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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雨天特别难受,又热,又带着无处言说的黏糊。
浔可然的步伐停止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原来的法医课的办公室门口,因为新楼的建成,这里已经被挪作他用。因为她一直边走边思考昨天看到的材料,所以身体顺着原本的记忆不知不觉走错了路。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她推开了原本很熟悉的门,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肌肉!热汗!壮男!……占领了原本属于她的地盘。
在一声声健身器材的撞击声中,她的视线里满是挥汗如雨的刑警,有些还豪迈地摒弃了人类千年来蔽体的保护壳——赤膊地很开心。
浔可然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离开。
“诶诶那谁——那个法医!别走啊——”一米九的壮汉突然挡在她的面前,“嘿嘿,我认得你!这里以前是你们法医的办公室对吧?怎样?我给局长提议的不错吧,你们这里阴气太重,改成健身房,正好用我们阳光热血挥汗如雨地运动壮一下阳气。”
“拿汗味熏鬼吗?”
“嗯?”壮汉一脸天真地歪着头。
“没什么,我看到你们的‘热血挥汗如雨’了,敬谢不敏。”
“啥谢不瞑?”壮汉教练摸着脑袋,“你别跟我们说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们这里粗线条,吓到你了吧,哈哈。”跟着他的话,可可身后响起了几个男人的讪笑声。
山大王感受到了挑衅,微微眯起眼,“吓到并没有,我正想找个地方坐着想事情呢。”说着抬眼瞄到教练的座椅,毫不客气地盘踞了上去,翘起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哼哧哼哧和健身器械搏斗的壮丁们。
五分钟……十分钟……壮丁们时不时觉察背后一股异性直挺挺的视线盯着自己裸露的胸肌……大腿肌……腹肌……压力值无限上涨,纷纷向教练投去了求救的视线
——师傅救命啊那个法医一边盯着我们一边在擦自己解剖刀算什么意思啊喂!
教练磨磨唧唧地鼓起勇气走到山大王身旁,“浔法医……大、大人啊……您……坐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在思考。”顺便擦一下解剖刀。
你思考就思考表盯着裸男好不好!教练在心中腹诽,面上还得堆起讨好的笑,“这儿不太适合思考吧?”
可可的二郎腿换了个角度,“没事,风景挺好的。”解剖刀干净地反着亮光。
壮丁们差点脚一滑从跑步机上滚出来。
“怎么,你们还害羞啊,别呀。放心,我看你们的眼光和看这间房间以前放的那些尸体差不多,大家无非都是些肌肉啦、皮肤啦、像豆腐一样的大脑组织之类的组成的而已。”
房间一角落传来举重的壮丁砸到自己脚的惨叫声。
“况且难得看到这么多新鲜的、活蹦乱跳的……”眨着无辜的眼,可可笑眯眯的看着教练。
肌肉教练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发自内心的愤怒了,“你上班这样闲不好吧。”
“说了我在思考案情啊,不然你帮我一起思考下?”
“思考出来你会……吗?”教练指指门外,硬生生把‘滚蛋’二字咽了回去。
“当然当然。”山大王善良地笑着,“你帮我模拟一下案子的过程,说不定我就能发现问题了,然后我就滚啦。”
“太好了!”
纯真善良的肌肉男都是很好骗的——山大王笔记加一条。
于是几分钟后,健身房里就出现了这么诡异的一幕:肌肉教练趴在地上假装尸体,另一个肌肉壮丁骑在他背上,将他双臂向后拉扯禁锢,一脸茫然地看着可可,“然、然后呢?”
可可保持微笑,“动。”
“动?……怎、怎么动?”
“和谐的摆动。”
“哦……”
骑在教练上方的肌肉男也没经过大脑思考,下意识地挺了一下腰……
“嘤、好猥琐的。”可可说。
“不是你叫我动的嘛!”
“靠!老子杀了你——杀了你哦哦哦————”突然察觉自己被“蹂躏”了的健身教练跳了起来。
整个健身房都笑的抽了气,两个刑警在旁边笑得一拳头把划船机的尾座都锤出了一个坑。
可可两手一摊,“错是没错啦,但是我又没……”她的话和笑意戛然而止,仿佛留意到什么般眯起眼……
“尸体”教练猛地跳了起来,一脸又气,又忍不住笑的扭曲表情瞪着大家,甚是委屈。他抬头,突然发现浔可然的表情很是严肃,并且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浔可然一把抓起肌肉教练的手臂,查看另一人反制他双臂时留下的痕迹,转头就问另一个,“你指甲多长?”
原本骑在教练身上的肌肉男有些莫名地看看自己指甲,“一般长啊……”
哄笑声还没完全停止,专注二十年惹是生非的主谋可可却旋风一般地离开了健身房。
壮丁们还嫌没看够热闹,不知谁补了一句,“教练,人家都跑了,你也不动一动?”
肌肉教练窜过去就一个跆拳踢,“动你妹的!今天你们谁不完成两倍训练计划谁都别走,我让你们看笑话,明天让你们都下不来床!”
壮丁们笑得四下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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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老局长躲在自己办公室里正品着新买的好茶,感受午后阳光晒在秃顶上的温暖,就被几下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
浔可然的脑袋探进门。
局长一看到她那微笑的脸就觉得头顶上写着“不祥的预感”几个大字,觉得自己的地中海又掉了三根珍贵的头发。
“有事?”
“有啊,局长你不是总嫌我最近太安静了不正常嘛,所以我来找点事情。”
“出去出去!老子今天忘记带降血压药了,你明天再来。”局长气得嘀嘀咕咕。
“明天就有点晚,今天下午检察院约好要过来把材料提走了。”
这句话让老局长脑子一转直觉不对,“你又要翻哪个案子?”
“上个月,在工地上发现被烧毁过的女尸,你为什么要说‘又’?”
局长翻个白眼不理她,不满地敲着桌面,“你们这些搞尸体的光记得尸体,名字?嫌疑人名字,死者名字?”
“女性死者张悦倩,男性嫌疑人于新。”
“哦,通过专车实施抛尸那个对吧。”局长年纪一把,但基本上对自己手下再过的重大案件都了然于心,“那个我听过汇报,证据链都很齐全,唯独就是没有人证而已。”
浔可然微笑,不语。
老局长又头疼了,“啊说说说,你找到啥把柄了?”
“不只是没有人证,其实也没有物证。”浔可然拿出口袋里的复印件,“女性内裤被丢在车上,被作为逮捕于新的最好证据对吧,但是女性内裤上没有于新的DNA,而是另一个男性DNA。尸体因为烧毁的情况,也没有提取到于新的指纹或者DNA,沾有死者血迹的砖块因为表面材质粗粝,也没有找到任何指纹。”
“但是那啥,我记得有一份报告,车内有嫌疑人的精斑。”
“那是他自己的车,你能确定精斑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只要不是出现在女尸内裤上,就不能联系在一起。”
“就这?”局长有点不死心地反问。
浔可然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你那口袋里还有啥,统统给我拿出来,给一刀痛快的!”局长看到她一掏口袋就血压升高。
“嘻嘻,剩下的都是我的糖。”可可说着就拆了根棒棒糖,这边不急不慢地拆,磨叽到那边局长看的血压蹭蹭蹭地升高,快要临爆发前一刻,某人的糖纸终于拆完了,指着桌上的照片:“这是尸体手臂上的掐痕,符合成年人将她双手反制在身后时容易掐出的痕迹,区别在这些尖尖的、小痕迹上。”可可指着照片上的掐痕。
“……指甲?”局长反应过来。
“对,这样掐住手臂,要一个人指甲足够长才会留下指甲的尖弧形。但是逮捕于新的时候,指甲很短很干净。”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眼看到这些物证照片时,直觉以为凶手是个女人的原因。
“人就不能剪了吗?……哦不对,内裤都忘在车上的人,哪有那么细心一回去就剪指甲。”局长有他老道丰富的经验,很快就想通了她要说的事情。
“另外有些是比较曲折的疑点,比如在死者身上浇的汽油,我查过检验的报告,局长你知道每家汽油生产厂商都会在汽油里放各种无法蒸发的添加剂,为了让汽油更充分燃烧、提高引擎运转效率、耐高温等等。”可可看着等待下文的局长,“但是每家厂添加剂的具体内容不一样。死者身上被泼的汽油,和于新汽车用的不是同一个品牌的汽油。”
“他可以去单买。”
“买没买我没有调查过,但是于新车内的地毯、后备箱等,都没有这个牌子汽油的痕迹。”
局长彻底沉默了会,手里摸着他那根电子烟,思绪飘走了一会……“嗯、是蹊跷……等着。”
几分钟后,局长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局长喊了句“进来”之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开门一露面,和浔可然四目对视上之后,瞬间又关上了门。
屋内的人一愣,屋外的人发出长长一记叹息,然后再度推门进来了。
可可指着自己的脸,笑眯眯地看着门口的副队长,“我是长着角还是脸上开着花?吓得您老直接关门了。”
门口的人也跟着笑了,在局里上下都叫副队长老陆,多年前刑警一队的老队长牺牲后,他一手推荐了大缯顶替老队长坐上队长之位,自己却心甘情愿一如既往地当着副队长的职务,明着说辞是自己家里有老有小才不想干这个啥事都要冲在最前面的队长之位,实际上周围人都明白,副队长是个聪明到了狡猾的人,既有心实际做事,又不愿分散半点精力在那些杂七杂八的行政工作上,甘愿居于副队长之位,是对他最有利的。所以这位即将成精的副队长老陆开门一瞬间看到浔可然时,下意识就关上了门,心里转过了十八个弯,事情也猜到了个大半。
“你脸上没开花,但你浔可然三个字基本上等同于‘要搞事’三个字。”老陆鸡贼地瞄了眼局长桌上的照片,却没认出是哪个案子,“别人不知道,我还猜不出么,小丫头你出现在局长面前的情况无非两种,第一是要经费,第二是要翻案,第一种根本不用叫我来,所以……姑奶奶啊,你要翻我哪个案子啊,我上有老下有小……”
话还没说完都把局长给惹笑了,“你得了吧,老陆你年年喊上有老下有小,你闺女明明都开始读初中了。”
“初中就不能算小么,我还算小的呢……”副队长一边嘀咕一边盯着照片看,“哦,是那个开私家车的杀人烧尸体扔在工地对吧,这事情不是下午检察院都要来拿材料了吗?”
局长老谋深算地看着他,“你现在说服眼前这个,总比将来要被检察院质问的好吧?”
老陆把视线投向可可,一副“来啊互相伤害啊”的无奈表情。
可可把关于物证链不完美的理由描述了一整遍,“……没有人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开车去抛尸现场的司机是于新……”
老陆也急了,“我们有车子上的手机接了死者专车单的证据,车轮胎上痕迹和抛尸现场相同,车轮胎上沾有现场土壤颗粒,车里面有死者的内裤,还有死者的DNA……”
可可打断他,“我不否认车子运载了死者然后到了现场,但你证明不了开车的司机是于新。”
“那谁?你告诉我还有这么一个人这么巧、无缘无故偷了于新停着的车,开出去接专车的单子,接到的就是他想害的受害人,还搜索好了抛尸的工地,然后成功把人先奸后杀了扔到工地,最后还把他车给开回来停好?谁这么吃饱了有空搞这么复杂的过程就为了钓一个受害人?万一专车单子接到的是个彪形大汉呢?他还真帮于新把专车单子干完啊?那些单子的酬劳进的可都是于新的手机,而且还这么巧这一晚就接了这一单、这……一单……”老陆正激动着,说着自己却迟疑了,不管司机是于新还是别人,大半夜出来接专车单子,仅仅就一单就接到了符合目标的受害人,成功犯罪后成功抛尸,还成功开了回小区,似乎是巧合了些。
老陆的沉默让局长心里暗自叹气,这事情看来是悬了,“你们考虑过受害的小姑娘和于新有什么共同仇人吗?”
“没有,”老陆摇着头,“两人除了那个专车的单子以外,人际关系里没有任何共通处。”
“那就不是针对这两人一起的报仇,如果针对的是受害人一个人报仇,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利用于新的车……”局长看到老陆拆开一包烟,嫉妒地瞪着他——自己被医生和老太婆严令戒烟中。
沉默在办公室内无声僵持着,直到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进……”局长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可可!局、局长!”徐婉莉急切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人,“我找到了!疑点!”她拿着两张文件复印件摊开在桌上,两张皆是涉案手机上的相关信息,一个是手机上在22点27分搜索过“建筑工地荒地”等关键词,另一个是手机上使用打车软件接下了一个附近的专车订单的详细数据。
局长、老陆和可可三个脑袋凑成三角形盯着桌上的纸,旁边小徐兴奋地等待有人察觉她察觉到的东西。
最眼尖的是可可,几乎同时,老局长也发出一记感叹词,两个脑袋离开了三角形,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落后的老陆愤怒地一拍桌,“猜什么谜题嘛!”
小徐兴奋地眨眼,“好好我来公布……”
“别!”老陆又一把拦住了她,“劳资一刑侦的看不出线索我还做个毛毛……”自以为硬汉三百年的副队长不准别人施舍给他答案,非要用自己的双眼看透这个黑白混沌的世界。
——三分钟后
局长喝着茶、仰躺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睛。
可可拆开了第二根糖,开始讨论起了小徐新作的指甲油的颜色。
“哦哦!是时间对吧!时间啊——”老陆的吼声让三人都松一口气,“怎样?没错吧!”
“对!是时间。”小徐回答道。
可可扣着指甲,“还以为要等到下个世纪。”
老陆对可可龇着牙,露出要咬人的表情。
“搜索附近工地的时间是22点27分,但是接专车单子的时间是22点32分,都来自于新放在车上的手机,所以没有时差。搜索荒地是为了抛尸吧?但于新还没有接到受害人,甚至都还没杀人的话,为什么要寻找抛尸地点?还有还有、这里,从专车接订单的系统信息可以看到,在于新接单的时候,车子所在的地点还在他家小区楼下停着,说明他刚出门,刚刚开始接第一个订单。”小徐兴奋地说着自己的推测。
“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先搜索了抛尸地址,再用了这辆车。”
“那你不是废话吗?”
可可的视线从指甲上挪开,“区别在于,我说的是凶手,没说是这辆车的车主。”
老陆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另外三人也知道开口承认自己破获的案子有问题需要很大勇气,谁也没开口说什么。场面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可可终于吃完了嘴里的棒棒糖,忍不住开口,事情本身就是她挑起的,做坏人就做到底。“陆队,如果于新真的是冤枉的,这个案子就又多了一个受害人,还是我们警察一手添加出来的受害人……这个受害人,和十几年前的你一样,马上就要当爸爸的人,会在监狱里看到自己孩子第一面的爸爸,你也是当爹的人,如果真是被冤枉了,换做是你,你忍得了?”
老陆要说话的姿势又咽了回去,过了几秒,一脸气包子般的看着浔可然,“你咋不去宣传科呢你,这么好的口才你策反敌人一包一个准啊你!”
浔可然两手一摊,“宣传科嫌弃我爱搞事,不要我。”
老陆愤愤:“宣传科太他吗聪明了!”憋了一口气,过一会又叹出来,“我没说不查,这事情到这儿你们说不查我也不会停下了,我就是犹豫这……怎么说呢……”
还是局长年纪大明白人心之深,“你记得,今天不是我叫你来翻这个案子,是你——老陆你自己发现案子有问题,熬不过自己的良心,决定在检察院来人之前把疑点提出来,明白了吗?”
老陆不再吱声,掐灭了手中的烟,点点头,悄然离去。
小徐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可可则对抿着嘴对局长偷笑:皇军滴、威武!
“滚犊子!”局长吹胡子瞪眼睛,“就知道搞事情!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