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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寺的石碑来得怪异,立即就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对于这块石碑的来历一时间众说纷纭,但大多数人都认为石碑是上天之物,碑上的刻字正是上苍的旨意,推崇这种说法最甚的,当属司天台那一帮人。
先是因为才德出众而被废太子嫉妒陷害,现在又因为突然出现的天意石碑而进入舆论的风口浪尖,靖王西雍的风头在建邺城一时无两,便有了他才是最合适的新储君人选的流言。
就在这种言论以风吹野火之势迅速在众人之间流传的同时,石碑被发现的当天夜里,东宫太子府便失了火。没人知道大火的起因,因为当有人发现的时,火舌已经蹿上了天,熊熊烈火已将整座太子府包围。
大火混合着浓烟笼罩着昔日的储君府邸,在夜幕之下异常闪耀,那有几丈高的火舌犹如巨柱傲然立在建邺城东的方向,自下而上渐隐光辉,向天际消散。
有人指出那烟与火的形态正如龙魂出世,而太子府建在建邺城东,此时府邸失火,气数尽散,应对了石碑上“紫气东散截龙魂”这半句。
今上闻言惊怒,却因为迷信神鬼之说而暂且未处置发出此等言论之人。回宫之后,今上立刻召见司天台监正,没成想监正也正有要事要进宫面圣。于此君臣相见,那负责星辰占卜的星官跪拜道:“臣请陛下降罪。”
“卿为何事?”
监正伏地不起道:“今早永安寺挖出天意石碑后,臣便开始推星演算,穷一日之功方才算得天机,正要入宫面圣,却不想还是迟了一步,未能挽回太子府走水之事,恳请陛下降罪。”
今上闻言面色又紧,忙上前将监正扶起问道:“卿算出了什么?”
“那块石碑上的刻字确是天意。”监正道,“太后缠绵病榻多时未见痊愈,是其一,太子府突然走水,是其二,这两桩事看似并无关联,但其实事关王城龙脉正气,正是龙气被不正之气所侵之兆。”
“不正之气?”今上紧张道,“何为不正之气?哪来的不正之气?”
“章和八年间我朝接连出事,今上难道不觉得奇怪么?”监正肃容道,“臣在推算玄机时,将去年发生的种种也加入其中,最后所见的结果却不是留言所传的那样,石碑上的第二句,未必说的是靖王。”
“你说什么?”
监正跪道:“废太子本在储位,理应继任大统,承袭王者龙气,如今却被贬守皇陵,正是蛟龙困顿之象。万物受龙气润泽方才蓬勃滋长,一旦此正义之气遭受侵袭而消散,势必会主张那些不正之气的扩散,甚至危及我朝稳固。”
今上听监正这样说来当真惊心,立即追问道:“卿能算出龙气被克,可能算出那真正的不正之气源自何处?”
监正叩首道:“昔日靖王降世而平西境之忧,这便是众人以为的平西之故,但今上可曾记得,清王之母瑶姬夫人当年来自何处?清王虽然久居建邺王城,但当初陛下给予清王的赐地又在何处?”
瑶姬出生在陈国西边的横戈城,当年玄旻引陈兵攻入梁国国都弋葵而立功,所以今上将横戈及周边共七城作为赏赐给了玄旻,那便成了他的赐地。原本玄旻早应该到横戈居住,不得上令不入建邺,但因为太后恩德,玄旻得以久居建邺,正如西雍深受隆恩也不必前往赐地一样。
玄旻作为至今都没有政治建树的亲贵臣子,在众人眼中一向可有可无,哪怕是曾经因为太后推荐而想要重用玄旻的今上,也在去年那两件办得并不出色甚至十分糟糕的事件之后对玄旻再无提拔之意,也就渐渐地将他遗忘,却不料今日监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今上吃惊不已,因此他仍有质疑地问道:“卿的意思是,石碑上所刻的平西是指清王?他是与龙气相冲的不正之气?”
监正叉手不语,显然默认。
今上心底的疑惑与震惊并没有因为监正这样的反应而有了着落,他依旧对这样的事实深觉难以置信,再问道:“卿确定就是清王?”
“臣已反复推算过。”监正回道。
原本若要处置玄旻也不是难事,无奈玄旻有太后作为护驾,而太后现今旧疾缠身,千万受不得刺激,倘若在这个时候朝玄旻发难,太后必定会抱病而起。作为向来对太后至孝的今上,他必定不会想见到这种情况。可如果当真如监正所言,玄旻就是那冲撞龙气之人,也是绝不可放任自流的。
见今上没见紧锁,监正问道:“陛下可是在为如何处置清王为难?”
今上沉沉点头,随后哀叹了一声。
“龙脉正气毕竟是天地正道,陛下真龙福泽万民,但储副之气是陛下重要的辅佐,可现今臂膀缺失,臣以为,正是因为废太子被贬皇陵,才导致建邺龙气有所衰弱。”监正道,“臣有斗胆之言,恳请陛下一听。”
见今上默许之后,监正立领正冠,肃穆沉声道:“废太子行事无视法度,又未及时损止,的确行为不端,然其所犯罪行中,康王亦本就涉足,其身难以自清。云丘私盐一案中,废太子查有所得,确实有功。臣以为,废太子正是一时糊涂,才行差踏错,被贬守皇陵,也是今上令其思过之意。但如今天有异象,降碑为戒,陛下也当三思,是否能将废太子接回建邺。”
见今上虽有所动,却还犹豫,监正言之凿凿道:“废太子乃中宫嫡出,又是陛下长子,无论如何,都是继任大统最名正言顺之人。臣以星象占卜,各方推算,所得结果都是因为废太子离去而致使如今境况。陛下莫忘,不正之气之侵,早从永安寺罗汉像一事时就已有了显露,然是臣当时疏忽,未能占到真正玄机,请陛下降罪。”
“卿与朕说,要迎回废太子以正真龙之气,那究竟应该如何应对那不正之气?”
“国朝稳固,重在中朝,国都不生邪物,则能镇四方之气,只要让那不正之气远离建邺,也就不足为患。”监正道。
监正所言对迷信鬼神之人必定十分有说服力,今上虽也信神明之说,但毕竟考虑良多,他对废太子景棠确实留有仁慈,但若真要将景棠迎回建邺就等同于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定,有辱他一国之君的尊严,有失颜面。因此今上对监正的提议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是令其退下,自己再作斟酌。
御书房里今上与监正的这一番谈话在第二日朝会之后便传入了西雍耳中,稍后他便与庄友约见,地点就在靖王府内。
西雍告知庄友这件事的目的,不外乎是要他劝谏今上迎回景棠的想法,庄友对此也十分清楚,只是那块从永安寺里挖出的石碑倒真成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存在,如果不是今日这次密谈,他便以为那块石碑是西雍的安排,意指将自己塑造成天意授予的信任太子继位人,却没想到司天台监正竟然作出了这样的解释。
“既然不是王爷的意思,又会是谁的?总不至于是清王?司天台监正可是将他说成了冲撞龙脉的不正之气,万一惹怒了今上,他的处境万不好说,他也没必要将这种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庄友越说越觉得其中另有玄妙,“莫非,当真是天意?”
西雍一个眼刀直击而来,令庄友当即浑身一震,这就垂首噤若寒蝉。西雍见后才收敛了眉间冷冽之气道:“本王若信天意,也就不会与庄大人有现在这样的对话了。司天台那帮人从来危言耸听,他们的话听些好听的便可。”
庄友心悸于西雍方才太过凌厉的目光,一时间并不作任何回应。
“且不论那块石碑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既然司天台的人都说近来建邺龙气衰微,那离开了真龙庇佑的幼龙岂不是更要小心谨慎?”
西雍仿佛寻常那样说着玩笑,从声音都神情无不显得惬意安闲,然而正是这种看似无意的说辞里暗杀的杀机足够让庄友深觉其中的用心险恶,他暗自惊叹了一声,却不敢立刻答话,但大约已经揣摩出了西雍的用意。
西雍含笑看着庄友,眼波却没有丝毫笑意,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庄友倍感紧张,最后他只得叉手道:“谨听王爷示下。”
“本王知道庄大人在朝中不喜结党,若真交友必定是走心交命,引为知己。先前盐道衙门的事,本王交给了庄大人,庄大人也的确给了本王一个惊喜。这一次,本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话到最后,西雍说得极其缓慢,那不情之请四个字,字字犹如巨山压来,压得庄友不堪重负,膝下一软立刻跪去了地上道:“王爷开恩。”
“本王知道这件事确实为难庄大人了,不过庄大人既然上了本王的船,便是与本王休戚与共,现今大局初定,却还未稳,司天台那里不就突然横生了枝节?本王只望时局彻底安稳,这样庄大人也可保仕途坦荡,高升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西雍听来尚算温和的劝说却充满威胁,是要庄友记得他曾参与了构陷废太子一案,这个把柄落在西雍手中,有些事他也就身不由己了。
庄友心中纵然懊悔,却木已成舟,在无退路,便道:“王爷请讲。”
“前鸿胪寺主簿一年前被调去了皇陵任内府总管,本王听说,他早前与庄大人有过往来?”
只肖这一问,庄友就彻底明白了西雍的意思,回道:“是旧识。”
西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庄友暗道他这不过是惺惺作态之意,便道:“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办。”
庄友就此退去,西雍依旧愁色不减。瑟瑟进来时见他这副神情,便上前问道:“王爷是在思虑那块石碑的事?”
西雍虽未承认,但他深思的眉眼已然给了瑟瑟答案。
未免西雍忧思过重,瑟瑟又为他捏起了肩道:“妾方才在外面都听见,就算是人为,于王爷也没有坏处。”
西雍知她冰雪聪明,他也不想在瑟瑟面前有诸多隐瞒,比起庄友那些还需要用各种利害关系去牵动的旁人,他倒是乐意就这样相信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瑟瑟。在瑟瑟这几下力道适中,手法又精准的拿捏下,他确实觉得不若方才疲惫,这便满意地拉起瑟瑟的手,将她引到面前道:“你与我说说其中门道。”
瑟瑟眉开眼笑道:“清王一向不爱理朝政,也不受重视,在朝中更没有党羽,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平白无故就想要去害他、诬陷他,可现在司天台突然将矛头对准了他,那他必然就是所谓的不正之气,天意如此,理应受千夫所指。”
“你这是想公报私仇?”西雍玩味道。
瑟瑟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道:“不正之气盘桓于建邺日久,冲撞了龙气才导致太子府意外走水,太后凤体违和,严重的可能导致朝局不稳。可中朝毕竟有真龙天子坐镇,清王那样的不正之气不足以撼动今上龙威,可是废太子这条幼龙根基还未完全稳固,受不得邪气久侵,现今又离开了王城,远离龙气护佑……”
瑟瑟说到这里,眼中波光已与西雍的目光融到一处,两人相视而笑,显然明白了话中深意,她的想法跟西雍如出一辙,不同的只是最终目的,她要借此狠狠打击玄旻,从而获得更有利的报仇条件,而西雍要的则是在玄旻受挫之后彻底独占建邺城中的亲贵龙首,毕竟到了那个时候,废太子也已经再没办法与他斗了。
西雍抱住瑟瑟道:“如果这次庄友真能成事,那本王答应你的事也就可以尽快办了。”
瑟瑟闻言惊喜道:“王爷此话当真?”
“靖王府正妃一位悬空许久,本王也想尽快寻个最合适的人坐上去。”西雍眼中尽是对瑟瑟的宠爱,满满的笑意都从他的眼眸中溢了出来。
瑟瑟此时却面露赧色,颊上飞晕之际,她稍稍侧过头去道:“王爷又拿妾取笑了。”
“本王等这一日许久,如何就成了取笑?”西雍道,“本王迟迟不动清王一是确实没有恰当的时机,二是因为太后毕竟在朝,依她对清王的重视,再看父皇对太后的孝心,如果清王突然出了事,必定也是要掀起一场波澜的。”
“王爷不提,妾险些忘了,如果真的对清王下手,哪怕真的归结为上天授意,太后就算表面上不做动作,也难保私下不会有行动,王爷打算怎么办?”瑟瑟问道。
西雍成竹在胸道:“久病之人身体不济,身边必然要有一个服侍之人,是不是?”
瑟瑟虽然不明白西雍的意图,却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所言在理,便点了点头。
“总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是谁?”
“昭仁公主。”瑟瑟惊觉道,“难道她?”
西雍点头道:“昭仁已经找过本王,本王也知道她的软肋,既然她有意亲近,本王正好借她的手了解太后的情况,以便在日后随时做出反应。”
西雍过去跟景棠对阵时尚且没有大胆到想要直接对皇室内部的人直接动手,现在却已经将主意打去了太后身上,显然是因为景棠被废和那块天意石碑刺激他内心蛰伏隐忍多时的欲望才让他突然有了这样的举动。
瑟瑟对此虽觉意外却也没有太多惊讶的感受,想来西雍一直以温良作为伪装,在人前制造他谦和的假象,实际上他的心狠手辣比起景棠有过之而不及。既然话已至此,瑟瑟多少也能明白西雍的意图,两人就此心照不宣,静等庄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