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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可然无意识地往前走着,走出电梯,穿过公安局的大前厅,茶色的自动玻璃门打开,她连头都没抬,就这样一步步往前。她想回家,想一个人呆着,想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发呆到天荒地老,把这些都抛开,不去想,也不必想。
铁栅栏的正大门外,洋洋洒洒站着七八播人,看似闲散地聊着天,突然其中一个喊了句,“来了来了!出来的那个!就是她!”
几秒之间,七八个人纷纷扑向铁栅栏门,撞得铁门一时哐当响,隔着铁栏,他们对着可可的方向举起手中的录音笔和话筒……
“是浔可然法医吗?”
可可这才抬头,发现了这群满眼放着精光瞪着自己的饥渴记者。
“你是报道里所说的那个嫌疑人吗?”
“请问你真的杀了自己办过案子里的犯人吗?”
“有没有什么想辩解的?”
“公安部有没有对你启动调查?”
可可愣在那里,看着两步开外,那些从铁栅栏中伸进来的录音笔,闪着一点一点的红光。在她眼里,栅栏那一边是一群饥饿的妖怪,如果不是公安部的大门阻拦,他们也许就直扑上来把她撕成碎片。
一只手从身后拉了她一把,保卫科的师傅及时发现了这情况,打算拉着可可回到茶色玻璃门后。
“诶诶别走啊——”
“浔法医!请问这和小时候你亲姐姐被撞死的事儿有关吗?”
可可的脚步如灌了铅一样停滞下来。她没有回头,收在外套口袋里的手紧紧捏成拳,连指甲已经抠破了皮,都浑然无觉。
保安一边挥手让保卫科的人驱赶门口疯狂的记者,一边用力拉着可可往回走。
玻璃门关上,浔可然木愣愣地任由保安拉着。
“啊呀,浔法医,我就一个不留神,你怎么这么直接就走出去了呀!局长都交代了不能让你被那群家伙看到,都怪我去上了个厕所没注意到你。这、你没事吧?”
“开门吧。”可可冷冷地说,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宇宙飘来的。
“什么!?”保安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额、你看看门外那群疯苍蝇,开门的话,就算我们保卫科所有人一起上,都不一定拦得住他们。”
可可抬起头,眼神里透着无奈,“可我总要回家啊……”
“那那更不行了,你现在出去,就算能穿过这群疯子,上了车,不管是警车还是出租,他们都会一路跟踪你,跟到你家,然后没日没夜地敲你家门问问题,啊呀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你听我一句,啊、我见过这种事,最后好好地警察都被逼的辞了职,别干这傻事儿,别往心里去啊。这群记者也就和苍蝇一样盯个一时,晚上晚点没人了再走,等过几天风头过了,他们就盯别人去了。”
保安师傅啰嗦着,千叮万嘱,才走开去帮忙驱赶门外的记者——堵得外面的警车都进不来门了。
浔可然站在宽阔的大厅里,觉得胸口闷的慌,前路被堵,妖孽横行,后路无从,那记者巴不得她回审讯室去大吼大叫,而身旁同为警察的人们,却并不都用友好的眼神看待自己,她甚至听得到角落里女警们的窃窃私语——边说还边对着她指指点点。
该去哪,哪里才能容下我……
站在大厅良久,腿脚都渐渐感到麻木时,可可才转身离开。她没有登上电梯,而是从旁侧的楼梯一层层爬上去,走上四楼法医科,再转角止步。喘息,抬手,一拳砸向身侧装饰走廊用的大瓷花瓶。
瓷花瓶应声落地,碎成片的声音响彻着无人的走廊,久久回荡……
走进办公室,反锁门,可可仰起头,无声地喘息着,再低头时才看到,两只手都已泛着血,左手是刚才紧握拳时自己指甲划开了掌心,右手是砸碎花瓶时留下的伤,零零落落,血滴成泊。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了一会,起身去办公桌上找创可贴,资料、表格、曾建明尸体报告、小诊所的照片、一堆堆东西在桌上像一座座山,阻止着她找到创可贴,一团糟,每件事都是一团糟。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说我配不上姐姐给的刀……创可贴在哪里,我记得一直放在桌上的,为什么要把我当犯人一样堵在门口……纱布,平时随手拿的医药箱呢?为什么要那样指指点点把我当做嫌疑人……没有纱布纸巾也行,我当然知道姐姐的死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恨我…验尸我没尽力吗?报告我一天天催,我有努力去查案啊,我有……亲自去诊所找到你啊、拿媒体来刺激我很好玩吗?拿我努力查过的案子去当你那正义游戏的牺牲品,我哪里配不上那把刀,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你逼到这种境地,你到底……要什么?侯广岩……该死的创可贴他妈的到底在哪里!!!
浔可然一把挥开一桌的东西,所有东西都轰然被扫荡在地,发泄并不能驱赶对自己无力的痛恨,只会让自己更无力……
她慢慢沿着墙坐下身子,看着满手止不住的血滴,痛苦都分不清来自手上,还是心底。终于忍不住流下第一滴眼泪……然后咬着手臂,无声地大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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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缯试着转动了下门把手,锁住了。
他刚从那边的事情里抽身出来,白翎和薛阳分头确认了两个曾是嫌疑人的女子失踪,她们共同的特征是同为AB型血,而且其中一个家属听说过她受邀去参加体检,就在失踪的前三天。如果他的预感没错,侯广岩和那个姓秦的搭档,已经再度出手了。
现在全队都在加急排查,王爱国在追查打给记者最早的电话来源;薛阳带人在追踪两个女子失踪前的行踪;白翎则在潜查给他们做全身体检的那家医院,也就是张英华儿子做手术后康复治疗的那家小型地段医院。
安排好一切时,大缯才发现已经到午夜了,门口的保安说浔可然没有离开过,她的手机是自己让她关闭的,但自己却没有把她好好的、看在视线里。他想不出偌大一栋公安局大楼,她还会去哪里,于是只能先找到法医科。
大缯退后两步,门的确锁着,门下看也没有灯光,但他拉开走廊的窗户,发现窗外挂着的空调外机还在转动。可可每次离开办公室都会关好一切设备,以免出意外。于是周大缯左右看了看,寂静的走廊里除了他只有风声,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圈,圈上挂着不起眼的小铁丝,只需三五秒,就能让他轻而易举闯入很多可可不让他进去的地方。
比如现在混乱不堪入目的法医办公室。
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中可以隐约看见,文件等物品洒了一地,衣服也到处乱扔,大缯小心翼翼跨出两步,还惊讶不已地看到地上有个空的洋酒瓶。那一瞬间,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如果是小偷,不会拿酒……他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窗户边,侧躺在墙壁前地板上的人,正是浔可然。
大缯看着眼前有些支离破碎的人,手上带着血污,让他明白了走廊上那一地花瓶碎片并不是意外,脸上的泪渍还未完全干透,大缯蹲下身,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发出一声长叹息,说不清到底是无奈还是心疼,他轻手轻脚把她抱到沙发上,拿走她手里已经沾满血污的资料纸,将地上混乱不堪的东西轻轻回笼到桌上摆好,轻声收拾了房间,回身才拿湿纸巾,擦拭手掌心干涸的血渍,和脸上淡淡的湿意。
上一次她喝醉是古吉请客时误点了酒精饮料,她喝了像个孩子一样乐咯咯笑个不停,然后呼噜呼噜地睡着,尽管事后大缯严厉警告过她不准再乱喝,但不否认,喝醉那红扑扑的脸和带点迷茫的无辜眼神,让他很喜欢。
但眼前同样是喝醉,闭着眼睡着的表情却很痛苦。大缯伸出手,无意识地在她脸上徘徊着……
可可突然睁开眼。
大缯吓了一跳,“……你醒着?”
眼前人的表情却很奇怪,“你是来、抓我的吗?”
大缯想了一会,决定不动声色,“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我是坏人啊、不然为什么、都把我当坏人、呢?”断断续续、逻辑不通、还带着酒嗝儿的话,让大缯明白可可还是醉着,他挣扎了会,决定放弃这个探究她内心隐秘的机会,如果乘机问话,也许会知道很多她的想法,但万一她酒醒了却记得这一段……吃一亏张一记性,他再也不想被可可用愤怒而厌恶的眼神看待了。
毕竟,那条曾被她直接扯断的项链,还在抽屉里静静地躺着。
“站得起来吗?我送你回去。”
“不……不要回去,门口都是妖怪……你们都想判我刑,那就判吧。”
“可可,你喝醉了,在这里睡会着凉。”
“不走!就不走!你拷我呀!”可可刷着赖把脸埋在沙发里,“我有罪,我是混蛋,你们判刑好了,我认罪。”
周大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有什么罪?”
埋在沙发里的脸一声不吭良久,才慢慢转过来,“他杀了这么多人,我还是……不希望他被抓住。”
大缯蒙住了。
眼泪从眼角直接划过鼻翼,趴在沙发上的可可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他是凶手,我是警察,我居然、希望他永远不被抓住,我不想他有事,我要怎么去地狱里和姐姐交代,对不起我害死了你,还把猴子也关进了监狱,我是混蛋…我是不想抓坏人的法医……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就算你对我再怎么恨,再怎么残忍,但曾经你和姐姐,是我年幼记忆里最美好的两个人。
大缯拉起可可,把她抱在怀里,听她呜咽而絮叨地哭泣,直到再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