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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洗好啦?那我们睡觉吧。”我已经上了床给自己裹了被子,白浅歌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她看看我,又看看我拿起刚刚放在床头的水杯,然后钻进被子里背对我彻底躺下。
她又有什么话没说,我笃定。白浅歌已经关掉她那边的床头灯,我慢悠悠地喝了几口水,然后放下杯子、关灯、躺下盖好被子。
“浅歌。”我的声音在黑暗当中响起,不突兀刺耳,但格外清晰。
“嗯?”她睡在自己那边没翻身,只有声音应道。
“你恨主子吗?”她应声之后我继续说,波澜不惊的语气,“他拍卖你的初夜、让你出台。”
我听见床那侧的白浅歌小声抽了一口气:“你在想什么呢,慕慕?”糯糯的甜美的声音有点迟疑,她没有正面回答。
我猜她会错意了,她以为我在试探她的口风,看她有没有背叛Emperor。或者甚至猜测我是不是想要投靠他们,但是她会错意了,真的理解错我的意思。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恨他。因为他害我出台,让我面对那么多,恶心的男人,各式各样,身不由己。”我缓缓地说着,不知道她听得懂听不懂,其实我出台期间真没面对过那么多种男人,有王老板的帮忙以后,除了刘卫,只有主子碰过我。
“不要想太多了,慕慕。这不过是我们的命运,谁让我们被卖进来当小姐呢,主子总不可能白供我们用度。”她居然善解人意地劝解我,不过嗓音里面的游离和揣测、不确定已经暴露了她,我想,她有点明白我的意思了。
“浅歌倒是劝起我,放心好了,我不恨他,因为我没有初夜可以被他拍卖,也不是主子害我出台的。”我慢悠悠地吐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而后,我清晰地感觉到了白浅歌在床的那一侧身子僵硬得一动不动。
不是主子害我出台的,这句话已经足够清楚。“谢谢浅歌陪我说这么久的话,不早了,睡吧。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客人点到。”我换了个姿势,躺在被子里面,整个房间里面都安静下来,仿佛空气在沉淀、分层,鼻翼周围的空气逐渐因为呼吸逐渐变得温热。这次的对话,大概就是开战之前的序幕宣言吧。
白浅歌在大床的另一侧不耐烦地翻身,我慢慢静下心,然后入睡。
第二天六点钟我还在床上,妈咪打了电话说让我七点去培训教室上琵琶课。我连连回答“是”“好的”“收到”,隔了小几天睡回Emperor的床,有点不想起。白浅歌刷牙洗脸完从浴间出来,看我一眼没说话,以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大概都要这样了。
我拿了本英文书放在床头,刚好靠在床上默默背了十多分钟。白浅歌的妆已经快要画好,我才下床洗漱。她也不再说什么自己英文好之类的话来刺激我,我们之间要戳破的窗户纸都不剩了。
我安静地洗漱,但是速度一点也不慢,毕竟还要赶去上课。等到出来时白浅歌已经换好衣服把东西收进包里看都没看我一眼地出去了。突然就想到很早之前去找宋姿的那回,她出来没跟室友打招呼,我还问她需不需要说一下,现在……看来很少有室友出门必须打招呼呢。
等她走出去之后,我坐在梳妆台前面化妆,突然就想起来这么早她就出去,是有客人要接待?没有客人先出房间也是有的,但是对于白浅歌我不能不防,况且这也是主子交给我的任务。
想了想,“喂,宋姿,你现在有客人接待吗?”还好宋姿跟我的上课时间不一样。那边有人盯着白浅歌我就放心了,今天用电梯的人比从前我上课时要多一些。“周慕姐。”走进电梯的时候有个出来的姑娘主动跟我打招呼。“你好。”我对她笑了笑。
“她是前辈吗?”我听见跟她一起走的姑娘问她,然后电梯门就关上了。刚才有六七个上二楼的人,现在只剩下我往五楼去。现在的姑娘连一层楼都要坐电梯吗?她们应该是挂靠Emperor的姑娘,不是完全被卖身进来,就像以前宋姿那样。
Emperor没有她们的单人间或者双人间,她们没有宋姿那样的待遇,只有大房间提供给她们,像通铺一样,一间有十张榻榻米。我没进去过,不清楚具体的样子。
“叮”电梯门打开,我沿着走廊向培训教室走。等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在里面了。
“老师好。”刚才走到门口看见里面女老师的身影我赶紧悄悄看了看手机,才六点五十五,我还没迟到。
“嗯。”女老师似乎有点讶异我今天格外的热情。也对,自从升到管理层之,后我平时上课的时间变得不定,一周就见个二三四回,我才出去四天,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只有我自己出去了的,才会觉得这是蛮久之后的重逢。
练习还是从弹挑开始,自从我上回突然就学会轮指以后我就没找到再试的机会,我有点担心会不会已经又轮不起来。女老师要求我自己打着节拍,同时她也在一旁数着拍子。
“练练轮指。”弹挑以后果然有这个环节,我跟第一次女老师让我展示的时候一样紧张,“当~”好在音连起来了。以后应该都会了吧,我想。
“嗯,还要多练。”听我弹了一阵,女老师打断基础练习,“今天我继续教你上次给你的谱子,带来了没?”她问我。
“带了。”我赶紧从包里面拿出折叠成小小长方形的谱子。“从头开始,我给你示范一遍。”我刚打算把手上这把调好的琴递过去,女老师已经从椅子后面的琵琶架上取下琴。她试着拨了几下,听了音就开始调弦。我调弦都是需要拿着调音器调,凭空根本听不出来什么,娴熟了也只有调好的时候大概听得出这个音还有没有问题,根本不可能像女老师这样。
当琴声响起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古调。突然就有点恍惚,因为传世的琵琶曲大多数是“武”的,譬如《十面埋伏》,就连《飞花点翠》这样的曲子手速也很快,琵琶音强调“尖”。但是女老师拨动琴弦弹奏这首她的师父写的谱子琵琶行时,手速依旧很快,传出的音却能让人听见京城女的闺怨,和江南的春水柔波。
女老师这次没有把词伴着曲子一起念出来,揉弦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才停下,我脑海里的声音却没有停。现在的房子看不到房梁,否则我就可以看看余音是否当真绕梁了。虽则无梁可绕,但是头脑风暴却一直没停下,琴声一遍遍地响。
“老师,您学琵琶多久了?”曲终良久,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巴和眼睛。我眨眨眼睛问道。
“四十年。”没有一点点自持老成,女老师看着我回答的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四十年,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女老师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五十不到的样子,那么她是从几岁就开始学了。一学就是四十年,不会烦吗?还是说学得久感情就深了。我想起了磨镜老人的故事。
“开始吧,专心学。”我的好奇并没有引起女老师回忆她和琵琶的故事的兴趣,反倒是让我好好学,不要再分心。所以说成功的人自有她成功的道理,努力着、经历过,但不一遍遍地讲给遇见的每个人听,我突然又想到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说着自己孩子的悲剧,硬生生把别人的同情磨成厌烦,所以她的悲剧也有其自身的原因。
成功与失败往往在相似当中形成了对比,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我抱好手里的琵琶,开始练习。真正弹拨起来,跟老师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呀,我连通顺都很难做到,只好一段一段地来。从前没会轮指的时候几乎就是变换着弹拨弹完曲子,直到第二处半轮指老师提醒我,我才改过来。
外面的太阳渐渐升起,一节课的时间也结束了。“自己多练习,有空就来五楼练一练。把以前的曲子换上现在会的指法重新弹一弹改正过来。该用轮指就用轮指,该弹弹挑不要弹挑弹。”女老师细细地叮嘱我。自从知道女老师弹了四十年的琵琶之后,我开始注意到她身上的气质,果然是多年沉淀出来的,手型不是标准的纤长白皙,却有一种独特的美感,那是属于女老师一个人的,别人模仿不来,一双手上有四十年独一无二的故事。
我们下楼,女老师说她走楼道,我就和她一块儿走。秋风已经开始萧瑟,吹在身上有凉意,楼道里面的窗户开着。太阳悬挂在空中没有夏天那么刺眼,楼道窗户高,而且很快就走过去了,看不见外面。只听声音,像是有不少树叶在落。
冬天快要到了,落叶归根,各自找到各自的归宿,然后深深融进泥土里面去。郑昀,和主子,还有我接下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