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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沛从小长大的家在远离市区空旷外环外,去年附近开始开发新兴的住宅区,但此刻却搁浅着,成了一道道水泥高楼的标志,仿佛拔地而起泥灰色的怪物。
“听说是附近一个个村里集体闹的,说建筑挡住了农田的光线,要求补偿,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钱没拿到,工程反而干脆停了。”薛阳走下车,看可可盯着远处的高楼,提起两句。
联排三层的自建住宅是这里的标配,门口的水泥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在看游戏直播。
“你好,张沛家是这边哪个门?”白翎上前问道。
年轻人抬头,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他们几人,“我家就是。”
“刑警队的。”白翎和薛阳示意了下证件,“你是张沛的……”
“她是我姐,”年轻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你们来什么事?那两个害死我姐的人不是抓到了吗?”
薛阳和白翎暗自对了个眼神,今年前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查出宾馆房间里那个有个着和张沛血缘关系的烟蒂来自于谁。
“你亲姐姐?还是表姐?”
年轻人皱着眉,“亲姐,我们村第一个如果是女孩都可以生第二个,不算违法的。”
白翎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很自然地拿出烟叼上,然后顺手递给对方一支。年轻人眨眨眼,接过了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就点起来,“案子不是有啥问题吧?”
“你觉得会有啥问题?”白翎笑眯眯地问。
“如果没啥事,你们警察怎么会跑这么远到我们家来。”年轻人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有些模糊,似乎一根烟已经让他放下了所有戒备,“我也听说什么他们想翻供,真扯T娘的蛋,我姐人都没了,他们还想抵赖,说到底就是不想赔钱罢了,一群怂货。”
“小灿!”名叫张灿的年轻人话音刚落,屋里就走出了一个中年女子,脸色虽然憔悴,但看起来还颇有精神,她把薛阳三人礼貌地请进屋里,还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下,看周围邻居有没有谁看到这一幕。但是当可可弯腰把张灿丢下的烟头放进物证小袋子的时候,这位母亲也是第一个跳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们没看过电视剧,你们要这烟头是查那什么,DNA,对,就是对罪犯查的那一套!”
“陈女士,我们来就是为了补充证据上的东西。”薛阳严肃正经的脸最能达到震慑作用,吓唬的本想抗议的母女俩都给愣了,“另外,张沛出事情的晚上,你们每位都在哪里?方便的话提供一下。”
“什、什么意思?”张灿有些无助地看看眼前人,又看看身旁的妈,“你们把我们当坏人吗?我们还能害死我姐不成?”
“张沛死那天,你们谁去过宾馆找她吗?”白翎重问了一遍。
张灿的脸上浮腾出一股浓烈的愤怒,“你们丫的是不是收了那两王八蛋的钱,想要诬陷我们啊?你们警察有没有人性?还是不是人?”他激动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都有些颤抖,“老子要发微博,到网上去揭露你们这群王八蛋警察!你们这群吃公粮的猪狗!”
他这搅合,让白翎体会到什么叫哭笑不得,他刚想解释,身后的浔可然已经开口,“张沛跳楼自杀的地方发现了一截烟头,上面的DNA显示这人和张沛有血缘关系。”
话落,张灿愣住,花了好几秒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最终还是得出个自以为一定正确的结论,“肯定是你们警察搞的伪证!你们肯定收了那两孙子的钱!然后搞这么一出,这样他们就是证据不足,不用上法庭,就不要陪我们家钱了!”
“比起你姐姐自杀的真相,赔钱更重要吗?”浔可然终于把三个人心中共同的问题给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出来。人从自身角度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是一种本能,可可从自身角度看,查找线索无非是为了一切真相,而从张灿的角度看,警察到来、提出的质疑,都是为了钱,也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其他人和他所求一样,充满了对钱的渴望。
张灿被刺得脸涨红,倘若不是眼前站着身高马大的薛阳和白翎两人,估计早就动手打浔可然了。白翎都憋不住嘴角的冷笑,眼前这小伙子心里的每一个想法都浮现在脸上,要说他去过宾馆却一直潜伏不说,估计没这份本事和心计。
薛阳则早就察觉了另一个人的不对劲,张沛的母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头不语,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知情不报的心虚表现。
“你去过?”薛阳盯着中年女子问。
“我去的!”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让众人都回过头,张沛和张灿的父亲,张志和左手拿着个水桶,右手里拿着个钓鱼竿走进了门。“那天晚上我去找过我女儿,但是没找到。”
“张先生,你之前完全没提过这件事,你去哪找的?”这回别说薛阳,白翎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张志和的话一开口,就像是掀开了一个巨裂的缝隙,里面包含着太多值得探究的细节。
张志和慢慢放下手中的钓鱼工具,找了个小木凳就坐下来,“小沛夜里打我电话,说喝醉了要找我接,我就开车去了,但是她只知道自己在大学城附近,最后也没找到。”
“没找到……你就回来了?”白翎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合理,有哪个父亲半夜接到女儿电话,最后找半天没找到就离开不管了的?
“那咋办?电话也打不通,我开车一圈圈兜了也不知道她在哪,我还能怎样。”
“就是,你还想我爸怎样?”张灿也随之叫嚣道。
可可仰头叹口气,“真不明白你们拖时间的意义在哪。张沛跳楼的房间里找到一个烟蒂的DNA属于和张沛有血缘关系的男性,你们要是不愿说真话,我们可以等化验报告出来之后到公安局去谈。”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张沛的母亲,带着轻微的颤音,问了出口,“老张,你……说实话,你真没见着沛沛?”这个问题她曾经想到过,当晚她接到丈夫的电话时就听得他说,怎么都找不到女儿,不管怎样先回来再说。因为家里在近郊偏僻,等到丈夫从大学城开回家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紧接着就是最近的派出所上门来警察通知……后面的事情像是一阵旋风般发生,连让她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唯一支持她精神的,就是她还有个儿子,这个家不至于到了中年,生生破碎。但此时回想起最初的一切,她的心中一下子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底,对啊……如果是自己,怎么会找不到女儿就这样回来了呢?
“可、可是……没道理,他如果看到沛沛跳了楼,他怎么会当做没发生过……”妻子抱着最后一丝挣扎问道。
“如果他看到张沛死了的确不会隐瞒,正是因为他看到的时候还没跳楼。”浔可然的话让现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底,“张沛跳楼的时候,你在吧?”
张志和低着头坐在那,也能清晰感觉到所有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他深呼吸,再深呼吸,脑海里终于才明白一个道理:今天这一出,是逃不过去了。
“我……我怎么知道她会那么傻?”年迈的父亲很轻很轻的说。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张沛的母亲扶着桌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她突然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张灿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似乎还没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
薛阳和白翎做了个眼神,后者悄无声息地出门去呼叫最近的派出所协助。
“张先生,这么说你当时找到你女儿张沛了,”薛阳悄然地打开了带录音功能的警用设备,“并且目睹了她跳楼的过程?”
“嗯。”张志和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打断下,”可可实在忍不住,“你有没有从宾馆那带回什么东西来?任何东西都算。”
张志和茫然地抬头,好几秒后才似乎对准了视线的焦点,“有……一件沛沛的牛仔外套,我回来放回她房间的沙发上了。”
浔可然在张志和指路之后,转身就去张沛房间里搜索,她才不在意张志和作为一个父亲,要怎样面对这一切,她在意的只有物证,真相,和如何对死者交代。
一直愣在那的张灿似乎这一秒才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爸?你在那?你看到我姐了?那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我哪知道啊?”张志和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无辜,“我、我到那时候她就在暗不溜秋的房间里哭,哭哭哭,我说你哭个毛,哭有什么用?一个女孩子家家不知道检点点,被他们抓到了宾馆里来,还有脸哭。你说,我这不是关心她吗?”张志和看看儿子,又转头对着警察,“是个当爹妈的谁想自己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对不对?她都还没出嫁,出了这种事情,以后怎么结婚?谁还要她?”
“你说了她几句,然后呢?”薛阳循循善诱地问。
“我也没说几句,真的……”张志和又低下头,“但是她还跟我犟,说她没错,毕业饭大家一起吃的,酒大家都喝的。我一听这才生气了,还喝酒,小小年纪她还学坏,学人喝酒。”
“你女儿23岁了,早就成年了。”白翎从门外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你儿子刚19,那他还抽烟呢。”
张志和怨怼地看了眼白翎,似乎想发火又不敢。
“然后呢?”薛阳把他注意力再度拉了回来。
“然后……她说大家都喝酒,喝酒这多不好,要不是喝酒怎么会被男同学拖到宾馆强奸对不对,所以我就一生气,打了她一耳光,这么大了,我也从来没有打过她对不对,我真的是气坏了,她到哪学的不好,学人喝酒,还……”
白翎打断张志和的叨叨,“你女儿被人**之后跟你求助,你开车过去,然后怪罪她不检点,还打了她一耳光?”
张志和嗫嗫着,想开口反驳,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我、我哪晓得她就会跳……跳下去了。”
白翎仿佛很有道理的点点头,“嗯,所以你觉得自己没错的话,为什么看到女儿跳楼之后就立刻逃走,还隐瞒了这一段事情呢?”
张志和愣住,他从未想过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就能把他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真实一面揭露开来。
但是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薛阳和白翎都只觉到眼前人影一闪,就看到张灿冲前两步,一脚把坐在板凳上的爹给踹了下去,张志和向侧后方狠狠的撞击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叫喊。
薛阳和白翎立马上前制住张灿。
“诶诶冷静冷静,当着警察面打架,小朋友你是想公安局三日游嘛?”
几乎是同时,附近派出所来的帮忙的警车也恰好停在了楼前,下车的两个警察跟白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毫不客气的呵斥了张灿。
“算了算了,”白翎小声地和同事说,“小子看不出来,还对她姐姐挺有感情的。”
派出所的同事用一种惊讶的眼神回看着白翎,“就这小子?呵呵。”
那边张灿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踹自己父亲,只好骂骂咧咧,“老东西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你把我姐给逼死了,那拆迁款不是一下子少了好几十万?那可是我的钱!我要用来买房子娶媳妇的钱呐!”
这回轮到白翎和薛阳愣住了,他刚说什么?白翎几乎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什么,扭头看向派出所的人。
“你没听错,”派出所的人拍拍他的肩,一副了然的样子,“这家的小子混账是附近都闻名的,从小看轻女儿,死宠着儿子,结果儿子抽烟喝酒打架,回来问父母姐姐讨钱,讨不到就砸家里的东西,半夜隔壁邻居报警都报过好几次了。从高中起就是张沛半工半读赚钱贴给家里父母,父母转身就给弟弟去瞎混。姐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好的榜样他不学,还学着他爸妈一起看不起姐姐,说她一个女的读什么书,赶快嫁出去换几万块回来给他玩弹珠游戏机才是正确的。这些我们在调解的时候听他说的听的耳朵都老茧了。”
这边人说的白翎都无言以对了,那边的张灿又骂着骂着跳起了脚,他心里想着姐姐死了,这就是拆迁时候少算一个人头,这个人头好多钱呢,想到这里又克制不住抬脚去踹自己父亲。
张志和只是抬手躲避着,即不反抗也不阻拦自己儿子。
突然之间,张沛在那种情况下选择一跃而下的缘由,已经很清晰了。冰冻三尺,从非一日之寒。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即使在她深受伤害时,也不会给予她什么保护和温暖。而另外一个飞扬跋扈的弟弟,仅仅因为是男孩,就可以为非作歹为所欲为,还被父母依然深深宠爱着。
白翎无语地看薛阳,只看到薛阳冷眼一个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张志和,跟我们回公安局做笔录吧。”
张沛的母亲此时突然跳起身来扑向自己丈夫,哭喊着要他把女儿还回来,几个警察好说歹说劝住了,张灿又伸手拉扯父亲的衣领骂架,那头又要去制住张灿,在一片混乱中,一声刺耳的金属敲击声震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大家纷纷回头,浔可然正站在里屋的门口,带着手套的手里捏着一件牛仔外套。
“张志和,你认清楚,这是你从宾馆带回来的衣服?”
张志和还坐在地上,一头一脸都被儿子推搡的乱糟糟的,“是……是这件…沛沛只有这一件牛仔外套。”
“这件外套是男款的,而且我刚电话核实过了,当时宾馆的物证里已经取得过一件张沛的牛仔外套。”浔可然掂量着手里的衣服,说出让所有人愣住的话,“张志和,你带回来的这件,是强奸嫌疑人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