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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峥嵘总是希望自己能像男儿一般陪伴忠勇王征战沙场,但蜀国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每次站在城楼上目送忠勇王领军出征,她的心便也仿佛跟着那风声、那云朵远去。铁马金戈,那曾是她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但是却因为与楚尧的相遇,叫她心甘情愿放下手中兵刃,执起绣架银针,只是希望那丰神如玉的男子,不止将她的情意记在心里,也能穿在身上。
她终于明白了忠勇王那时话里的意思,原来再强势的女子,也会在遇到心爱之人后,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有时候,并非不愿、不想、不肯,而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值得、愿意的人……
往事在峥嵘的脑海里清晰浮现,叫她神情一痛,眼眸中染上一片哀思。木棉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峥嵘拍了拍她的话,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既想学女红,明儿我便来教你,好不好?”
“那我一定要加倍用心,可不能叫姐姐失望。”木棉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说道。
峥嵘知道她为何忽然要学女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又怎么会忍心苛责?那是每个女孩儿心中最美的秘密,纵然它似泡沫般不堪一击,纵然它如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纵然,那只是一场单相思,只要不负韶光,不负真心,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天色已经晚了,峥嵘将绣架放到桌上,准备去主殿瞧瞧楚南是否就寝。自上次峥嵘向玲珑提起雅风之事后,雅风便晋升一等宫女,代替流星成为楚南的近身宫女,玲珑沉静了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拈酸惹醋,倒叫揽星殿众人更加喜爱尊敬她。这是最令峥嵘欣慰的事,自入郑以来,外患未去,内忧却越演越甚,如今一切趋于平和,怎不叫她从心底感觉高兴?
院里非常安静,月光如薄纱一般铺在每个角落,墙边的木莲花树虽已不再清香满枝桠,却依旧挺拔青翠,沐浴在月光之下,愈显得清傲动人。木莲与其他花卉不同,它依墙桓而生,四季常青,花开时洁白无瑕,清香四溢,便如月光高高凝结在枝头,不与群芳同列,端端透出一股清绝。
蜀国遍植木莲,它不似百花娇惯,便是植于沙土之上,也能傲然生长,峥嵘爱它风节高雅,更爱它在自己心中留下的那些美好回忆。但如今,良人已去,花亦凋残,只剩下她仍在这世上。夜风吹过,草木发出瑟瑟声响,寒意袭来,峥嵘站于花树下,几片落叶卷上她的衣裙,眉宇间的寂寥在浸凉了如水月光。
“姐姐?”身后传来一声软软的呼唤,峥嵘惊觉回神,回头看去。只见淡淡月色下,身着葱绿底绣花小烟纱衣的香伶站在身后,微风吹过,轻纱飞舞,乌黑的秀发盘成一个单螺髻,一只清雅扑素的丁香花银簪在发上,愈得她整个人温柔秀美。
峥嵘才想起来今晚是香伶上夜,见她穿得单薄,便关切地说道:“晚上风凉,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方才我见院中有人影,便出来查看,将衣服落在了廊上。”香伶细声细语地说道,“都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没有休息?”
“左右没有睡意,便出来走走,楚南殿下睡下了吗?”峥嵘朝主殿望了一眼,但见门扉紧闭,里面已没有了光亮。
“殿下在戌时便已就寝了,是雅风姐姐侍候的。”香伶柔顺地说道。
雅风和香伶本来资力相当,现在雅风晋了一级,成为揽星殿里与玲珑同起同座的一等宫女,峥嵘亦有些担心香伶心生怨恨,惹出与流星那般的事端。峥嵘旁敲侧击地问道:“香伶,你现下仍与雅风住在一间屋里吧?”
“嗯,雅风姐姐知道我怕冷,还将靠里的床铺让给我。”风中摇曳的宫灯下,香伶垂着眼眸,脸颊微微泛红,透出一股小女儿的羞怯之态。见她如此,峥嵘便知道她对雅风并无半点妒忌之意,想起那日满满说的话,不禁感叹这位历经三朝的长老眼光之毒,至少在从前,峥嵘也从未注意到香伶。
“姐妹之情最是难得,你要好生珍惜。”峥嵘上前将她的手轻轻一握,温柔地说道。
“之前姐姐身陷暴室之时,我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但姐姐今后若有用是处我的地方,我必定会竭尽所能,在所不辞。”香伶真切地说道。
在暴室里所经历的种种,对峥嵘来说是劫难,却也是成长,她不会忘记曾经所受到的耻辱,更不会忘记这里每一个关切她、记挂她的人。峥嵘知她心意,心下更是感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以殿下为先,今后你只需记住这件事,便足够了。”
香伶自小家境贫寒,父母早亡,由哥嫂养育长大,十二岁时便已入宫当差,因她性子温顺,从不与人争辩,瑞云王后见她甚是懂事,便将她送去了楚南身边侍候。那时香伶也不过十三岁,楚南身边已有了大宫女玲珑和流星,她与雅风虽是瑞云王后赐下来的人,却也没少受欺侮,大约正是如此,才使得她们二人情同姐妹。
雅风被晋升为一等宫女之后,香伶打心眼里为她感动高兴,连半分嫉妒都是没有的,此时听了峥嵘的话,便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我明白了,我会将姐姐的教诲记在心里。”看到她单纯犹如小鹿的眼睛,峥嵘心中不禁有些不忍。她没有告诉香伶自己说那番话的另一层用意,但她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日,香伶必不会拒绝。
宣远帝乃是好色之人,后宫佳丽无数,先不说紫玉皇后或贞静夫人等高位,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末品良人,都不是等闲之辈。郑国如今国力强盛,无比比拟,至高无尚的权利也让宣远帝从一个开明的君主变成了好大喜功之辈,如果说奢侈的庆典是为了炫耀国力,那充盈后宫的美人便只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私欲。
越好色之人,越是寡情薄义,容笃笃的死对宣远帝来说如尘埃一般微不足道,峥嵘又怎么忍心再将香伶送进虎口?但是,峥嵘也很明白,满公公的话不无道理,若想要在后宫之中安插眼线,唯有亲近之人才可信任。玲珑虽有容貌,但在百花争艳的后宫中却并非翘楚,从宣远帝当日在中元节夜宴上对容笃笃的态度来看,他所钟意的,应该就是这类温柔清纯的女孩儿。香伶的容貌虽不及容笃笃出众,但却比容笃笃更加柔弱,更加纯真。对于一个拥有至高无尚权利的男人来说,一朵柔弱的能被春风折断的小白花,远比养在温室里艳丽夺目的玫瑰花更加引人注目。
林薇儿一流中即使有人能登堂入室,也不会真心为蜀国效力,而若是对香伶加以教导,她或许就可以成为安插在后宫中最有力的一根线。峥嵘低叹一声,伸手为香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柔声说道:“今儿是你上夜,仔细着自己,不要着凉了。”
“是,多谢姐姐。”香伶感激地说道。
“去吧。”峥嵘对她一笑。香伶点点头,转身那主殿走去。上夜又称值夜,是宫里的规矩,入夜之时安排宫人守在门外,以备不时之需,揽星殿里除了峥嵘和满公公外,其他一干人等按规矩轮值。峥嵘看着香伶渐渐走远,终还是不忍心将事情告诉她。
宣福宫里,芝兰和荟心正在侍候贞静夫人卸去妆饰。贞静夫人已换上一件柔黄色团花掐丝边的绸衫,乌黑亮泽的秀发披在身后,铜镜里的容颜依旧饱满紧致,只是那双眼眸里的世故与城府显露了她的年纪。十五连枝灯映的殿里明亮通透,铜镏金香熏炉里点着有安神效果的凝露香,香气弥漫,沁人心脾。
“夫人,浸浸手吧。”芝兰端来一盆掺了茉莉花汁的温水,恭敬地说道。贞静夫人将手伸进铜盆里,温度适宜的水漫上了她白皙柔嫩的双手,茉莉花瓣浮在水上,随着波纹轻轻碰触她的双手。
“今晚是哪一宫的嫔妃侍寝?”贞静夫人一边按摩手指,一边问道。她极是注重外表保养,每日必用花汁浸渍双手,睡前再以珍珠粉敷面,以保容颜常春。
“回禀夫人,是听雪堂的杜良媛。”芝兰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听着倒是耳生,是新进的宫嫔吗?”贞静夫人淡淡地说道,眸光却冷了几分。芝兰侍候在贞静夫人身边已有十来年之久,惯会察颜观色,怎会瞧不出来贞静夫人眼底深藏的嫉恨之意。
“杜良媛是大理寺御史杜大人之女,闺名唤做杜恩儿,是两月前进的宫。”芝兰恭顺地应道。杜恩儿自进宫后被冷落在听雪堂数日,李自忠受了杜彬的好处,本有意帮衬,怎奈出了东方玄怒闯暴室一事,此事便只能悻悻作罢。但杜彬筹谋多年,打小便将女儿按宫里的规矩教导,怎肯就此罢休,他原是宰相刘安的门生,便借着这层关系攀附上了紫玉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