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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否同意苏惟宁和我们一同前往医院看望辛晓星这个问题上,我们经过一番颇为“激烈”的争论。
争论中,我眼角余光,仿佛瞥见有裙角翩然隐入屋墙后。
我正视那处,静待了片刻——没有人。
我真是恍惚了。
“走!上车了!”迷糊中,我似乎答应了苏惟宁,苏惟宁立即高兴起来,拉开侧门将我塞入,晴晴见状,也迅疾拉后车门跟上。
于是,三人偕同往医院而去。
苏惟宁对我上次的送汤时发生的“小意外”格外感兴趣,一路上,他向我盘问当时的情形,追探每个细节,直至我答无可答。
抵达医院。我填写过访客表后,苏惟宁立即表示他不进病房,他会守在门口等我们,我点头,他又追了句:“姐姐,你别待太久。我不喜欢医院。”我:“知道了。”
晴晴轻喊着推开了病房门,我跟在她后面。
“星小姐,我们来了。”
本是侧躺着的人听到声音立刻探起头,见晴晴后头跟着我,她立刻直起上身,晴晴立即上前帮助她靠坐在床头。
几日不见,她似乎更显嶙峋,精神却很好,森洞的眼底闪烁着精光。
“你来啦!快来这边坐!”她拍着身边的椅子,热情地招呼着我,好似我们是多年老友。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我执意站在床尾,说实话,她的目光令我莫名地心生惶惶。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实在对不起,上次是我情绪不好,对你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我。”她柔声向我道歉。
“没关系。”我木木而答。
晴晴已利落将小桌板支起,将汤倒入碗中:“星小姐,该喝汤了。”
“我手疼。”辛晓星说。
“那我来喂您!”晴晴殷勤,用瓷勺舀汤,小心送至辛晓星唇边。
辛晓星并不理会,她盯紧我,用极缓慢的声音重复:“我手疼。”
我明白了。
我走到晴晴身旁,从晴晴手中接过勺子:“我来。”
晴晴窘迫松手,无辜站旁。
我舀汤送到辛晓星唇边,这回,她很配合,就着我的手小心饮啜。
“之前,你说你是晴晴的朋友,你是她的什么朋友啊?”
晴晴准备替我回答:“星小姐,她是——”
“我和晴晴给罗姨打下手。”我抢先回复。
“这么说,你在律家工作?”
“是。”
辛晓星点了点头。
这碗汤,她喝得很慢很慢。对我,她似有着极重的好奇心,她问了我好多好多问题,在我回答的同时,她眼珠利落旋转,目光来来去去全凝结在我脸上。
一汤碗见底,我也回答了无数问题。辛晓星眼周的肌肉终于稍稍放松。
“姐姐,我们该走了。”苏惟宁敲了敲本就是打开的门。
我们在病房内待得太久,他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
“哦,哦……”我起身告别,“星小姐。你好好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等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精准掐住我的手腕。辛晓星盯牢倚靠门口的苏惟宁,眼角已换上犀利的冷意,“他是你的帮手?”这话是在问我。我不解。她追问:“为什么你还有同伴躲在外面,为什么你不让他进来,他不敢进来,你找他来对付我的!”
我未回答,听到苏惟宁冷笑:“对付你?你算哪根葱,需要我动手。”
她掐住我手腕间最软的地方,一用力,那指甲似乎要钻入我皮肉,我因吃痛而忍不住哼吟出声。
苏惟宁皱着眉,大踏步走入病房内,也抓住我的手,他想将我的手腕从辛晓星手里掰出。辛晓星一抿唇,随即加重的手的劲道,两人形成对峙的架势,竟一是时间无法分出胜负。
我讶然发现,辛晓星看似纤瘦的身躯里却充满力量。
她瘦,却非瘦弱。
苏惟宁眉头重重一跳,他也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方,他怒抓辛晓星的手,往反方向拧去。这回,辛晓星痛叫出声。
“你们在干什么!”门口传来严厉的诘问。
晴晴脸色突变,怯怯后退。
我回头,胸腔内有硬物狠狠一撞。
律照川阴着脸审视着我们。
苏惟宁冷哼着甩开了辛晓星的手。
辛晓星双眸晶亮,声音哀切:“照川……你来了……”她浑身惴栗不止,豆大的泪珠从她双颊滚落。
门口的人冷峻的眉目瞬间升腾成暴怒,凌厉的目光锁紧我,他的声音又下降几度:“谁让你来的?”
“我……”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律照川,我的心突然颤抖不已。我意识到,即便我是无意的,无知的我在莽撞中,恰巧触探到了律照川逆鳞。
突然,晴晴跃步在我面前,抢先争过:“少爷!都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自作主张……”
律照川挥手,一把推开晴晴,愤懑抓起我的手腕,拖着我就走。
他像拖着一口麻袋,粗暴地将我拖出病房、拖下楼梯、拖出住院大楼……
他步伐迈得很快,好几次我跟不上而双膝点地。
我想,解释或许无效,但绝不能拖延:“律照川,你误会了,我可以解释的……”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高喊:“律照川!”
我俩齐齐抬头。身穿白色病号服的辛晓星霍然出现窗台之上。尚未等我想明白,她要做什么,她当着我们的面,松开抓着窗棱的手,纵身向我们跃来——
我见到了一场决绝而沉重的飞翔。嘈杂是世界只剩下沉闷的一声“嘭”……
大约三秒后,尖叫声四起。
律照川身子重重一晃,脸色刹那惨白如纸。他终于松开我的手,朝辛晓星奔去……
我奔入楼内寻求帮助,很快有护士前来帮忙。
是否应该庆幸辛晓星住的是二层,楼底种有浓密的灌木丛,它们成为缓冲带,恰好救了她。
律照川将她从灌木丛中抱出,我见一条血带冲下她的脸,更衬她的脸惨白入纸,似乎要立刻昏过去,然而,她又出乎意料的神智清醒的,无论旁人如何慌张忙碌,她的目光始终挂在律照川脸上。
我们一齐将辛晓星抬上一辆轮滑床,推向症室,马上就要进到白色大门后面时。辛晓星突然抬眼瞧我,然后,她冲着我勾起唇角,送我一个不断下淌的血的新鲜笑容,那上扬的弧度里,潜藏着满满的得意,得意中隐着挑衅,挑衅中透着满足。
她这一笑,令我震惊非常,我呆滞原地,目送她、他、他们消失在门后。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直到苏惟宁前来摇晃我肩膀和胳膊:“姐姐!姐姐……你还好吗?”
我语无伦次:“苏惟宁,她、她……”
她到底怀揣何等惨烈的绝望,才能这般毫无犹豫的选择坠落?
“疯子!”苏惟宁唇下蹦出两个字。
三日后。
我买了鲜花和水果独自去医院看辛晓星。
她如同残破的布娃娃,毫无生气地躺着。
护工姐姐摇高床,让她坐得舒服一些。
额上伤口不深,无需缝针。双脚中度骨裂,打了厚厚的石膏。
现在,她起坐真的是需要别人协助了。
见我来,她面庞瞬时明亮,她的目光越过我,一脸期待看着门外。我知道她在期待谁。
“你有没有好一点?”我只能想到这一句问候语。
“很痛。”她含糊回应。
“……为什么要做傻事?”
为了让对方多看注意自己一分而不惜自戕。
多傻……
“傻吗?赢了是花团锦簇,输了是万丈深渊,我没有第二条路。如果你深爱过,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
被如此伶俐的口舌的教育,我沉默以对。我的确不知如何回应她,我到底是该敬佩她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是应斥责她轻慢生命的行径。
“他真的没来?”她不甘向我追问。
我点头。
“他去哪儿了?”
我摇头。
那天,是苏惟宁强行拉着我和晴晴回了律家。我等着律照川来问责,却一连几天没见到他的人。紧接着,罗姨告诉我,从今往后,家里无需再熬汤送往医院了。高秘书对此不置一词。罗姨倒因工作量减少而万分愉快:“依我看,这回可真的结束了。”
辛晓星端详我久久,久到我想抬手遮挡她试图用触角伸探入我思维末端的目光。
她:“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牧雪州。”我说。
“你和律少爷是什么关系?……别再骗我了。”
我想了几秒。“我们的父母是朋友,他叫我姐姐。”
她蓦然粲然:“所以,你也不是她?”
“谁?”
“一个远挂在天边的像星般不可触及的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是死是活的人,一个像咒语一样将我牢牢锁住的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我的敌人。”起初,她的声音还坚实,慢慢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薄。
说完这句话,她沉重闭上眼,似乎要睡了。
我识趣起身:“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她没有回答。
我走到门边,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问我:“你觉得我输了吗?”
我说着握住了门把,许久,我转身看她。“嗯。不过,不是输给律照川,是输给你自己。依靠自戕换来的最多是怜悯,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