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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出岫如何能代云辞回答?唯有道:“他是离信侯,有他的责任。当初婚期订下时,他并不知道我有了身子。”
沈予再次冷笑一声,无比心疼地看着出岫:“你的身子没有复原,不能随意外出吹风了。”
“多谢小侯爷关心。”出岫松了口气,正待问他在此逗留几日,沈予已忽然转了话题:“我给你的匕首还在吗?”
“在的。”这问题终于能令出岫如常回答,她忙从枕头底下取过那异常华丽的冰冷之物,奉至沈予面前:“夜夜放在枕下,只差烧香供起来。”
沈予伸手接过那把匕首,一时唏嘘不已。他慎重地抚过雕刻其上的“深”字,再问出岫:“晗初,你可记得当初我赠你匕首时,曾说过的话?”
“您指的是哪一句?”出岫回想一瞬,不解其意。
闻言,沈予轻轻叹息,面上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另一把匕首,缓缓将两把凑成一对,搁在桌案上,道:“我当初说过,你若愿意回来,这匕首便是信物。”
幽蓝摇曳的烛光下,静静躺着两柄硬冷之物,烫金雕纹,触手生寒,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一把镶嵌着绿色宝石,说不出的小巧精致。如今这两把匕首摆在一处,出岫才看出来,原来匕鞘上雕的是鸳鸯,而这两颗宝石,恰是两只鸳鸯的眼睛。
从前她只道是被赫连齐伤透了心,便也不知沈予话中之意。可如今,经过与云辞的情思婉转,又有这对鸳鸯匕首搁在眼前,一个“情”字、一个“深”字,直教人无所遁形。饶是出岫再过蠢钝,也已明了沈予的意思。
“小侯爷……”她睁大双眸难以置信,面上满是震惊,“您是……在拿我调笑吗?”
“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还挑这时候与你调笑?”沈予沉声回应,无一丝亵玩之意,“还是你以为,当初我冒着得罪明氏的风险将你藏在追虹苑,只是色欲熏心?”
出岫抿唇,怔怔看着一对匕首,不知该如何接话。
“怪只怪我当初……”沈予话未说完,转而又叹,“算了……你是去年十月随挽之走的,如今已是九月,这一年时间我想了很多……原本就打算来这一趟,将心思正正经经告诉你,如今反倒给了我机会。出岫,他既不珍惜你,我……”
“小侯爷。”出岫被那匕首上的红绿宝石刺中双眸,神色闪躲道,“我是不洁之躯……不值得。”
“是不值得,还是不愿意?”沈予直白相问。
这一次,出岫并未正面回答,沉吟片刻才道:“先且不论我是否愿意……您两位十几年的交情,若当真再开口讨要我回去……这份情谊焉能继续?”
出岫边说边叹:“当初侯爷向您讨我,只当我是您的婢女,而您也未曾拒绝……我若只是在他身边侍奉笔墨也就罢了,可如今我已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您是否还能张得开口?”
“晗初……”沈予只呢喃出这个名字,神色复杂,似在斟酌。
重听“晗初”二字,出岫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转首看向窗幔,笑中带着自嘲:“都说‘朋友妻不可欺’,我不敢自称是他的妻,可事到如今,只能他主动赠予,不能您主动讨还。这道理,您该比我更明白。”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离开他,是不是?”
“是。”出岫语气坚定。
沈予唯有苦笑:“我原本想说你傻……也不知如今你我谁更傻。”
闻言,出岫倒是出言安慰:“您是怜惜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您若当真开了口,只怕日后也要后悔的。”
“是吗?”沈予幽幽反问,但已不需要她的回答。
九月的秋风徐徐吹开窗幔一角,伴随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沈予习武,耳力灵敏,立刻蹙眉道:“我先出去,不能毁你名声。”
他话音落下,尚未抬步,屋外已响起说话声:“出岫。”还是淡心。
沈予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对出岫问道:“方才我对淡心发脾气了?”
“您才知道?”出岫笑着走过去拔了门闩。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人,那一抹倾城笑意已来不及收回,僵硬到了唇畔。
淡心仍旧站在门前,只是她身后,还有竹影和……云辞。
刹那间,出岫眼眶一阵酸涩肿胀,只能定定瞧着那立在院中之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药,云辞是站着的,双手背负,挺拔清俊。夜风渐渐吹起他的衣摆下角,那绣金祥云的暗红锦袍,端的是华贵合身。
相识一载以来,这是出岫第一次见云辞穿别的颜色。从前那位白衣谪仙好似换了个人,被这新郎喜服衬出几分烟火之气。倒真正像个青年贵胄了。
不得不说,这身衣裳……云辞穿着很好看。出岫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神色,更不敢猜测他为何要在大婚之夜跑来此处,连衣裳都没换。她唯有动了动唇角,扯回那残存的笑意,恭敬地行礼:“恭喜侯爷。”
对面传来一声轻答,只有一个“嗯”字,辨不出悲喜。
出岫仍旧低首垂眸,瞧见一双绣着祥瑞图纹的昂贵皂靴浮现眼前,只在她面前顿足一瞬,又稳步走进屋内,连带拂起浅浅的酒气。
从前只喝花间清露的人,今夜也免不了要饮酒吧。
“子奉缘何在此?”云辞一句问话适时打断出岫的神思,他的声音很清醒,“方才席间想要捉你代酒,寻了半天不见人影,原来你偷溜出来了。”
沈予笑笑没有说话,显然还是有些情绪。
出岫听在耳中,又迎了淡心与竹影进门,笑问:“前头散了?”
“没,侯爷推说出来醒酒。”竹影回道。
出岫未再作声,低眉将门关上。
而此时,云辞已望见桌案上的一对华丽匕首,眉宇一蹙:“这是……”
“这是我送给晗……”
“这是小侯爷私下送您的大婚贺礼。”出岫连忙打断沈予的话,在云辞身后匆匆道,“小侯爷听说我喉疾痊愈,特地前来探视,一个没忍住,便将这双匕首抖搂出来,在我面前显摆呢。”
“是吗?”云辞微微侧首问道,却没回头,继而又看向桌对面的沈予。
沈予瞟了出岫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挂上俊笑:“是啊!先请出岫品鉴一番。”
云辞清冽的目光中跳动着烛火,状若无意地道:“文昌侯府不是送过贺礼了?你又费心思做这巧物……倒也像是你的风格。”
沈予勉强笑回:“心意而已,你喜欢就好。”
闻言,云辞施手抚上一双匕首的雕纹,拇指逐一划过两颗红绿宝石,终于浮起一丝隐晦的浅笑:“既如此,却之不恭。”说着已将匕首收入袖中。
云辞也没有长久逗留的意思,又开口招呼沈予:“走吧,你若再不救场,我可不行了。”
沈予干笑着应承,两人并步出了门。
再次走过出岫身前时,云辞的脚步依然稳健。从始至终,两人今夜的交集,仅止于此。
沈予向来酒量极佳,可这一晚,他几乎算得上酩酊大醉,也不知替云辞挡了多少酒。最后还是身为师傅的屈方看不下去,弄了醒酒汤,又差人将他扶去厢房。
云辞唇边始终留着浅笑,一一目送宾客离去。他面上似是漾着醉意,然仔细一看,又是清冽。
知言轩内铺天盖地皆是红色,红的绸帐,红的灯笼,树枝花草无一不系着红绳,门幔亦是百喜图,新房的窗户也贴着数个“喜”字,仿佛能将夜色淬上一层红光,接天而去。云辞缓步迈入知言轩,直被这眼底的红色耀了双眼。
婚房之内,龙凤红烛正熠熠燃烧。喜娘与丫鬟站成一排,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更衣、灭烛、解红结……待到屋内终于剩下一双新人时,云辞才肯走近床榻之前。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铺了满床,取“早生贵子”之意,可又有谁知,他刚失掉一个孩子?唯有新娘静静端坐在床榻旁,看似无比温婉娴静,确然是大家闺秀,系出名门。
云辞按捺下心中情绪,执起金挑子挑起新娘盖头,入眼的精致娇颜令他瞬间恍惚。这妆容精美的绝色女子是谁?是她吗?她又何曾抹过胭脂?她应该不施粉黛才对。
可那一抹娇羞却是如出一辙,清亮双眸盈波动人,唯有眼角一滴泪痣……
“挽之哥哥。”新娘缓缓抬眸,朱唇抿笑,及时将云辞的思绪唤了回来。眼前这有八分相似的女子,是另一个人。若当真论起来,他认识她更久一些,也更熟悉一些。
“品言。”他依然习惯唤夏嫣然的小字。
只这一声称呼,足以令夏嫣然的脸色绯红欲滴。她用那双盈盈秋水的瞳眸看着他:“挽之哥哥还记得咱们七年前的赌约?”
“记得。”云辞站在床畔,俯首看她。
“真没想到,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要将这园子改名字,你竟当真了。”夏嫣然掩唇含笑,“今日才知,这园子已更名为‘知言轩’……”她这句话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似在期待着什么回应。
云辞薄唇紧抿,并无笑意:“愿赌服输,当初既败给你,自然要践诺改名。”他无意在这细枝末节上多做纠缠,转身端起桌案上的合卺酒,递过一杯在夏嫣然手中,无言相邀。
夏嫣然自知其意,素手接过与之交杯对饮,面色更红。
一双龙凤红烛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已被吹灭。可今夜,注定有人辗转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