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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珝抬手曰:“请。”将陆雨引至湖心台对面的集英亭中坐下。陆雨方缓缓道来:“陆雨长于廖地覆雨庄,家中一母一兄,及至今年一十七岁,母亲突然告知我乃庄中养女并非她亲生。是她于山下道旁所捡,捡时不过两岁左右模样,话都说不完全,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说明身份来历的物件,是以她也不知道我身世。我在庄中生活十几年,从未有人说过我是养女身份,母亲兄长又极疼爱我,因此我也从未怀疑过。直到母亲对我说起,我~日思夜想,又慢慢想到小时候一点点蛛丝马迹,模模糊糊地有一点印象,脑中好似有人跟我说过“京师”两字,我便想来京城碰碰运气。可是到了京中又看了你给我的籍账才知人海茫茫,凭我那些微记忆要找人真比大海捞针还难。”
袁珝默默点头,听她语气颇为失落,忙道:“人海茫茫总有归处。我明日就叫各衙门查查这十几年来人口失踪的案子。”
陆雨摇头道:“廖地离京路途遥远,我既家在京师又岂会走失于廖地?恐怕是我当时年纪小记忆有误。王爷盛情陆雨实在无以为报,只劝王爷莫再做无用之功了。”袁珝道:“举手之劳。陆姑娘言重了。”
陆雨只望着水中皎月默然不语。袁珝道:“那姑娘日后有何打算?”陆雨淡淡一笑道:“既寻不着亲就回家吧。”袁珝忙道:“实不必如此着急。你难得来趟京师,且过了年关再回去也不迟。”陆雨心想这一去恐怕再难见袁珝一面,心中亦有不舍,可女儿家孤身一人总赖在别人家中太不识体统,正纠结难回。
袁珝又道:“陆姑娘,你孤身一人回去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明年开春还得离京游历,依旧到吴苏乘船,我上次去过东海,这次打算往南走继续海上探险,去吴苏途径廖地,何不等到那时与我一同前往?”
陆雨听他说海上探险,一下来了兴致,好奇问道:“你去过东海以东?我大显东边毗邻白国,白国往东又有塔基国,只是塔基国过去还有甚国家么?”
袁珝答道:“塔基国过去又是一片汪~洋大海,没甚国家了。不过海再过去说不定还有国家也未可知。我上次出海碰到一个滚轮国人,他是往我大显南边来的,走海路行了好多年。我这次也想往南去找找这个滚轮国,瞧瞧他们国家的人物风情。”
陆雨艳羡不已,道:“果真有这样一个国家么?瞧你去过许多地方,见识广博,我一介女流哪都去不得。”袁珝道:“这有何难?姑娘若愿意,可随我一起去。”话一出口,方知唐突。陆雨却已低了头,羞红了脸,兀自喃喃道:“我这次已是瞒着母亲悄悄出的门……”袁珝尴尬不已,呵呵笑道:“我这所遇奇闻异事多了,姑娘若是爱听,我多讲些给你听。”陆雨喜道:“如此太好了!我既然不能去,听了你所言说就当是去过一般了。”袁珝心中打算留陆雨长住,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改日再说给姑娘听。”
翌日早上,袁珝用过早膳,命人将昨日皇帝所赏之物拿来过目,挑下几样来着人包好,又见盘中一对匕首做得实在精巧无比,命人各自包了,将一柄送入后府。
府中人将各色物品收拾妥当了,正欲起行,见泱泱走来,袁珝道:“原以为你要在宫中住上几日,怎昨日就出宫了?”泱泱懒懒地回道:“宫中这许多娘娘公主,我若住着少不得每处去问候请安,还不把人累死,还是你这里自在。”又见袁珝一副外出装扮,问道,“五哥这一大早,要去哪里?”
袁珝道:“去城外了无庵。”泱泱当即明了。袁珝母亲贞嫔长得十分美艳,初入府时深得皇帝宠爱,可惜生下一女生来有疾,皇帝恶之,被视为不祥,从小~便被送入庵堂抚养。自此贞嫔失宠,累得袁珝至今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泱泱闲来无事,且对这个堂姐也十分好奇,便道:“五哥,等我一等,我也随你同去。”袁珝应允,她又去拉了陆雨同行。
这次出行不像昨日入宫那般兴师动众,只两架马车,陆雨与泱泱同坐一辆,丫鬟们挤坐一辆,袁珝与郭加行马,四五个小厮执鞭赶车牵马等。
寺庙庵堂大多建在山中,了无庵也不例外,坐落在京郊百里处的馒头山上,这馒头山郁郁葱葱,可山顶却光光溜溜,圆圆凸凸,活像个馒头,因此得名。车马到了山下,便行脚力步行上山。到庵中,庵主清水师太领着众尼迎接于殿前,参拜后接众人入香厅喝茶。袁珝抿一口茶,环顾四周,问道:“怎不见忧娘?”清水师太欲言又止,道:“忧娘前些时跌坏了脚骨,正卧床休养。”
袁珝急忙起身道:“快领我去瞧瞧。”即等不得带路,快步向忧娘所居小院中来。
忧娘正因腿伤行走不得,百无聊赖,在床~上抛沙包玩,听闻袁珝来了,急忙令小尼搀她去殿中相见,那小尼没甚力气,一个趔趄拖累得忧娘也被门槛绊倒。忧娘兀自往小尼肩上一拍道:“瞧你平日都比我多吃两个馒头,怎还这般不济!”正手忙脚乱起身时,袁珝已经奔进门来,将她扶起,道:“可伤得重不重?疼不疼?”
忧娘乍然见到一个陌生男子来牵自己衣裳,不由怒道:“庵堂禁~地,岂容你在此放肆!”
袁珝道:“姐姐,我是阿珝,我是你弟弟阿珝。”
袁珝未分府之前住在皇宫,并不能随意出去前来探她,分府之后又远行,是以姐弟二人并未多见,忧娘一时认他不出。听他所言将他上下打量,越看越是眼熟,似相识又似不相识,认了半日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将我相貌安在他脸上了么,他是我弟弟,定不会假了。顿时大喜,就着袁珝的手行至屋中坐下道:“你长这般高了,我差点认你不出。”又拍袁珝胳膊,呵呵直笑。
袁珝见她左腿脚腕处绑了绷带,问道:“姐姐,你可跌得厉害?”又问清水师太道,“如何跌得?”忧娘挥手道:“哎呀,不碍事,不过在殿前石阶上滑了一跤,有些淤肿,师傅已经替我瞧过,过几天就好了。”又拉住弟弟胳膊道,“你这多年没有来瞧我,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姐姐了。你今日来,是来带我回家的么?”
袁珝为难,低声道:“父皇未有恩旨。”
忧娘不过随口一问,但听袁珝所言还是不由自主感到失望,轻轻叹道:“我不过双目瞳色有异又不是瞎了,皇上何故厌我如此?”
袁珝无言以答,谓众尼道:“你等且去吧,容我姐弟说说话。”清水师太求之不得忙带着徒子徒孙们告退。
陆雨与泱泱携手走至跟前,见忧娘长得美艳不可方物,连她两个见了不由拜服。只是双眼瞳色各异,却水光盈盈甚是明亮,犹如水中浸着两颗宝石。泱泱听她方才有责怪袁珝之意,上前劝道:“姐姐莫怪五哥。他也是皇命难违。他日日思念姐姐,并不比姐姐好过多少。”
忧娘向她望两眼道:“这位妹妹是谁?”泱泱施礼道:“我是廖王女,君山郡主。”忧娘见她发上插一只白玉凤凰镶金簪,原以为她是个公主,不由叹道:“郡主尚能配凤,看来你极受皇宠。”
泱泱连忙道:“这簪子是太后所赐。我在京中常蒙召见,因此戴着以示太后恩典。姐姐若是喜欢,我送姐姐。”说着将簪子取下,双手奉于忧娘。
忧娘将簪子拿在手中看了一回,又还给泱泱,道:“太后所赐我怎消受得起?”又向陆雨道,“这又是哪府贵女?”
袁珝道:“这是陆雨陆姑娘,我在廖地时结识的。”陆雨福一个礼道:“陆雨见过忧娘姐姐。”
忧娘若有所思地朝陆雨打量几眼又回转来看看袁珝,笑道:“这一声姐姐我倒当得起。”
袁珝又命人将带上山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等物搬进屋中来。忧娘一见,心中欢喜,不由笑道:“这些都是给我的么?”
袁珝道是。忧娘吩咐小尼收好,又问袁珝是否还打算远行,几时动身。袁珝一一答来。中午陪着忧娘在庵中用些斋菜,又说过几日再来看她,便告辞下山。
回城的轿中,陆雨忍不住问泱泱道:“忧娘姐姐虽然一双眼睛长得异于常人,但却艳~丽无双,如此妙人惹人心疼还来不及,为何皇家会视为不祥?”
泱泱道:“这我倒有所耳闻。忧娘出生,太祖皇帝病,因她一双眼睛生的稀奇,钦天监说她是天月星下凡冲~撞了太祖。因此被视为不祥,那时当今还是安亲王,就叫人寻个庵堂,把忧娘送去。”说着触动自家心事,心中愤然,不免叹道,“钦天监那些个人专行些搬嘴弄舌之事以讨主子欢心,哪里知道什么祥与不祥?忧娘姐姐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有可能被视为珍宝,可偏偏落于皇家,又生在这么个时候,也真是时运不济。”
陆雨道:“忧娘姐姐真是可怜。”泱泱点头,又拉住陆雨道:“你猜忧娘姐姐的腿伤真是在殿前玩耍时不小心跌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