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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务挺端着酒杯的手一颤,几滴酒洒在桌案上,自从参与金殿政变,程务挺最怕别人这般诘问,滋味如同刀尖戳着他的脊梁骨。
李敬业继续说道:“令尊程老将军,当年追随高祖麾下,一战俘虏千余人,看到俘虏中有近百哺乳妇人,不禁潸然泪下,当场放归,而日前程将军却在朱雀大街监斩薛家满门,闻听婴儿啼哭之声,敢问程将军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令尊?”
程务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辩解的十分无力道:“国公爷,你我行伍出身,岂不是七禁令五十四斩?君命难为啊!”
李敬业一拍桌案,震翻了酒杯菜盘,语气激昂道:“程将军糊涂吗?当今朝堂谁做主?武则天自诩日月当空,改名武曌,谋朝篡位之心路人皆知,裴炎,来俊臣一干奸佞之徒,窃居高位,亲小人,贬贤良,这样的君朝,程将军甘愿俯首帖耳听命吗?”
程务挺为之语结,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讷讷道:“国公爷有所不知,太后娘娘,非常人也。”
程务挺每每想到武则天偶然流露出的神奇能力,肝胆皆颤,虽然心向李唐,却有心无力,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李敬业不知武则天有何神奇之处,只当程务挺所言,乃是长安城内最近流传的净光天女转世为神皇的偈语。
还有人献上大云经十卷,借经书劝进武则天成为女皇帝,这在自幼修习兵书战册的李敬业看来,篡位造势的行径,委实拙劣。
但是在昨夜之前,李敬业还真无法反驳,现在却有了说辞:“程将军,昨夜均州上空,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隐有真龙翱翔九天,就连老天都在昭示谁为真命天子,程将军没有看到?难道想逆天而行?”
程务挺纠结之处就在于此,见识过武则天的神奇手段,每当面对武则天的时候,被武则天看一眼就有勾魂摄魄之感,心脏不禁发空,头脑中只想听从武则天的吩咐,好似变成了三岁小儿,丝毫不敢忤逆武则天的心思,离开武则天,这种感觉就会消失,联想到净光天女转世神皇的传言,程务挺倒是信了三分。
不过正如李敬业所言,昨夜子时,均州上空纷呈的异象,造成的声势远远盖过程务挺对武则天的畏惧之心。
程务挺身为李家臣子,却要做扼杀李家江山的举动,上苍会放过他?龙吟腾天是不是在示警?
李敬业见程务挺力场已经动摇,轻咳一声,接到暗号的唐敖施施然走进军帐。
程务挺转身看到唐敖,不由得大惊失色,惊呼道:“唐敖?你好大胆,竟然自投罗网……”
唐敖面带微笑,拱手为礼道:“程将军,茅山王远意图对陛下不利,已被唐某击杀,青龙腾天就是在给程将军指出一条明路啊!而且薛讷将军就在帐外,振臂一呼,程将军如何自处?”
程务挺对唐敖忌惮颇深,且不说唐敖大闹法场,以万人不当之勇救走薛家老幼。
单单是唐敖能从王远手中逃脱,就让程务挺极为吃惊,王远乃是茅山道士,有鬼神莫测之能,竟然被天雷劈死了?庐陵王真是天命所归?
就在程务挺犹豫不决之时,两名羽林军校尉神色慌张的跑进军帐,结结巴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不知军中谁人串连,数百将士声称要去房州护驾,城中百姓也有近万人收拾金银细软,扑奔房州而去。”
程务挺面色一红,血冲顶梁门,霍然站起道:“罢罢罢,这官儿将军,不做也罢!”
李敬业见程务挺摘去金盔,脱掉甲袍,大有挂冠离去之心,伸手抓住程务挺的肩膀:“程将军,陛下在房州蒙难,将军独善其身,是为臣子之道吗?今日军心可用,民心所向,还犹豫什么?”
李敬业言罢不由分说,拉着程务挺走出帐外,面对聚拢的数百羽林军将士,高声呼喝道:“天佑大唐,龙在均房,尔等可愿辅保明主?可愿荫妻封子?可愿名垂千古?”
数百将士闻声称喏,当即裹挟程务挺,携带军资钱粮,士气高昂的离开均州,却没有赶赴房州,而是按照唐敖等人之前的合议,顺长江而下直奔扬州。
事到如今,程务挺不反武则天也不成了,骑在马上有些无精打采的看着李敬业,叹息道:“英国公误我。”
“程将军,唐之奇,杜求仁的书信就在我手中,皆有反武曌之心,今日与我等同行,共谋大事,怎能说误了程将军?一旦我等举事,以程将军和唐,杜二人的关系,武则天岂会放过程将军?”
程务挺闻听此言,心神一禀,明知李敬业所言不虚,可总有被算计裹挟之感,反问道:“英国公既然有心匡复庐陵王帝位,为何舍近求远,不去房州而改道扬州?”
李敬业看了看身后的唐敖:“程将军的疑惑,还是让唐探花解释一二吧!”
唐敖将众人在深夜山中的计议说了一遍,程务挺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道:“即便诸位有心维护庐陵王,可到了扬州又该如何?凭我等手中不足千人的羽林军,焉能夺下扬州为根基?”
唐敖微微一笑:“程将军放心,此事唐敖已有计较,取扬州易如反掌,程将军作壁上观即可。”
程务挺在金殿政变时已经领略过唐敖的武勇刚毅和对李显的忠心,对唐敖的为人心中赞赏。
但以不足千人想要谋取一州之地,在程务挺看来仍然艰难,倒是想要看看唐敖所说的计谋,是不是真能奏效。
唐敖等人乘船顺水而下,不日来到扬州城外,程务挺见唐敖换了一身绯色官服,手中多了一卷黄轴,隐约猜到了唐敖的计谋是什么,这是要假传圣旨吗?
唐敖整理衣冠,身后随行薛讷等将士数十人,打着羽林军的旌旗直入扬州。
李敬业这才对程务挺说道:“扬州长史陈敬之乃是武则天的亲信,除掉此人,扬州可定矣!”
程务挺忧心道:“陈敬之经营扬州数年,上下铁板一块,其他人不从,又该如何?”
李敬业一抚须髯:“程将军没有看到唐敖手中的圣旨吗?其中不但有任命本国公为扬州司马的旨意,还有所谓太后的懿旨,发兵征讨年初叛乱的高州酋长冯子猷,到时候聚集全州兵马,打出陛下之前的年号,谁敢不从?杀之便是。”
“此计行险,一旦被陈敬之识破,唐敖等人深陷敌营势单力薄,又该如何是好?”
李敬业自信满满道:“程将军太小看唐探花了,能被陛下钦点为探花,官封黄门侍郎,又岂是无能之辈,将军忘了唐敖有万人不当之勇吗?不如程将军与我打赌,我赌半个时辰之内扬州必破。”
李敬业言之凿凿之际,唐敖带着薛讷等人来到扬州长史官衙外,表明身份后,扬州长史陈敬之出门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长史陈敬之,蓄意谋反……”唐敖手中拿着空白的赭黄锦帛,但是以唐敖的文才,随口杜撰一份圣旨简单至极。
陈敬之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但是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非常矍铄,本以为天使传来旨意,不是嘉奖就是升迁,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要将他下狱治罪,而且罪名还是荒唐的谋反。
陈敬之的确想要谋反,但却是谋李唐江山的反,在长安城内流传武则天乃是净光天女菩萨转世的说辞传到扬州时,陈敬之第一个上章表态,随即得到武则天的口谕褒奖。
本以为从龙首臣非他莫属,谁能料到反转如此之快,难道朝中阻力仍然很大?
陈敬之狐疑之际,身侧站立的扬州录事参军孙行处,突然低声对陈敬之说道:“长史大人,这宣旨的天使,怎么和海捕公文中的画影图形非常肖像,还有那天使身后的军将,卑职越看越像薛讷。”
孙行处的话,陈敬之听来仿佛一声炸雷响起在耳边,方才不敢冒犯天使威严,出门后一直压低着身子,此刻抬头望去,可不就是被通缉海捕的唐敖和薛讷吗!
唐敖耳力过人,孙行处声音虽然很小,但唐敖听的清清楚楚,当即断喝一声,隐含雷音之法,震的陈敬之等人扬州官吏脑子嗡嗡作响。
唐敖趁此机会,给了薛讷一个眼色,高声道:“陈敬之谋反,勾连叛军高州酋长,罪行属实即刻下狱,给我拿下,尔等如有异动,与陈敬之同罪。”
薛讷,薛畅等人早有准备,刀剑出鞘,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陈敬之和孙行处按倒在地,绑缚后堵住了二人的嘴巴。
唐敖又拿出一卷空白黄轴锦帛,继续宣读无字天书:“另有太后密旨,着英国公李敬业任扬州司马,率兵讨伐高州酋长冯子猷,扬州大小官吏,府库钱粮,暂由英国公李敬业节制,钦此。”
唐敖说着合上卷轴,扫视扬州官吏,见无人敢于自己对望,人人谨小慎微,心中顿时一松,暗忖事情成了。
只要李敬业进城,打出李显嗣圣元年的旗号,辅以英国公的威望,大事可期,匡复李显帝位大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