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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审讯室里的男人很安静,仿佛已经过了爆炸期的气球,干瘪而丧气地驼着背,一脸死气沉沉的表情。
白翎拿着审讯记录本进来时,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无所谓地回到耷拉的状态。显然是看准了警察并不会拿他怎样,所以有恃无恐地呆着,空等着时间的晃去。
“你为什么到那个广场去?”
他抬眼,漫不经心,“看到新闻里的视频。”
新闻也不是主动看到的,而是在视频里,在网上,很多人都人肉爆出了曾颖被杀的事情,然后认识他、或认识他俩的朋友们先后打来电话,名义上是问候和提醒,多多少少语气中满是八卦的热情。
【诶诶那个曾颖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听说你最近请病假啦,不会是新闻上说的那个视频吧?】
【啥不知道,你看看新闻你就知道啦,满微博朋友圈的都在说这个事呢!】
【诶好久不见啦,明天有空伐,带你家的小曾一起来,我们吃个饭吧?】
他恨极了这些平时半生不熟的朋友们热情的“问候”,也恨极了钱子萱,那个害曾颖被杀的女人,怀揣着恨意的狠劲,于是出现在了那个时刻的那个广场,然后看准了钱子萱出现,就对她扑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是哪个广场?视频里并没有说具体地点。”白翎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颖和我说过一些钱子萱的事情,我记得她说过她在那附近的咖啡店还打工时开始被跟踪,想到那咖啡店,就知道是哪儿了。”
“带武器了吗?”
侯胜摇摇头,“脑子一热就去了,我也没想拿她怎样。”
白翎抿着嘴,克制了满脑子的讽刺冲动,“嗯。我还有个问题啊,你知道这视频发出来的人是凶手吧?”
嗯……
“那你也知道,凶手那时候很可能也会出现?”
嗯……
“你要是想复仇这不正好吗?为什么偏偏放着凶杀不管,只冲着钱子萱去啊?”
侯胜似乎僵硬住了,这是白翎从进门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了不同的表情,轻微抽搐的嘴角,然后将眼神瞟向了旁边。
“抓犯人,是你们警察的事……”
“找钱子萱也是我们警察的事,你不也‘出手相助’了么?”白翎不急不慢地说,而心里也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对面人的表情越是堵得慌,他的心里就越是鄙夷。
“因为、因为你们抓到钱子萱也不会把她怎样,所以我……”
“为什么要对钱子萱怎样?你认为她犯了罪吗?”
“她害死了小颖!”咬牙切齿的口吻里,却毫不自知带着另一重含义。
“容我提醒你一下,杀死曾颖的凶手是那位跟踪狂。”
“那又怎样!要不是因为认识她,小颖才不会被杀掉!”
“哦……所以你的动机是因为,你认为比起亲手杀死曾颖的凶手,钱子萱更有罪?”
侯胜的表情纠结着有些扭曲,“那,那也不是。反正他们俩都该判刑。”
白翎站起身来,也不再掩饰自己对他嗤之以鼻的态度,“你女朋友用性命保护自己的好朋友,你倒好,是非不分的撒泼。”
侯胜猛地站起了身,怒气滔天的吼道,“滚你妈,我哪里撒泼了!我就是想给小颖报仇!你们警察都没用!都废物!”
“是吧,那杀了曾颖的凶手就在隔壁,你要去报仇吗?”白翎打开审讯室的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侯胜并没有动。
像被风吹散空气中的烟一般,他的怒气在几秒的对视间早就消散地连影子都不见了。最终他扭着身子,又坐了下来。
“我……不去,那杀人犯要是记我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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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习惯将办公室的门开着,流通的风让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变化的气息,比如此刻她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满了现场资料和照片。钟玳金的案子其实事实很清楚。出于自己变态的欲求感,他长年来跟踪骚扰钱子萱,并视她为自己的私有物。为此逼得钱子萱丢失工作,隐姓埋名,远离家庭一个人躲躲藏藏。但还是没逃过疯狂至极的钟玳金,当得知钱子萱开始和别的男人接触时,钟玳金心中的恶意爆发,于是产生了第一起地铁上的刺杀案,死者周文勇。在此之后,受到巨大惊吓的钱子萱在仅剩的闺蜜曾颖帮助下躲到了山郊的度假村,钟玳金一时失去了她的踪迹,要求手下黑客疯狂搜索,结果支付不起越来越高的黑客技术费用,用武力绑架胁迫黑客为其卖命。这还嫌不够,同时到曾颖家用刀逼迫她说出钱子萱所在,曾颖宁死最后都没有出卖自己的朋友,却没想到钟玳金利用她的手机记录找到了钱子萱所在的度假村。好在钱子萱在接到来自曾颖手机号试探的电话后警觉逃离。这时黑客也反水想逃走,被钟玳金重伤扔在大箱子里等死。穷途末路下,他依然像个恶鬼一般不依不饶,公开放视频,威胁钱子萱自己出现,不然就血洗她的父母甚至亲友家。
最终在广场上如果不是小徐出手用武力镇压,一步之遥,他就能绑走钱子萱,把她当作一件掠夺来的玩具一样带走……
仔细理一遍思路,从任何角度看,钟玳金的行为除了“疯子”以外,已经没有什么词汇能描述了。可可长吁一口气,理清楚了整个案件所需的所有证据链,好在这些东西因为之前她要核对都被留在了法医课的办公室,没有因为物证课的遭遇而遭到灭顶之灾。
想到物证课这三个字,可可觉得心头一抖。她曾在不知哪里看到过有人说,记者、警察、医生等等职业和别人的区别在于你永远不能犯错,也不能放弃,别人工作上出错,付出的顶多是钱,而这些职业,一步跨错,付出的,往往是影响别人一生的沉重代价。她浔可然扪心自问,虽然时常不走规矩路,偶尔打着擦边球,但从来斗以问心无愧为傲。可是经历的越多,越是能清晰的察觉,不论几番智慧,不论多少专业技巧,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会犯错,甚至犯很多错,有些一眨眼就过去了,有些错,沉重到要周围所有人陪她一起负担,不然就会只身一人坠入深渊。
但错就是错,即使她从未料想到会变成这样,结果里,依然有她的责任。
她站起身,收拾好了手上的工作材料,锁好门,悄然避开了所有人,从后门离开了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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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可然第三次按响了王涛家的门铃。第一次门铃响起后,她站在门外,隐约听到门内有拖鞋走动的声音,但此刻第三遍门铃的音乐已经快结束了,门,依然没有打开。
她眼神往上飘,看到反着光泽的猫眼。
王涛在家,但他不愿开门。是不愿见任何人的拒绝开门,还是已经猜到些什么,不愿见她浔可然一个人……
可可深吸一口气,按响了第四次门铃……
第十次……第十六次……第二十三次……
当门铃已经循环播放了谁都记不住的次数后,终于传来了门锁解开的响声。
王涛苍白却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却谁也不说话。他并没有邀请她进去,她也没有问,而是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纸,写下一句“到外面咖啡店去说”。王涛看着纸,沉吟良久,才终于放弃般的叹了一口气,几近颓废。
楼下的咖啡店小的只容得下两个方桌,女招待还一脸希望客人快走能早点下班的神情。
“王涛,我要你到楼下说,是因为我怀疑你房间里也有被监控监听。”可可看服务员一走开,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和对面人解释,但回应他的却是王涛冷冷的沉默。虽然尴尬,但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只能深呼吸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两次在我家和办公室都发现被人翻动,甚至装了探头,虽然对方很小心,但还是被我采集到了两个半个的指纹,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食指指纹。”
浔可然说到这里停住了,她看到王涛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我猜到了。”
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却在听者心里,激起复杂的颤抖。“王涛……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歉……”
“道歉有用吗?”
“……没用。”可可一字一梗地回答道。
“浔可然,我跟你做同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从我做这个职业到现在,我从没像这样恨极了一个同事。”王涛低下头,深皱着眉看对面的可可,“你知道那一炸,毁掉了多少案子的证据吗?有多少犯人可能就这样逃走?调查时候没日没夜那些刑警付出的哪怕我不说,我就问问,你要我怎么在法庭上和那些受害人解释,对不起,我们物证最后毁了一切,害你的人可能还是逍遥法外,以后你还得继续担惊受怕活下去?”
这回轮到浔可然低下头,不知不觉中她攥紧的双手已经把膝上的裤子都揪皱了,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一样紧咬着嘴唇,盯着面前快餐桌面,无法言语。她原本是想主动说出一切,求王涛一刀痛快的原谅,现在却发现,她根本不配谈什么原谅。将心比心地想想,如果是王涛引来一场火灾烧了法医科和冰柜里待检查的遗体,她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人。
“只可惜我王涛不是那样记仇的人。还在上学的时候啊,我老师就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我们搞鉴证的出意外的可能性太多,任何状况的第一反应是上去哭天抢地的人,叫普通人,而出任何问题第一反应是如何想方设法解决的人,才叫专业人员。昨天出事情到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怎么弥补出问题的物证,如果你能帮忙……”
浔可然猛地抬起头,“我帮,不,我是说我参加!这不是帮忙,这是我必须参加的,我闯的祸,我……”
王涛冷不防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急切而谦卑的浔可然,“行吧,你也别慌成那鬼样子了,我刚说恨的,不是你。”
可可一愣,不是我还是谁?
“又不是你炸的物证科,就算是你引来的祸,但怎么恨我也是恨动手那家伙,而且你也知道,那家伙多半是我们身边的人吧?”
经他这么一说,可可居然又是一愣,所以丫你刚才是故意让我内疚的吗?
王涛抬眉笑笑,对啊对啊。
可可也随之失笑,我错在先,除了薯片是黄瓜味最好吃以外,王老师你说啥都是对的。
黄瓜味当然是最好吃的薯片!!!王涛拍着桌子吼道,这简直是他交朋友的原则底线,不喜欢黄瓜味薯片的家伙都不能当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