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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义抬起眸子,硬着心肠不是件难事,但是要看对谁。一个渐渐走进他心的女人,他无法硬起心肠。
夜的幽静,偶尔微风吹着灯烛和四处的帘幔,方才的繁华散去,只留下了一室的残羹冷炙。显得有些悲凉。柴荣素来是个威严刚毅的人,对着这浮华去尽的颓凉,也有些罕见的伤感。柴荣喝了口酒,缓缓开了口:“我这辈子到现在,先后有三个正妻。”柴荣没有用“朕”来自称自己。
“第一个是家中说定的亲事。少年夫妻,有着磕绊,也有开心。只是缘分太浅。当年后汉皇帝刘承祐兽性大发,她和三个孩子,都被杀了。”柴荣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那场杀戮,让他一夜之间从妻儿满堂变成了孤家寡人。那种蚀骨铭心的痛楚,如今想来也几乎要窒息。
赵匡义轻叹了声,他也曾听说过当年的事。战乱四起群雄割据,大周的开国皇帝郭威当年是后汉的武将,后汉小皇帝刘承祐刚刚登基,根基不稳疑心四起,怀疑郭威谋反,便开始了诛杀。当时郭威带兵在外,刘承祐便把郭威在京城的所有家眷全部屠尽,而柴荣是郭威妻子柴守玉的侄子,留在京城的妻儿也没能幸免。刘承祐的屠杀,逼得郭威揭竿而起灭了后汉,建立了大周。并在百年之后,将大周的皇位,传给了内侄柴荣。
柴荣接着说道:“第二位正妻,是符家的大小姐,雪娆。那是一个惊喜,我没想到世上有这么好的女人。知书达理,冰雪聪明。和她在一起,不像是简单的面对一个女人,更像个朋友,能理解,支持,包容。有时想不通的事,她一点拨,就豁然开朗。那种滋味儿,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找到了”柴荣回忆起符雪娆,唇际都洋溢着淡淡的笑。
赵匡义也随着唇角轻扬。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刻骨铭心的女人吧。一如皇上的符皇后,大哥的京娘,自己的桃宜。想起来,从心底都泛着丝丝扯痛的清甜。只是大符皇后是个薄命的女人,才二十六岁就早早病逝了。
“第三位,就是如今的皇后,雪娆的亲妹妹,雪姣。”柴荣的神色有些黯淡,“雪娆走得太早,太突然。如果我是个寻常百姓,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娶。但可惜,我不是----”声音里有悲凉,有挣扎。
赵匡义的心震了一下,大家都知道皇上和大符皇后,也就是符雪娆的感情深厚。在符雪娆薨了后,又续娶了符雪姣,皇上对这个小符皇后也十分尊重。大家还一直以为皇上对小符皇后也深情有加,如今看来,皇上当初娶符雪姣只怕考虑的更多的是符彦卿的势力。
一个男人一辈子,也许心里也只能完全装的下一个女人,再去硬挤个别的女人,太难。
柴荣看着赵匡义淡淡笑笑:“看,女人看起来是极简单的,但连朕都不能随心所欲。”柴荣恢复了对自己的自称。“如今你和匡胤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尤其是你,常有些出其不意的妙招。所以朕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如今的情势,你也明白,吴越不能翻脸,唐朝也要安抚,而魏王的情绪,朕必须顾及。”柴荣拍了拍赵匡义的肩,“回去再想想该怎么做。想成大事,必须要杀伐果决的勇气。”
赵匡义低头对着柴荣沉沉拜了一拜,应道:“臣遵旨。”说着转身出了房门。柴荣的意思,他明白。如今钱弘仪仗着吴越和大周盟友的关系,故意闹腾,眼下为了息事宁人,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二哥说的,把小桃交出去。皇上让他回去想的,恐怕也就是这个事。
赵匡义回到驿馆,屋里的灯黑着。小桃想必已经睡下了。赵匡义犹豫了半晌,还是推开了小桃的房门。月光如练一般洒了进来,赵匡义的脚步很轻,生怕惊了小桃。忽然一个黑影嗖地从赵匡义身边窜了过去,钻到了门边。
“谁?”赵匡义大喝一声,同时飞快地从袖中摸出火折子打着。
一脸凄惶的小桃正缩在门口,怯怯地看着赵匡义,那目光,有迷离,有悲切,更多的是惊慌。
赵匡义看着心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用火折子把桌上的蜡烛点燃,向小桃走过去:“怎么不睡觉?”
小桃抱着胳膊,看着赵匡义眼圈很红,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道在疯言疯语嘀咕着什么。
赵匡义走到小桃身边,伸手抚上了小桃的肩膀,语气温和:“别怕。是我。”
小桃感觉到肩上的温度,身子松了一下,抬眸看着赵匡义,语气全是祈求:“求求你,别送我走,他会欺负我,求求你-----”
小桃的话像冰刀似的锥进了赵匡义的心里,剜得他好疼,疼得四肢冒冷汗。他舍不得碰一下的女人被一个畜生欺负,可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还惹出了两国的纠纷。真他妈的窝囊。赵匡义忍不住一拳砸在了门框上,力气很大,拳头一阵疼痛,却也麻木。
小桃被赵匡义的动作吓了一跳,怔了一下,忽然扑通一声给赵匡义跪了下去:“公子,别送我走,小桃以后会听话,听话---”说着拽紧赵匡义的袍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要被送给那个紫袍子的,不要!可是她脏了,祁公子会不会嫌弃她?小桃怕得都在抖。
小桃的声音听起来字字揪心,迷蒙的眼泪几乎让赵匡义窒息。赵匡义俯身紧紧把小桃抱住,力气极大,小桃几乎有些呼吸不上。
看赵匡义没有回应,小桃的声音更加卑微而怯怯:“没有娘,没有大小姐,小桃只有公子,只有公子了啊,公子不要嫌我脏----”
只有他!小桃的话震得赵匡义一阵阵战栗,只觉得心都碎成了一块一块,血淋淋地无法拼凑。赵匡义的声音有些微颤:“我不会。放心。”男人做事,是要硬着心肠,可对着这么一个女子,让他怎么硬着心放手?
赵匡义的话让小桃安定了些,仍抬眸问着;“真的吗?公子没有骗我吗?”
赵匡义把小桃的手放到唇边摩挲着,几丝苦笑:“没有。有我在,没人伤的了你。”如果他能学会骗她,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小桃安宁了下来,紧紧攥着赵匡义的袍子不肯撒手,渐渐止住了啜泣,唇角浅浅扬起个笑。祁公子没有嫌弃她,不会把她送走,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赵匡义把小桃扶到床上,小桃那夜不肯睡,却也不肯对赵匡义撒手,两人就那么在床边对坐了一夜,小桃叽叽咕咕地说些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赵匡义看着屋外的月亮,直到天色泛白,心却越来越沉重。
三天过去了。钱弘仪在随军御医的诊治下,伤势好了些,却依然在扯皮,向大周要说法。他到底想要个什么说法?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只是想虚张声势转移注意力,免得赵匡义为小桃的事找他的麻烦。至于大周怎么给说法,到时看大周的条件,合适就顺坡下驴得了。
看大周始终没有动静,钱弘仪有些心虚,便又向大周的官员放出虚招,说要给吴越王钱弘俶去书信,以请示下。说的客套,实际就是威胁大周,再不给说法,他要给吴越王写信告状了。
柴荣看赵匡义没有什么回应,之前该讲的道理,该说的话,已经都说尽了。如今他也不再找赵匡义,只把赵匡胤找了来。
这一次,柴荣没有多说,只简单的几个字:“朕希望此事尽快解决。”含义却无尽丰富。
赵匡胤领命下去,却一身冷汗。匡义这次太不分轻重了。文官和武将不同。文官手中没有兵权,对陛下的旨意有异议也无非就是空嚷嚷几句,不到了掣肘的地步,陛下不会计较。但武将不同,武将手中有兵权,对皇权既是保障又是威胁。所以武将讲究的是服从。可如今匡义对皇上的旨意竟然置若罔闻,这已经犯了大忌。再加上伐南唐一战,他和匡义兄弟在军中的威信大立,只怕皇上更是忌讳。
赵匡胤不能等了。他对赵匡义有种天生的责任在胸,父亲已逝,他便是长兄为父。他相信早晚有一天,赵匡义会感激他的做法。
第二天一早,趁着赵匡义出去点兵操练,赵匡胤带着兵马直接冲进驿馆,将惊慌失措的小桃绑了去。驿馆的人一看是赵匡胤,也不敢阻挡,有人偷偷去给赵匡义送信,剩下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匡胤把人带走。
赵匡胤又附了两箱金银,派人给钱弘仪送了过去。想着自己去怪掉价的,赵匡胤写了一封信,也让人带给了钱弘仪。大致意思是此事就这么了结也就罢了,不要再引起吴越和大周的纷争。这已经算给足钱弘仪面子了,如果他识相,是时候适可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