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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狱房里,峥嵘靠在墙上,乌发凌乱,身上布满血污,犹如一朵即将枯萎的木莲花。一只肥硕的老鼠在她脚边爬动,峥嵘微微睁开眼睛,惊惧之色浮现在脸上,下意识想要躲避,但移动身体时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她只能坐在原地,嘴角旋即露出一丝苦笑。
在这暴室里,也许只有这只老鼠,才不会伤害到她。这平素最令人反感厌恶的生物,此刻在草垫上徐徐爬行,鼻子时不时轻嗅,寻找任何可以饱腹的食物。
峥嵘低低叹了一声,把身边一块已经干硬的馍饼扔过去。这是她今天得到的唯一的食物,为了活下去,她硬逼着自己将那已经发霉的馍饼一块一块掰下来,强忍着馊味嚼进肚子里。她必须要撑下去,让那些站在高处冷眼旁观的人看一看,她左峥嵘,绝不会认输,更不会认命!
老鼠将那块馍饼拖到角落里,津津有味的啃食起来。狱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巨大声响吓了老鼠一跳,它丢下馍饼,一溜烟串进角落的小洞里没了影子。冬桂居高临下看了眼峥嵘,冲身后两名身形壮硕的宫娥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上前将峥嵘提拉起来,峥嵘本就已经浑身伤痕,哪经得起她们这般使力,那身上的伤口顿时犹如被撕裂般传来剧痛。峥嵘闷哼一声,额头汗如雨下。
香桂上下打量她一眼:“倒还真是个硬气的姑娘。给我带到刑房去!”
那两名宫娥得令,故意捏住峥嵘手臂上的伤口,将她连拖带拉架出了狱房。峥嵘吃痛,将牙关紧紧咬住,她衣上的血迹本已干涸,此时却又染上了新的鲜血。春桃已经等在刑房中,将一干刑具整理妥当,一一摆在桌上,见冬桂到来,便上前陪笑着道:“今日有姑姑新自出马,这小贱蹄子定然会乖乖招供。”
“即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差事,谁敢怠慢。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冬桂晃着鞭子问道。
“您瞧好哩,都在这里了,一样不落。”春桃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那一排刑具,有细长闪着寒光的银针,有五根小圆木组成的拶夹,有削的尖细的竹签,更有刻有字印的烙铁,不管哪一种,都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冬桂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那两名壮妇将峥嵘绑到刑架上。峥嵘面容脏污,衣衫凛乱,但她的双眸犹如春日新芽生机,仿若盛厦水荷般清灵,犹胜凉秋木莲般高洁,更似寒冬腊梅般倔强。那双眼睛,便这样看着冬桂,毫无畏惧之色。
“下毒杀害贡女之事,你认还是不认?”冬桂站在她面前,神情据傲地问道。
“不认。”峥嵘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姑娘,在咱们暴室这里,讲得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权。”冬桂耐着性子劝说道,“甭管有罪没罪,是被冤枉的,还是真杀人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是地位。你得罪的那位,可是这皇宫里一等一的人物,你便是把牙关咬死了,她若不许你活命,你照样过不了明天。还不如呀,痛痛快快的认罪画押,也省得再受那些苦处,你说对吗?”
“郑国泱泱大国,竟是如此以权压人,以权迫人,便不怕天下耻笑吗?”峥嵘厉声质问。
“唉呦呦,瞧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是懂得挺多。不过这国是国,家是家,国事家事岂能一概而论。”冬桂鄙夷地说道,“你一个小小的蜀国女官,岂配提天下二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陛下以仁心治理天下,他倘若知道后宫之中有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之事,岂会坐视不理?”峥嵘声色俱厉,“你们欺上,乃是不忠,瞒下,乃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辈,却在这郑国皇宫里耀武扬威,简直是家国之耻!”
冬桂在暴室呆了小半辈子,从一名普通宫娥进升到如今掌事姑姑的地位,自是有一番能耐和手段。从她手下过去的犯人,要活的,绝不会少一根头发,而要死的,也绝不可能活着出去。她分得清利害,识得明时务,所以这么多年,她才能在这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里明哲保身。但是眼前这名瘦弱的少女,用她那双清澈如明镜的双眸看着她,悲愤之情似火焰般燃烧在眸中,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嵌进了刀锋般,狠狠掴过冬桂的脸面。
冬桂素日仗着自己掌事姑姑的身份,没少在春桃等低品阶宫娥面前摆谱,哪里肯受峥嵘这般责骂,当下便上前朝她脸上扇了两巴掌。
“贱人,我好生劝说,你竟如此不识好歹!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认不认罪?”
峥嵘本就已经身体虚弱,又生生挨了两记耳光,只觉得眼前发黑,硬是扛住眩晕,冷笑地吐出两个字:“休想!”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几时!给我把她放下来!”冬桂扬手吩咐道。那两名宫娥上前解开绳子,峥嵘的身体踉跄几步,硬是站稳下来,眸子里一道寒光闪过,冷冷地看向她们。冬桂被她眸光中的刚强所震慑,神情微怔,在那目光之中,她看见了鄙夷,轻蔑,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害怕。
冬桂心头无来由升起一股怒火,喝道:“给我跪下!”
“峥嵘此生,一跪天地,二跪君主,三跪父母,你,不配!”峥嵘冷笑着说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今天我还真要让你看看,我配还不配。”冬桂朝那两名宫娥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即上前扭住峥嵘的胳膊,将她用力往地上摁。峥嵘便是被她们撕扯的浑身疼痛,也硬是不肯屈服。春桃见状,捡起墙角一根木杖走来。那木杖足有手臂粗细,是暴室用来杖责犯人的,春桃使起来得心应手,卯足劲儿朝峥嵘的膝弯挥来。
那疼痛岂是常人所能忍受,峥嵘双腿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上。冬桂居高临下看着她,嘲弄地说道:“你仔细瞧瞧,我现在配还不是配?”
峥嵘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已完全使不上力,她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摔倒,不停重复着。冬桂见她完全无视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一下踩住她的手,用力碾压。峥嵘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手指紧紧抓向地面,借此将那痛楚忍耐下去。
冬桂在她面前蹲下,慢悠悠地说道:“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的,这要是换人别人,早就哭爹喊娘的告饶了,可你硬是一声不吭。只可惜啊,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呢只能公事公办,你要怪要恨,就怪自个这张脸生得太过引人注意。”
她说什么?
难道容笃笃的死,和自己所受的折磨,都仅仅只是因为这副皮囊吗?
峥嵘想起在长乐宫时紫玉皇后所说得话——你是女官又如何,只要陛下喜欢,依旧可以成为嫔妃。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源于女人的嫉妒。
因为嫉妒,她毒害了容笃笃;因为嫉妒,她要置见峥嵘于死地。嫉妒,是一条毒蛇,紧缚在心头,吐着腥红的信子,一遍又一遍的,将他人的性命踩于脚底,只是为了那尚未发生或许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峥嵘的脸上出现无比嘲讽的笑容。
那身着凤袍母仪天下的高贵女子,此刻在她眼里,与眼前这趋炎附势的奴才一般庸俗,一般可笑,一般芜俚。
冬桂见到到她脸上的笑容,便以为是在针对自己,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她向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心领神会,立即从桌上取来一把竹签。那竹签足有二寸长,削得尖尖细细,冬桂从春桃手里拈了一根,在峥嵘面前晃晃,得意地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峥嵘身为蜀国郡主,身份尊贵,自然从未见过这类惨无人道的刑具,但她看到冬桂那古怪的笑容,心中便已猜到几分。膝弯处的疼痛已减轻了些,峥嵘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冬桂一把抓住她那只已被碾得鲜血淋漓的手:“笑吧,呆会你就会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两名宫娥上前扣住峥嵘的手臂,冬桂将峥嵘的食指用力捏住,竹签缓缓扎向她的指尖。那带着倒刺的细条儿刺破皮肉,一点一点的深入到指甲里。这非人的痛楚令峥嵘下意识惨叫出声,两名宫娥紧紧押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冬桂说道:“知道疼了吧?好戏可还在后头呢!”她将竹签扭了几下,那倒刺刮着红肉,峥嵘只觉得那签子就扎在她心口搅动一般,疼痛令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滋味怎么样,不好受吧?”冬桂得意地看着她。峥嵘的脸庞已被冷汗浸湿,冬桂抓住她的头发一提,强迫她抬头面对自己,说道,“我劝你赶紧认罪了吧,何必平白受这些苦呢。”
峥嵘喘着气,嘴唇煞白,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浓艳如朝阳:“我……我即无罪,为何要认?”
冬桂在暴室里干了小半辈子的差事,若非亲眼所见,她绝计不会相信,一个纤弱的女孩儿,竟是如此倔强不肯服输,饶是她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震动。但若没有完成上头交待的差事,她今后又岂能再有好日子过?冬桂眼神一狠,抓起一枚竹签狠狠扎进峥嵘另一根手指。
“到了我这暴室里,黑能变成白,白也能变成黑,有罪无罪,可由不得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