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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薇停顿了一小会儿,重新理了理思绪,这才又道,“而各村乡亲多交几斤苞谷,或者商户们每月多交十几文铜钱,就能免去徭役,想必都是愿意的。若是这两样依旧安排不下所有伤兵,那还可以用减免商税的法子,鼓励商户或者作坊雇佣伤兵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或者干脆开办拥军作坊…”
丁薇越说语速越快,这些东西在现代都已经推行多年,确实有效之极。
“最重要是提高兵卒的地位,不只是伤兵,打完站退伍回家的兵卒,府衙的衙役捕快,或者各村的里长之类,都要优先录用,进出城门不收铜钱,有战死兵卒的人家减免粮税。总之,整个西昊百姓养成拥军的好风气,以后就彻底不必担心兵卒们的日子没有着落了。若是再有战事,征召令发下去,怕是年轻后生都会蜂拥而来…”
丁薇说的兴奋,根本没注意帐篷内里几人望向她的眼神,已经不是简单的赞同欢喜,神色里反倒是满满的疑惑和惊惧。
魏老头即便先前已经听徒儿提过几句,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惊吓,扔下手里的茶碗,嚷道,“丫头,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先前村里那些蠢妇谣传你得了山神授艺,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有人说你是文曲星下凡,我都要相信了!”
丁薇咕噜着大眼睛,瞄瞄自家师傅,又望望公治明和风九主仆俩,心里微微有些后悔。刚才说的兴奋,又确实可怜那些伤残兵卒,一时说的兴奋,倒是忘了藏拙了。
即便她先前也偶尔会露出一些,但多少都能借口她自小聪慧,又喜欢医术。但今晚的话涉及伤残兵卒的安置,甚至朝廷法令政务,她一个农家女,就实在有些太过扎眼了。
“呃,我也是平日无事,多琢磨了一会儿,根本不知道这些法子能不能用?”
丁薇含糊应了一句,末了低头拾掇碗筷,想要蒙混过关,可惜公治明的灼灼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好似要把她的发髻点燃,惹得她抬头狠狠瞪了回去。
公治明眸光一闪,转而朗声大笑。即便认识这个女子多少时日,拥她入怀多少次,她依旧如同宝藏一般,越发掘越让他惊喜。
不必说,魏老爷子赢得了赌约,但他却是最见不得公治明得意,撇嘴嘲讽道,“小子,你真是走了狗屎运。这么好的丫头,居然被你早早绑在身边了,否则,哼!天下什么好男人配不得啊!”
公治明高高抬了下巴,第一次正色望向老爷子,冷冷道,“魏伯,你最好不要有这个念头。她是我的,不论何时,谁敢觊觎,死!”
老爷子还想回嘴,但这一刻,平日常被他训斥的晚辈,神色却是冷酷之极,万千战场杀出来的强势血腥,刹那间罩的他严严实实,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他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嘴唇蠕动半晌,只扔出一句,“记得明天让云老头儿来找我!”
说罢,他就起身出了营帐。冬夜的冷风吹在身上,分外刺骨寒凉,他总算长舒一口气,末了扭头望着大帐恨恨道,“臭小子,就知道吓唬我老人家。看你以后再中毒,谁救你性命!哼!”
帐篷里,风九早悄悄端着盆碗退了下去,留下丁薇嗔怪的点点公治明的咯吱窝,恼道,“师傅又不是敌人,你何必吓唬他老人家?”
美人乡英雄冢,即便再残暴的男人也抵不住心爱女子的一滴眼泪。
公治明也不例外,瞬间散了全身的戾气,伸手捞了丁薇入怀,下巴蹭着她的秀发,良久才闷闷应道,“我没说谎,谁也不能觊觎你!”
“你当我是房梁上的咸鱼,整日招猫惦记呢。”丁薇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臂,无奈甜蜜的笑了起来。
她哪里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某处,当真有一只猫,正在为了她这只咸鱼大吵大闹…
黔州城这边战火连天,而西昊的京都,这些时日也分外“热闹”。
这一晚,丞相府的大门紧闭,正院里却是灯火通明。
很多青衣小帽的仆役同红袄绿衣的丫鬟们偷偷聚在正院外的墙根下,脸上三分惶恐七分惊奇,都是悄悄议论个不停。
先前消失多日的公子不知从哪里回来了,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但也算相安无事。但今日不知公子在外边听说了什么,怒气冲冲闯了回来,居然大发雷霆。即便老爷请了家法,他也没有降低声调。
众人早早被管家撵出了正院,但这会儿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这父子俩的争吵声。
正院大厅里,已是年过半百的方丞相,正气哼哼扔下手里的藤条,呵斥道,“你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外人,忤逆父母,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堂!”
“哼,你上朝也是给那人出主意,刺杀妇孺。还不如在家里悔藤条教训我了!”
方信身后的长衫被掖进了腰带,头上的黄杨木簪子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发髻散乱,模样实在有些狼狈。
方丞相难得见儿子如此模样,好似上一次还是在公治明的葬礼上,儿子挥舞着长枪,硬生生拦了十几个兵卒,只为了拦阻棺材落墓,可谓至情至性。
这般想着,老爷子也欢了脸色,半劝半骂道,“不要闹了,你知道什么!我上表给新皇,派刺客到黔州,一来是要朝中文武看清新皇非光明正大之辈,二来也是看看那小子能否躲过去,若是他如今依旧不能护得自己周全,即便先前逃过一命,以后怕是也难成大事。那几个世家的老狐狸,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不这般试探一二,你以为他们会甘心冒着倾覆家族的风险帮那小子坐上那张椅子?”
老爷子越说越气恼,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道,“再者说,萧城就是个好大喜功的蠢货,派他过去就是做大的破绽。你不是也听了消息,他不知听谁蛊惑,带人去抓一个厨娘,结果被灭了所有死士。如今正恼羞成怒,胁迫株洲的七万大军出战,被那小子打了个一败涂地!”
老爷子自认为把道理已是掰碎了说给儿子听,必定会得到儿子的谅解,哪里想到这个差点儿无辜被抓的“厨娘”才是儿子的逆鳞。
方信想起那些时日,那个女子细心照料他的吃穿用度,讲起故事的生动有趣,抱着孩子时候的温柔笑脸。他胸口的郁闷就添了三分,“爹平日不是常把天下百姓挂在嘴边,难道你口中的那个‘厨娘’就不是百姓了,她就该为你的试探添上性命?难道爹就不问问她是如何辛苦活着,她有没有孩子要养育?”
方丞相也是有些恼了,不明白儿子为何替一个厨娘百般无理取闹,刚要开口呵斥,就听儿子又道,“对啊,我忘了。您若是在意一个女子的事,我娘…又怎么会生生望着院门把自己熬死了!”
“放肆!”方丞相乍然被揭了逆鳞,恼怒的爆喝出声,抬手就是一记巴掌。
方信被打得歪了身子,末了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娘,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或者是你吹口气就凭空生出来的。”
“你…”方丞相气的脸色铁青,软到在身后的椅子上,缓了好半晌,抬眼见得儿子依旧梗着脖子,再想起那个他亏欠良多的女子,怒色就慢慢缓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娘,你…”
他正说到一半,门外却突然有人突然低声禀告道,“老爷,南边有信到了。”
方丞相眼底亮色一闪,扭头应道,“送进来。”
门扇吱呀响起,一个容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躬身走了进来,双手捧了一封信,末了退去门旁沉默等待主子吩咐。
方丞相检查过信封的火漆,这才打开,结果越读神色却是越古怪疑惑。
父子本没有隔夜仇,方信又惦记黔州城的战况,这会儿也是忍耐不住,开口问道,“爹,到底怎么了?”
方丞相却是把信纸装了回去,抬头正色望向儿子,“你先前说过的那个厨娘,事无巨细,再同我说一遍。”
方信闻言,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心里琢磨了半晌,这才应道,“爹,怎么又问起这个?丁姑娘是天宝养病时候隐居村落的农女,做的一手好菜,又略懂医术,这才被云伯招进宅院,照料天宝的饮食。”
“农女?”方丞相却是半句不肯相信,“你认为一个农女会对军国大事指手画脚吗,组建医卫兵,战后开通邮路,养护官路,打扫街市,安置伤残兵卒。减免商税,鼓励商贾作坊雇请伤兵做工。哼,这些良策,别说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就是我也想不出。哼,若是她真是农女,满朝文武就都该去街边乞讨了!”
方信听得心急,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抢了老爹手里的信封,一目十行看过之后,忍不住拍着桌子笑道,“好,真是好办法!怪不得她能讲出《三国演义》那般的好故事,当真是计谋无双!”
“《三国演义》是什么?讲来听听。”方丞相追问,无奈方信却是不肯,“天宝已是把这个故事书写袭来,准备作为传家宝留给子孙习学。我跟着听了大半,已经很是无礼了,爹就不要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