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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开视线,向无边瑰丽的玫瑰花海望去,真心赞道:“莫问在江南府邸也曾种有各色珍奇植物,却从没有见过像金玫瑰园这样多珍稀美艳的玫瑰,真乃人间一绝。”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绝佳的拍马屁作用,撒鲁尔看上去“狼”心大悦,傲然道:“君不闻人间仙境,当属南国叶榆、北城弓月,而此地乃是天神的金玫瑰园。”
来到树母神下,他下了马,我跟了上去,他手中拿着鞭子,指着树上的胡桃道:“传说只要吃了树母神的胡桃,便能诞下狼神之子。故而很多伯克、叶护的可贺敦问母皇请旨吃树母神的神果。”
我一愣,要命,那天我当着拉都伊的面吃了一个,怪不得她那样怪地看着我呢。
我的脸微红,撒鲁尔看着我笑道:“女人们对这些东西迷信得紧,还有人会重金贿赂看守好偷几个出来呢。”
他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哈哈干笑几声,正要换个话题,撒鲁尔的脸色一冷,低斥道:“谁在那里,快出来!”
我左看右看,却见树洞里慢慢踱出一个女子,跪在地上直发抖,原来是那个久已未见的拉都伊。
撒鲁尔的脸色僵冷,慢慢说道:“你不是大妃身边的侍女吗,竟敢到此处来偷窥朕?”
拉都伊满脸通红,看着撒鲁尔急急地摇着头。
我和撒鲁尔都注意到她的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东西,撒鲁尔了悟地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为了树母神的神果啊。你们这些女人真是想要诞下狼神之子想疯了吧?”
拉都伊双目含泪,我却于心不忍,她一定是想为阿米尔生个孩子吧。
“陛下吉祥如意。”
一阵柔柔的低唤传来。众人一回头,却见一个艳光四射的丰腴女子笑吟吟地站在面前,穿着银丝线绣的摩苏尔纱裙,银披纱上缀着红玛瑙珠串子,浑身珠光宝气,小腹隆起,身后跟着众多侍女,如众星捧月一般,正是碧莹。
撒鲁尔一怔,旋即绽出笑意,快步向她走去,笑道:“天凉了,你不在屋里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碧莹浅浅一笑,“妾身每日这个时候会到树母神前来祈祷狼神之子平安降生,陛下忘了吗?”
撒鲁尔微哂,上前握住她的柔荑柔声道:“这几日忙着同嘎吉斯人谈造兵器的事,冷落你了,爱妃不会怪朕吧。”
一对璧人的身影在树母神下拖得长长的,我淡淡而笑,往拉都伊那边靠了靠。她神经质地躲了一躲。
碧莹幽幽道:“方才妾请神师算了一卦。”
“不好吗?”
碧莹担心地说道:“神师说有魔鬼妄图偷吃树母神的神果以增长魔力,且在暗处窥视着小皇子,妾身好害怕。”说罢泫然欲泣。
撒鲁尔一愣,“魔鬼偷窥?”
“陛下忘了吗?神师说过,这树母神的神果除非经过神批,任何人不得擅自服用神果。”
撒鲁尔看了我一眼,说道:“那神师有没有说如何破解?”
“一定要把那个偷吃神果、暗中窥视的魔鬼血祭腾格里,才能消除狼神之子的劫数。”她缓缓说来,细声软语,根本不像是在说一件活祭之事。
拉都伊的身子抖了起来。
碧莹慢慢对拉都伊悲伤道:“你跟着我七年,我待你如何,你为何这样恩将仇报?”
拉都伊大声哭泣了起来,“奴婢没有偷吃神果,偷吃神果的是君夫人。女主陛下生辰那晚,夫人拾了一个神果吃了。大妃娘娘不信,就请问香侍官,她也看到的。”
撒鲁尔看向碧莹身后的白纱女子。
正是那个将我推入黑池子的女人,她早就伏地跪下,“奴婢也见过君夫人夜食神果,拉都伊却知情不报。如今她私近树母神,偷偷采集神果,她与君夫人分明就是神师所说的偷窥的魔鬼,请陛下恩准,将她与君莫问押起来,待月圆之日献祭伟大的腾格里,好保护尊贵的狼神之子。”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拉都伊。
拉都伊面如土色,不停地跪头求饶。土地虽然柔软些,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却渗出血来,可她的手上依然紧紧握着那颗胡桃。
阿米尔也紧抿嘴唇,神情紧张了起来。
撒鲁尔默然不语地看着碧莹,淡淡道:“爱妃的意思呢?”
碧莹拿起绢帕拭着泪水,“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神师向来言无不准,小皇子在肚子里踢着妾身,好像总是不安心,妾晚上也睡不好觉,妾好生害怕。”她伏在撒鲁尔身边哀哀哭泣起来,当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阿米尔站在撒鲁尔的身后,却不敢僭越,只是死死地盯着拉都伊。
拉都伊看着阿米尔,血泪满面,满眼的乞求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八年前的荣宝堂上,碧莹为我撞柱以证清白,八年后的她却用着同样的手段来残害我?这个女孩呢,她不是她的心腹吗,是因为什么让她决定牺牲她?是因为她发现了拉都伊与阿米尔的奸情了吗?是想除掉身边的眼线?还是为了拉我下水?
撒鲁尔叹了一口气,看着苍白着脸的我缓缓道:“那夜君夫人的的确确吃了神果。”
白纱女子眼中闪着恶毒的兴奋。
撒鲁尔忽而一笑,话锋一转,“不过那是朕赐予君夫人的。”
碧莹愣在那里。
撒鲁尔轻敲额头微笑道:“都怪朕,朕最近忙晕乎了,忘了告诉爱妃,朕想迎娶君夫人为新妃子,故而赐君夫人那神果。”
只一瞬间,碧莹的愣神立刻消失,改为挂上最甜美的笑容轻轻走到我身前,主动拉起我的手,说道:“妾身恭喜陛下纳了一位如此贤德的妹妹。”
我浑身那么一哆嗦,正想甩开,没想到人家比我甩得更快,改抓住我的袖角拉我到撒鲁尔的身边,亲亲热热地挽起撒鲁尔说道:“陛下何时看上这个妹妹的,也不告诉臣妾,陛下果真是喜新厌旧了。”
撒鲁尔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跟着神经质地扯着嘴角笑了起来,眼中依然是惧意,齐齐地盯着突厥皇帝和碧莹。
撒鲁尔轻搂着碧莹,暧昧地笑道:“新人自然不及旧人好,朕可一直等着你快快生下狼种……”接下去限制级的话题,早就偷偷附到佳人耳边去说了。
碧莹的耳根都红了,轻啐一口,我的鸡皮疙瘩掉满地。
正要退出这二人世界,撒鲁尔却又硬生生地搂紧了我。
阿米尔跪启曰:“既是陛下纳了新妃,又值大妃养胎之际,臣以为实在不宜见血,不如先将这个女子……”
白纱女子忽然打断了阿米尔道:“陛下,这个拉都伊不但敢偷采神果,还敢这样诽谤夫人,果真是魔鬼的化身了,理当立即血溅神庙……”
阿米尔冷冷道:“香侍官,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白纱女子立刻讪讪地闭上了嘴。
阿米尔道:“反正祭祀尚早,陛下不如先将这个女子押监如何?”
撒鲁尔看了看拉都伊,淡淡道:“这个侍女跟着爱妃也有七年了,爱妃当真相信她是魔鬼的化身?”
碧莹伤心欲绝,双膝跪倒扯着撒鲁尔的皇袍一角,动容道:“妾无德无能,能得陛下宠爱,此生足矣。只是狼神之子尚在腹中便遭魔鬼的妒恨,何其无辜,请陛下为您的皇子……”话未说完,她忽然面色苍白,晕了过去。
撒鲁尔甩开我,焦急地抱起碧莹,走向碧莹的玉览殿。
天色将晚,最后一丝晚霞隐没在无尽红光中,祥和的玫瑰园笼上了一丝血光。那个白纱女子慢慢站到我面前,风吹起她的面纱,本应姣美的下半部分满是刀痕、烧伤,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到她原本的貌美风情。
只消一眼,我便认出她来,记忆中一个疯美人尖利的指甲抓着我的手臂,狂喊着:“你是花妖精,你和你妹妹都是花妖精。”
香芹,是香芹……小五义的对头,为何她成了碧莹的心腹呢?
我心惊间,她对我恶毒一笑,闪身走了。
“在这宫中凡是同大妃娘娘过不去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然而宁可得罪大妃也万不可开罪这个香侍官。”阿黑娜轻声对我附耳道,“今日多亏陛下相护,夫人先回玉辰殿再说吧。”
我心神不宁地回到屋中,刚刚躺下,感到枕下有什么东西,我往里一掏,却见是一朵硕大的红玫瑰,旁边放着一颗胡桃。我赶紧拨开那朵红玫瑰的花瓣,果然在最里面发现了小五义的记号。
玫瑰指玫瑰园,胡桃是指树母神,只有一颗应是指一更在树母神下见吧。
是碧莹传信给我吗?我应该相信吗?不管怎样,既然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奈早已是死水一潭,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去看看有没有转机。
这一夜,我用衣服做了个假人放在被窝里,然后偷偷晃过侍卫,窜到金玫瑰园中,来到树母神下。
不久,巡逻士兵的身影出现,我紧贴着那棵百年树母神,那树母神不停地掉胡桃,砸得我很疼,我便闪身躲进那个大树洞。黑暗中,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猛地捂住了我的嘴,“不想死的话,快告诉我春宫如何走。”
我激动了起来,这个声音是齐放的。
我满心欢喜地想说话,结果他捂得更紧,声音也更冷,“看来你想死。”
浑小子,他的手紧起来,我不动了,害怕冤死在齐放的手中。
过了一会儿,他一松手,我转过来,虎着脸道:“小放,是我啊!”
月光洒在齐放清俊的脸上,一片不可思议。
我们进行了简短的认亲演说,我这才知道齐放也被关在凉风殿,离我只隔几堵墙,但是这群突厥人好像给他服了一些丧失功力的药物,让他变得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齐放在提到糖衣炮弹时很简单,“突厥蛮子拿荣华富贵相诱,还整日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前来。”
我暗笑,没想到突厥人真的没有骗我,齐放还真有美女伺候。
齐放告诉我,他便将计就计反倒利用这些女人帮他打听到了我的下落和近况。
我看着他的冷脸,心说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无论身在何处,冷面帅哥永远都是这般吃香。
我对他说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说:“沿歌混进来了,我已与段太子接上头了,再过数日段太子会亲自潜入境内。”
我皱眉道:“他亲自前来,难道不怕同我们一起被扣在突厥?他怎的如此糊涂。你想办法让人通知段太子,万万不可让他前来。先把卓朗朵姆换回去,没有孕妇做人质,我逃出的胜算更多。”
齐放点头答应,然后问道:“主子可是收到一支红玫瑰花和一颗胡桃,那玫瑰花中有小五义的记号?”
果然小放也收到了红玫瑰花。
我点头轻声道:“可能是碧莹身边有小五义的人,他们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便想前来营救……当然亦可能前来害我们!”
话刚出口,四周便到处有人在喊有刺客。我心说不好,拉着齐放往树母神的大树洞里躲着,对着齐放做着噤声的手势,两个人屏住呼吸。
只听阿米尔的声音在外面焦急道:“可汗陛下没有事吧?”
士兵回报道:“陛下陪着大妃娘娘在看舞乐,有人想行刺可汗,好在可汗陛下有腾格里的保佑,没有受伤。”
“刺客抓住了吗?”
“六个刺客,除了那个头头逃出去了,其余全自尽了。”
“封锁宫中所有通道,不可让任何人出宫。”
我和齐放都一愣,撒鲁尔遇刺,怎么会这样巧呢?
然后我感到一丝很轻的震动,我看向黑暗中的齐放,齐放也是一脸微讶,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动。只听有宫人们恐惧的尖叫声传来:“腾格里发怒了,地女神发怒,地动了,地动了。”
齐放护住我的头,“主子,小心,地动了。”
地震?怎么这么巧,地怎么会震了?
不对,这个地震的震中好像就在我和小放的脚底下?地面忽然裂开一个口子,我和小放猛地掉了下去。
我在一片火光中醒了过来,我睁开了眼睛,头痛得厉害,却见齐放亮了一个火折子照在我的脑门边。我呻吟着爬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主子没事吧?”齐放一点事也没有地酷着一张脸问道,用袖子帮我抚去了额头擦伤的血迹。
我抚着额头,看了看四周,却见我身在一个幽暗的石库中,四周全是坚硬的石壁。我摸摸四周,抬头却是倒吸口冷气,原来我们已经离顶上二三米远,头顶只是一片黑暗的岩壁。
“主子,我等恐是无意间进入了一座地穴。”齐放冷静地说着,“许是皇家建造的幽秘之所。这棵树母神我平时夜探时经常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按理说地动开启这地穴实属偶然,可是主子你看这个地道路面如此平整,墙壁光滑,可见常有人前来走动并且触碰这里的机关,这个地动来得未免巧些。”
齐放师从金谷真人,精通奇门遁甲,以前在江南,家里全是他布置的守卫和风水摆设。他一边说了一堆,一边不停来回走动,东拍西捏,似乎在找机关,然后他发现了一块砖特别光滑,然后他似口中念念有词默念方位,只听轰隆隆的轻响,眼前的墙壁消失了,出现的是一条幽暗的通道。
小放又拿出了一支火折子,待燃着了,使劲扔下去,却听下面铁箭尖利地呼啸而过,然后火折被射成了无数的火星,飘散在空中。齐放镇定道:“看来那个引我和主子相见的人很可能是想我等有这火折的下场。现在我们只能进入这个暗道,从另一个出口才能出去。”齐放严肃地说道:“请主子跟随放,千万不要离一步之遥。”
我点着头,跟着齐放进入了黑暗的世界。
那个通道很长很长,走了几步豁然开朗,出现了三岔路口。齐放琢磨一阵,说道:“整个弓月宫以北斗七星的位置,建了七个最大的宫殿,春夏秋冬四宫加上撒鲁尔的神思宫、金玫瑰园和禁宫。那禁宫原名赤焰宫,据说阿史那有位祖先被魔物所伤,巫师将魔物镇在太液池中,那池水也化为魔池,故而无人再居住。金玫瑰园在春宫附近,树母神又是金玫瑰园的中心,一般宫廷地道是为了皇帝后妃接见秘密客人,这七大宫殿之下理应互相有地道相连。我们现在应该在春宫的正底下,这左中右三个通道其中应该通向皇后的夏宫,皇太后的冬宫还有撒鲁尔的神思宫,我觉得应该还是取道中间。”
我们走入中间的地道,进入一段昏黄的通道。幽绿似鬼火的火把闪着诱惑的光芒,通道两侧和顶壁皆是五彩的壁画,画中人有男有女,衣着华丽繁复,神情高贵不凡,整个壁画有些地方被风化了,面目有些不清,可见年代久远。
一路走来,慢慢地我发现这整个通道中的壁画中无论场景如何变化,人物穿着怎样变化,但是主角永远只是一男一女,画中描述着他们俩怎么在河边相识、相惜,最后结婚,婚礼上新娘坐在一只长身尖齿的神兽上,很像在原油池袭击我的那只怪兽,那新娘拥有一双忧郁美丽的酒红明眸,头上缀着数朵西番莲。
我打了一哆嗦,坚持一幅幅地看下去,到最后一幅巨型肖像画时,我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画中男子突厥人样貌,头戴阿史那族徽的金冠,长相带着明显的阿史那家男人的特征,高鼻深目,英挺俊美,阳刚霸气,然而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伟岸的身形坐在黄金儿狼头宝座上,膝边趴坐着一个中原女子,身着后宫红艳的华服,细眉长目,气质高贵,风情绰约,那酒眸却好像满怀失落地在寻找什么。我看落款用古代突厥文写着,阿史那毕咄鲁与阿弥永不分离。
这几个月我潜心研究突厥史书,得知那阿史那毕咄鲁正是阿史那家的先祖,原是楼兰的锻奴,带领突厥各部脱离了楼兰的统治,一统突厥各部,建立了威名远扬的大突厥帝国。我记得曾经看过阿史那毕咄鲁手书的文献,笔拓舒放豪气,遒劲有力,与这幅壁画的落款非常相似,极有可能是阿史那毕咄鲁亲自题字。
至于那女子,我却好像从来没有在书中看到过阿弥的字眼,也从未听到任何宫人提过,可能是因为血统问题,最终没有成为突厥皇后,因而她的芳名也在历史的洪流中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