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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走远不久,一对男女飘然而来。男子气度不下萧如歌,却是楼心月。那女子风华难以描述,早已不似凡俗中人,容色清丽难言,萧冷儿却是肖似于她。
两人站立良久,半晌楼心月叹道:“大师得道而去,昔年我几个听他讲禅之人,如今却仍是在中混沌之中苦苦纠缠。”
楼心镜明侧首看他,微笑道:“我想起昔年我们四人在一起,遇到释空大师,我和剑心不知天高地厚,却还仗着一点小聪明,想要在佛理上与大师分出个高下。”
楼心月闻言也自展颜笑道:“我与大哥却也同样无礼,年轻气盛,非要打败大师才肯罢休。”回想当年情形,悠然神往,脸上笑容却是一分分消失掉。
楼心镜明*心中伤感难言,斐然道:“如今大师去了,我和如歌,还有大哥你,都前来拜祭一二,唯有剑心,这一礼却是要欠下了。”
楼心月俯身施了一礼,却再施一礼,叹道:“她欠下的,我帮她还便是。”
想了一想,楼心镜明仍是问道:“大哥,剑心如今是生是死?”
楼心月略微有些诧异:“如歌不曾告知你?”顿了顿又道,“我绝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她曾言道,我一天不死,她也决计不会死。”说到最后一句,心中何尝不伤感。他心爱的女子,却恨他恨到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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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在阶梯上坐了,萧冷儿出神看天上繁星,半晌道:“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请回吧。”
萧如歌上前两步,在她身边立定:“你还在恨我?”
“不恨。”摇了摇头,萧冷儿抹一把不知何时已经留下面颊的眼泪,“从娘死那一天起就不恨了,但是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冷儿。”萧如歌叹息,“这些年来,我的解释你一句也不肯听。”
“有甚好解释。”萧冷儿更努力仰头,天上那么多星星,不知当中有她没有,她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人,死之后若化成星星,那也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你对我怎么样,我并不在意。可是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曾有丝毫关心于她,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肯去看一看她。我是对不起你,我曾经又打你,骂你,甚至想要杀你,可是她死了,我们之间什么恩怨都了结了。”
“她死的时候,对你说过些甚?”半晌萧如歌淡淡问道。
萧冷儿擦掉下颚的泪珠:“她让我不要怪你,说一切都是她自己造的孽,让我吃了那么多年苦,让我在她走之后,好好孝敬你和、和那个女人。我既不愿对着你们,更说不上孝敬,便离开了。”
月华如练,两人站在高处,山下景致一览无余,比起白日里满山葱翠如画,此刻看来倒也别有另一番姿态。两人虽为父女,多年来相处次数却用十根手指头也能数过来,委实谈不上多少默契可言,萧如歌只道:“多年来,我和镜明始终不曾想要另外一个孩子。”
“你的心很大很广,装得了天下,也装得了那个女人,可是从来容不下我们母女。”萧冷儿站起身来,“可是我也并不在乎。从我生下来,就已经习惯只有娘亲一个人。”
两人同处而立,虽然一个尊贵,一个瘦怯,但细看之下,一些些相近的气质,倒也越看越像。萧如歌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冷剑心在萧冷儿心中有如天人,只怕他所言任何解释,在她心里只是诋毁了冷剑心。
片刻萧冷儿却是主动转身面对他:“虽然你我没有父女之谊,但我还是希望你看在我娘的份上,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萧如歌有些诧异的挑眉看她:“你说。”
“这一届武林盟主扶雪珞是扶鹤风之子,我相信大哥已经跟你提过,他是我所见在武学领悟之上天赋最高的奇才,侠骨仁心,智勇双全,我希望你能好生栽培于他,他日后必成大器,此乃武林之福。”
萧如歌目光落在她眉眼间,似笑非笑:“在你幼时,我曾多次向你提到,希望你习武艺及筹谋之道,我自己的女儿我最了解,还有谁能比你更合适,但你向来拒绝得斩钉截铁。如今主动为扶雪珞请缨,这却是为何?”
“我只是平凡自私女子,想要逍遥一生,不被束缚。但我第一眼见到扶雪珞,便知他是真正能担大事之人,你也见过他,相信心中定有计较。”萧冷儿也不回避他目光,坦然道,“且不说楼心月,魔教出了庚桑楚,他有惊世之才,扶雪珞如今武功虽然已少有人及,却依然不是庚桑楚对手,所以我才希望你能亲自教他。”
萧如歌悠悠道:“这是扶雪珞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你怎知他便愿意按照你指给他的路走,说不定他也与你一样,只想逍遥自在。”
萧冷儿顿了一顿,道:“他自幼受扶盟主悉心栽培,耳濡目染,扶盟主心中的天下,也早已在扶雪珞心中扎根。他品行纯良,定然与他爹一般,以天下安平为己任。”
萧如歌又道:“你也说庚桑楚惊世之才,此子我今日一见,确属难得。又怎知他日天下若落入他手中,指不定会是另一番更好的局面?”
萧冷儿蓦地转过头去:“你说我是自视过高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更或者说我自私自利。总之这天下不适合庚桑楚,庚桑楚同样不适合这天下。我言尽于此,你听也好,不听也好,总之该做的事,我俱已做完。”
“自私自利?”慢慢咀嚼这四字真意,半晌萧如歌道,“听你话中之意,对此人却甚为有心。”
萧冷儿嘲弄笑开:“我话中之意?难道不是大哥早已把我们之间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你?”
萧如歌摇首而笑:“你怎会有这般想法?我向你大哥追问你的事,他只道你已经长大,自该尊重于你,若我想知道任何,直接来问你便是。”
萧冷儿这才真的有些诧异,心中一阵温暖,不枉她从来当他是亲生兄长,他即便再尊敬师傅,却也同样维护于她。半晌道:“不错,我是喜欢庚桑楚,所以你更要教扶雪珞,否则由我来抵挡庚桑楚,只怕中原武林陷落之日将近。”
“想不到你我父女二人,情之一途竟是走了同一条道路。”不待她发火,萧如歌又自笑道,“只是剑心教出来的女儿,怎会如此是非不明。你母亲当年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头脑与剑术一般凌厉,几乎要连我也甘拜下风。”
萧冷儿听得心中一动,想到,从她懂事以来,冷剑心便是再温柔娴静不过模样,难道她年轻时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便不由自主想要多听一点,对着萧如歌,却哪里又能开得了口。
看穿她想法,萧如歌头一次觉得自己与女儿距离拉近,心中暖意融融,回忆前尘,半晌悠然道:“我记得与你母亲第一次见面,那时我方从淫贼手下解救了一个女子,剑心追寻那采花贼许久,那么巧便看见我抱着犹自昏迷不醒的女子,半分不给我机会解释,便与我恶斗一场。那时我年轻气盛,好心却被人冤枉,心里自然也来了气,倒破了不与女子交手的原则。哪知这姑娘看上去娇娇弱弱,动起手来剑术却是迅疾无端,我大意在先,险些便吃了闷亏,这才着实把她打上眼来,倒是不打不相识,后来误会解开,我喜她爽朗大方,自然便成了好友。”说到此看萧冷儿一眼,笑道,“说起来这副风风火火不听人言的性子,你母女俩倒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萧冷儿瞪他一眼,但此时好奇自然比斗气来得更重要,睁大眼问道:“像娘那样天仙般的美人,寻常人一见之下只怕骨头都酥了,你非但能视若无睹,更毫不怜香惜玉要与她交手?”
说到此节萧泆然却是摇头笑出声来:“你娘武功虽高,到底无甚江湖经验,又是名门千金,只当那采花贼都是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她有心把自己当作诱饵,便整天把一张脸弄得直如花猫般艳丽,哪里还能看出半分本来的模样。我日后与她何解之后使见她真面目,那时听到说到此处,便自笑她那副模样鬼见了都害怕,哪里还能吸引到采花贼,她因此怒气大发,险些便打得我去见了阎王。”
萧冷儿也不由失笑,想到美绝尘寰的母亲若浓妆艳抹是何等模样,越发觉出有趣。
只听萧如歌又道:“再后来我们得知彼此身份,我才知道她便是我自幼定下亲的未来妻子,那时我们相处已有些时日,又知道此事,她从此便对我、对我倾了心。”
萧冷儿心下悲凉,他们少年相遇,英雄侠气,这般娓娓述来只如发生在昨天般动听,难道竟不是互相爱慕?难道竟是她一厢情愿?
“那时我心里对男女之情并不甚了解,剑心在我身边,也只觉特别亲切,便一起行走江湖,直到后来,”说到此萧如歌目中生出怅惘之意,半晌道,“后来我第一眼见到镜明,心中便想到,此生只怕要辜负剑心的情意。”
萧冷儿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庚桑楚情形,满心怨愤,竟再无法宣诸于口,一时心中对母亲悲切内疚,让她难受得几乎要哭出声,只是喃喃道:“你又为何要娶她,为何要有了我,明明娶了她,偏偏还要去爱别的女人,让她半生都在受苦,为什么,为什么?”
萧如歌一时语塞,半晌道:“冷儿,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萧冷儿抬头看他,目光不放过他面上表情丝毫的变化,“我给你机会,你解释给我听,究竟是怎样?”
张了张口,萧如歌内心挣扎半晌,终于还是转过头去。
目中希望一点点被清冷月光磨成灰心失望,萧冷儿想到,从小到大,她对眼前这人失望的次数,为何还不够她买个终身的教训?蹲下身,她轻声道:“今晚月色挺漂亮的,很像娘去世的那晚,我记得月亮也是这么大,挂在天上和门口的池子里,看上去那么光亮,却连一点温度也找不到。”她觉得很冷,那个人的离开,带走了她心中的一切。
良久,萧冷儿站起身来,抱紧双肩:“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因为娘死前虽然交代我好好孝敬你,但我想这一生,都无法与你相处。”她说完抬步要走,听一道清泠泠声音叹道:“你不应该怪你爹爹,这些年来,他从未间断对你的关心。”
萧冷儿回头,月光下一个白衣的女子走近,灵犀清美,仿佛从广寒深处走下来。萧冷儿记得自己从九岁开始,每一次见到这个人,就觉得自己的相貌和她更像一分,心里越发觉得对不起娘亲,于是越发讨厌排斥她。现在她走近,两人站在一处,容色惊人相似,萧冷儿却已无力再说些什么。
楼心镜明叹息望她,想要抱一抱她,抚她的长发,心里却知道大概一生也得不到这机会,但是她却舍不得萧如歌受此委屈:“当年大哥喜欢剑心,两人间起了一次误会,剑心性子刚烈,于是逼着如歌娶她,这才有了他们的姻缘。”
萧冷儿心中微震:“楼心月喜欢我娘?”再想那话,却越想越不是滋味,盯着萧如歌,“你那时娶我娘,是被逼无奈?”
萧如歌点头,却又摇头,含糊道:“也不尽然,冷儿,昔年之事,你莫要再多问了。”
“但我娘喜欢的人分明是你。”萧冷儿仍是不肯罢休。
“你当真这般想?”楼心镜明上前一步,两人面对面立着,如同当中摆了一面铜镜,“你若心中有了喜欢之人,便该明白,如歌和剑心之间,那一种是叫做男女间的互相爱慕?”
萧冷儿心中又是一震,细细思量回想,越想心里却越不是滋味,恨恨瞪楼心镜明一眼:“你莫要再信口雌黄,我娘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楼心镜明怒极反笑:“我与剑心几十年姐妹情,她的事不该由我来评断,还轮得到你这小辈不成!”
萧冷儿一时心火大盛。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的快要打起来,萧如歌只觉头痛万分,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有甚好争,冷儿你也莫要再多想。母女俩,不要每次一见面就……”
“谁跟她是母女俩!”双双大叫,萧冷儿回头,满脸愠怒,“你莫要以为只要是你的老婆,便通通是我娘,痴心妄想!”说罢转身就走,楼心镜明一时气得秀颊通红。
“你要去哪里?”萧如歌连忙叫住她。
“去找楼心月问清楚。”萧冷儿头也不回。
萧如歌不及说话,已听另一道声音朗朗道:“我人已在此,冷儿找我何事?”最后一字落下,他身影已在山门前立定,神思淡淡,尊贵无伦。
萧冷儿反倒不再出声,看三人相对气度,想到,果然岁月成就人生。
半晌萧如歌道:“大师一去,我们二十年后,竟在此地相见。”
楼心月也是淡淡注视于他,颔首道:“我们都老了,聚散别离,二十载如一日。大哥,这便是命数。”拔开手中酒壶盖子,饮一口递给萧如歌。
萧如歌接住。
月辉清风,三人二十年未见,一时饮得酣然。却是人未老,心也并不见老,萧冷儿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