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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接近御医院,木棉这颗心就越发紧张起来,几颗葱葱翠翠的松树后,绿琉璃瓦歇山顶的御医院出现在视线里,木棉站定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又仔细理了理自己的服饰妆容,才举步向院里走去。几名低品阶医使正在檐下用炭炉煎药,这是宫中的规矩,御医在开出方子后,所有药方都需经御医院亲自煎熬,再分发到各宫去,这也是为了保证汤药的安全,以防止有图谋不轨之人桃代李僵。
整间御医院都弥漫着浓浓的涩苦气味,在经年的积累中,似乎早已渗透进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木棉迈着步子走进御医院正殿,一名穿着石青色仙鹤纹的低品阶医员与她擦肩而过,目光在她身上转悠了一圈,大约是觉得眼生,便就没去搭理。御医院等级严明,最低者为从九品使唤医使,便是负责提药箱、熬药等杂事,需得熬个几年,才能逐渐升为具有诊脉资格从七品医员。目前,御医院里正一品太医有两人,位高权重,极受人尊敬,便是宣远帝也十分信任他们。
皇宫之中,不同的品级的嫔妃、宫人,自也要有不同品阶的御医负责诊脉照料,便是极得宠的妃子,倘若位份不够,也不可越过界线,除非其怀上龙胎,宣远帝格外优待,才会指派一位高品阶御医前去照料。
殿中正有数名御医在忙碌的开方抓药,西边墙壁是一排数目惊人的药屉,东边则是几张按品级摆放的案几和格柜,上面放置着记载诊疗过程的手册。每一位御医在出诊归来,都要将病症及所开的方子详细记录在案,并会有御医院主笔统一管理整辖,收录进档案中,以便日后查询。
木棉的视线在殿中扫了一圈,并未见到沈云朝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一名身着正八品医师官服的年轻人看见她站在殿中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走过去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我找……不是我,我是来拿几味药材的。”木棉转了话头说道。
“姑娘可带了方子过来?”那年轻医师问道。
木棉也懂些医理,早已写好了方子,闻言便拿出递给他。那年轻医师打了一眼,只见上面字迹娟秀,写着几味药材,有菩提,柑橙花、薄荷、茴香等,他见这字迹陌生,又没有主诊御医签字画押,不禁奇怪地问道:“敢问姑娘,这是哪一位御医开的方子?”
“这个方子有问题吗?”木棉以为自己弄错了份量,不禁探头过去检查。
“那倒不是,这是宁神的方子,几味药味也较常见,不过咱们御医院有规矩,不管是哪一位御医开的方子,都必须签字画押以作辨认,若不然药房是不给拿药的。”年轻医师笑了笑解释道。
木棉没想到这御医院还有这样的规矩,现下若说是自己现开的,岂不更下不了台?她见这医师生得甚是面善,便陪着笑说道:“兴许是那位御医忙碌中给疏忽了吧,既然这方子没问题,那能不能劳烦大人通融一下?”
这年轻医师大约也是个心软之人,听了木棉的话不禁有些为难:“这不大合规矩呀。”
“规矩也总有破例的时候,大人是内行人,你瞧我这方子,也就是些宁神静气的药材,不打紧的,你就通融一下吧,好不好?”木棉可怜兮兮地恳求道。
“这……”年轻医师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方子上,“不如这样吧,姑娘留下宫房名字,告诉我主诊的御医是谁,好叫我留个档,再将药拿了,可好?”他职位不高,也就是名正八品的医师,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但方子是木棉自己翻阅书籍的所开,哪有什么主诊御医。他好意相助,木棉自然也不能胡诌一下诓,正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拿走年轻医师手中的药方,扫了一眼说道:“这方子是我开的,许大人,麻烦你帮这位姑娘抓药。”
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令木棉心头狂跳,这位姓许的医师已拱手恭敬地说道:“原来是沈大人的方子,我这便去取药。”
木棉脸色心跳地回过头,但见一身石青色官服的沈云朝正站在她身后,墨发如瀑,用一根卷云纹锦带束起,一双黝黑深邃的朗目带了丝丝笑意,向木棉点头笑意:“许久不见了,木棉姑娘。”
听他唤着自己的名字,木棉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向开朗直率的她,竟有些不敢去看沈云朝的眼睛:“沈大人,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那方子姑娘从何得来?”方才沈云朝瞧了一眼,便是那是寻常的宁神方子,并未有什么异样之处,所以他才会为木棉解围。皇宫之中多有利用药材尔虞我诈之事,所以御医院才立下了这诸多规矩,只不过规矩再多,也总挡不住利欲熏心之人的欲望。
“不瞒沈大人,这是……这是我自己写的。”木棉红着脸说道。
“姑娘原来还懂医理。”沈云朝意外地说道。
“过去在蜀国时跟一位老军医学过一段时日,不过粗懂皮毛罢了,叫沈大人见笑了。”木棉当真觉得自己是在班门弄斧,愈加觉得窘迫。
“姑娘所写的方子,不管是药材还是份量,都没有差错,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心的。”沈云朝笑道。
“冬日天寒,我家殿下睡眠又轻,我才想用这些药材制成香包,放在殿下房中,希望能有所助益。”木棉抬眼问道,“沈大人觉得这方法可行吗?”
“做成香包是其一,别有一法便是以此沏茶饮用,可更加事半功倍。”沈云朝道。虽只是短短几句话,却已经肯定是木棉所写的方子,叫木棉愈加欣喜起来,福了一福道:“多谢沈大人指点。”
“姑娘兰心蕙质,无师自通,才是真正难得的事。”沈云朝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自那夜在乱葬岗相遇之后,沈云朝便十分佩服这位敢为旧主独闯险地的女子,此刻他出面解围,一是相信木棉的人品,二也是因为揽星殿里的那个人。
“那……往后我若有不懂的地方,可否来请教大人?”木棉红着脸期待地问道。
“我必知无不言。”沈云朝笑得那般温和,便是那投在窗台的阳光,都不及他的笑容耀眼。木棉闻言不禁欢喜雀跃,喜难自禁,正欲开口道谢,那许医师已提着药包走过来:“姑娘,这是抓好的药。”
“多谢许大人。”木棉伸手接来,行礼道谢,“沈大人,那我先回去了。”
“姑娘请自便。”沈云朝抬手示意,木棉偷偷望了他一眼,将药包揣在怀里,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许医师好奇地问道:“沈大人,她是哪一个宫的人呀,怎么瞧着这样面生。”
沈云朝笑了一笑,没有作声。
他心中,总还是记得那一夜在华清池畔与那少女的偶遇,月光洒在她玄色的衣裙上,便犹如凌波仙子一般高洁。只可惜,那是她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除了遥遥而望,再也不能向她走近一步……
自来到郑国后,木棉从未有像此刻这般开心过,过去她从不敢奢望能与沈云朝说上话,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她也觉得心满意足。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太阳,可是刚才,那阳光却撞进了她心里,叫她整颗心都变得明亮柔软,怀里的药包明明就是其他人抓的,可对木棉来说,却像是沈云朝送给她的礼物一般。
笑容止不住在木棉的嘴边浮现,除了满心的欢喜,她心中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回到揽星殿的时候,雅风正经过院子准备去小厨房准备茶点,看见木棉一脸喜难自禁的表情,奇怪地问道:“木棉,你这是出门捡着银子了吗,怎么这么高兴?”
“捡到银子算什么高兴事,我可不稀罕呢。”木棉说道。
“那你怀里抱的是什么,看你宝贝成这样,快拿来我瞧瞧。”雅风起了捉弄之心,伸手便要去拿药包。木棉忙一闪身躲过,将药包抱得更紧,藏藏掖掖地说道:“这是我方才去御医院给殿下拿的宁神药材,可不能给你。”
“既然是药材,你干嘛紧张成这样,莫不是还藏了其他东西?”雅风打趣她。
木棉脸颊绯红,一边快步走向房间,一边说道:“反正……反正就是不能给你。”雅风也就是好奇罢了,看着木棉的背影一头雾水,喃喃念道:“什么药让她宝贝成这样,真是奇怪!”
峥嵘回到房间的时候,木棉正出神地看着桌上那两包药,瞧她那神情,峥嵘便已猜了大概,端起铜镜便摆在木棉面对说道:“你瞧瞧你脸上这笑容,都快要溢出来了。”
“姐姐!”木棉羞得把脸捂在了掌心里。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我们家木棉这心都不在揽星殿了。”峥嵘摇头叹气。
“谁说得,我的心就在姐姐身上,一辈子都要留在姐姐身边!”木棉拉住峥嵘的胳膊信誓旦旦说道。
“你这张嘴,惯会说好听的。”峥嵘失笑道。
“反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要离开姐姐。”木棉拉着峥嵘的手不放,眼里满满都是依赖。峥嵘拍了拍她,正色说道:“好啦,不跟你说笑了,有件事要你去办。殿下方才说大蜀的使臣已到了宫中,明日我们便要去见他,你想个法子去告诉香贵人跟玲珑,让她们极早准备好物件,免得耽误了时候。”
“啊?这么快就来了啊,那使臣是谁呀?”木棉忍不住好奇地问。
“是廉安王之子范源范大人。”峥嵘也不隐瞒她,照实说道。木棉对这个名字陌生,只应了一声,说道:“既然能当使臣,肯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了,仔细些。”峥嵘叮嘱道。
“姐姐放心吧,我会及早通知香贵人她们的。”木棉拍着胸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