑。
想起刚刚李妍身上穿的衣服和带的首饰,有一些是牌子,价格并不便宜。
再看看许赵承身上的衣服。
她扯了扯唇:“钱不必还了,你赚的钱留给孩子买点补品吧。”
许赵承还想说些什么,冬夏已经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离开了走廊。
他望着女人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艰涩。
回到病房之后,李妍立马走了过来,拉着他责问:“你以前怎么没有提过你前妻的女儿这么有钱?”
许赵承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皱眉:“你想做什么?”
李妍听见他的语气有些不悦,讥笑:“我就问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许赵承眼眸沉沉,冷漠的提醒她:“你是怎么样的人我清楚,夏夏愿意主刀安安的手术和替我们缴清了住院费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别往她身上费尽心机打什么歪主意了。”
“这笔钱她本就应该给你,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尽点孝道不是应该的么?”
“够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少在那儿自以为是!”
许赵承这两日精神压力大,加上昨晚见了冬夏之后回去一宿没睡,心情烦躁又疲惫,说话的语气不免重了一些。
李妍真的是被他莫名其妙的火气骂懵了,她回头去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安安,隐隐有些发怒:“我说了什么了,你这么大声吼我做什么,不知道会吓着孩子吗?”
听到孩子两个字。
许赵承后知后觉清醒过来,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话我已经说明白了,别让我发现你在背后做些什么,否则这个家就是真的散了。”
李妍闻言,眼眸睁大,心头咯噔一跳。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敢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她想发作,可是考虑到男人心情不佳和环境因素,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另一边,兆雯孜今天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VIP普通病房。
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像刚苏醒时的那个状态,不跟人说话,吃的也很少。
中间,萧梵来过一次,他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她。
起初兆雯孜还不愿意相信,认为是男人为了离开她编制的谎言,后来逼问了父母,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这样,静静的,不哭也不闹,每天都对着窗户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偶尔冬夏进去查房的时候,兆雯孜看见了她,同样也是沉默不语。
连兆雯童也是,应该是觉得没意思了,所以这几次看见她也没有再恶言相对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冬夏拿着查房表走进病房,一眼就看见了病床上脸色苍白,目光无神的女人。
她刚走到床沿,还没开口说话,就罕见的听见了兆雯孜叫了她一声:“许医生。”
冬夏微微一怔。
一直守在病房陪守的兆雯童也听见了,她倏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床沿,有些激动:“姐,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
兆雯孜定定望着冬夏,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动了动:“我想见邢星。”
话落,冬夏面色如常,好像并不意外。
相反,兆雯童的反应比较大,她皱眉:“姐,你要见那个贱人做什么,她这种人……”
剩余的话还没说出口,冬夏看了她一眼,她莫名就收住了嘴巴,有些畏惧。
谁让这个女人现在是她姐的主治医师,否则她才不会给她面子呢。
兆雯孜以为她在担心,缓慢的说:“放心,我只是有些话想跟她说,不会对她做什么。”
因为长时间没有张嘴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冬夏默了下,点头:“我会转告她。”
查完房,离开了病房。
冬夏径自回到了办公室,她靠在椅背上,太阳穴有些疼。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难以消化的事情,她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
说来,她突然记起,陆河今天会回来。
不知道他烧退了没有。
正胡思乱想,办公室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眸,“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周梅抱着一摞病历走了进来。
她看见女人疲倦的眉目时,顿了下,担忧的问:“许医生,你的脸色很难看,昨晚没睡好吗?”
冬夏含糊道:“最近有点失眠。”
说到失眠,她想起了许赵承那张疲倦的面容,想着下班的时候,给他开一点助眠的药。
周梅把病历整齐的摆好放进柜子里,她随口一问:“许医生,你今天亲自接进来的那个孩子是谁啊?”
冬夏平静道:“亲戚家的孩子。”
周梅一脸恍然大悟,她笑:“原来是这样,难怪今天看到您很紧张的样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冬夏迟滞了几秒,眼眸有些复杂。
——
傍晚,冬夏下了班,刚走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面,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电话号码很熟悉。
她看了一会儿,才接听了起来。
电话通了,可是对方没有发出声音,只能听见平缓的呼吸。
冬夏也不着急,兀自拉开车门,钻进车内。
逼仄的车厢内光线昏暗,她握着手机,表情看得不是特别真切。
片刻,电话内响起了男人嘶哑的声音:“许医生。”
冬夏呼吸一沉,她眉头紧蹙,绷唇:“我让你吃退烧药,你没听见?”
男人的呼吸听起来似乎有些吃力,他的鼻音很重,哑着声音说:“吃了,好像没什么用。”
冬夏差点被他无辜的语气气吐血。
她自认平时情绪掌控能力算蛮强的了,可是一到了陆河这里,什么都不顶用了。
这个男人总是能很轻而易举的撩拨她的情绪。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用就去医院找医生,这点常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男人咳了几声,轻笑:“我现在不是在找么?”
冬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僵,冷漠道:“我已经下班了。”
他又咳了几声,“那我明天再找你。”
“……”
所以他是打算就这副样子拖到明天吗?
冬夏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法做到坐视不管。
她的手紧紧攥着方向盘。
车厢内的空气似乎有些稀薄,所以总感觉呼吸不是特别顺畅。
电话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妥协了。
冬夏轻轻浅浅的叹息,问他:“你在哪儿?”
男人把地址告诉了她,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我刚下飞机没多久,还没有吃饭。”
挂断了电话,冬夏趴在方向盘上,有些烦躁。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按了接听键,“钟述。”
钟述温和的嗓音悠悠传来:“下班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冬夏顿了顿,因为不想隐瞒,所以把陆河生病的事情告知了他。
听完之后,钟述只是沉默了几秒,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温柔:“没关系,你去吧,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冬夏抿唇:“抱歉。”
钟述顿了顿,轻笑:“冬夏,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觉得抱歉?”
他越是这样的温柔,她就会没由的感觉到愧疚。
冬夏压住内心翻涌的异样,神色恢复平静,扯唇:“明天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
两人聊了几句,电话就挂断了。
医院对面的马路,钟述捏着手机,面容清俊,唇角的笑容渐渐消散了。
他正准备离开,背后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他一顿,回头。
一位容貌干净清纯的女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红唇挂着浅浅的笑意,上下扫了他一眼,挑眉:“你是钟述钟医生吧?”
钟述皱眉,脑海里面搜刮了一遍,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才低声:“你好,我是钟述,请问你是……”
女人红唇上翘:“钟医生,我叫周梅,是许医生的朋友。”
——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冬夏顺利找到了陆河的私人公寓。
她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男人苍白清隽的容颜暴露在了她的视野里,冬夏看清之后,怔愣了几秒。
她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陆河扫了一眼女人手里提着的外卖,侧过身子,让她进来。
公寓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黑白为基调,家具简约,没有什么盆栽花草,显得有些冷清。
和主人一样。
冬夏径自往里走,把东西全部放在桌子上后,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男人,问他:“量过体温了吗?”
陆河坐在沙发上,淡淡道:“还没量。”
他今天的行程太过匆忙了,开完会就直接飞回来,飞机上也没有怎么进食,现在不仅在发烧,胃也疼。
其实陆河刚刚想了一下,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想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这个理由,她才会来见他吧。
冬夏看见男人病怏怏的模样,本想讥讽他几句,也没了那个心思。
她蹲下身,把外卖的盒子打开,推到他的面前,难得有些耐心:“你先吃点东西。”
陆河没动。
他定定看着她,黑眸幽深:“你和钟述在一起了?”
听他的语气,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冬夏嗯了一声,没有隐瞒,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原本还以为男人下一秒会问一句为什么,可是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低头吃起了东西。
空气有些沉寂。
冬夏坐在了他的对面,静静看着他。
其实也就两天没有见面,可是看他却好像消瘦了很多。
她正缓神,无意撞上了男人抬起的视线,他的眼窝很深,瞳仁黑亮像一口深井。
一直在不断的吸引她靠近。
冬夏避开了他的目光,耳中听见他问:“你在心疼我吗?”
她微微一顿,否认:“没有。”
男人薄削的唇角似乎有上翘的痕迹,他收回视线,淡淡道:“是我误会了。”
他的声音很轻。
心脏缩了一下。
冬夏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脸色好像有一丝的裂痕。
填饱肚子之后,胃里的绞痛缓和了不少。
男人看起来也比刚刚精神了一些,他任由冬夏给她量体温,检查身体的状况。
卧室内,光线黯然。
他靠在床头,女人坐在床沿,手里拿着针管,正准备给他打上退烧的消炎针。
她的神情很专注,针头扎进血管的时候,手有一丝轻颤,但没有丝毫的犹豫。
冬夏平日里经常拿手术刀,很久没有给人打针水了。
扎进去的时候,内心其实有些忐忑。
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耳畔就听见男人幽幽的声音:“歪了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