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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逼着云起选阉刑了!出岫一挑明,众人都明白过来!若选族规,全部都得死;若选家法,一条命根子,能换来几条性命!这一招,实在是……若要说狠,分明手下留情;若要说善,可又如此阴毒!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灼颜惊恐地看向出岫,连连磕头,“夫人恕罪!从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好歹……我……我不想死!”
“你求我做什么?该求二姨娘和二爷才对,选族规还是选家法,他们说的才算。”
出岫冷冰冰地与灼颜对视,忽而绽放出讽刺一笑:“其实我也赞成选家法,二爷若受阉割之刑,往后便无法娶妻,你肚子里就是二房唯一的一胎,我会奏请太夫人做主,让你嫁给二爷为妻,做个名正言顺的主子。”
“这也算圆了你的梦,你这一辈子,不就想做个正经主子吗?”出岫的声音犹如鬼魅,一字一句飘入灼颜耳中,令她毛骨悚然。嫁给二爷为妻……嫁给一个废人!这是圆了哪门子的梦!这是要毁了她的后半生啊!出岫这一举当真狠辣至极!
灼颜总算清醒地发现,云起若选族规,不仅要连累几条人命,且还将背上骂名,永生永世都是云氏鄙夷唾弃的脱籍子孙!可若选家法,云起便会受阉割之刑,再也不能人道!虽说能保住二房的名分与性命,但这日子也生不如死了!更何况,她肚子里的会是云起唯一的孩子,从此她必将被拴在云府,跟着个废人过一辈子!
“最毒妇人心,好狠毒的手段!”灼颜抬起那涂满鲜红蔻丹的右手食指,狠狠指向出岫,“你是要彻底毁了二房!彻底毁了我们!”
“人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出岫并没有被激怒,相反很镇定地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杀了人不用偿命,还不用吃些苦头?以你们这般恶毒心肠,没有被千刀万剐已该谢天谢地,还妄想舒舒坦坦地活下去?”
出岫微微合上双眸,双手按在小腹之上:“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的性命,即便死了也无所畏惧。可我偏要你们都活着,看自己的孩子如何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死”字刚脱口,出岫赫然睁眸瞪去,对花舞英冷笑道:“我偏要你儿子做个阉人,要你瞧着他受尽鄙夷嘲弄,不生不死!想必二姨娘你作母亲的,会觉得滋味儿很好。”
言罢她又再看灼颜,继续噙着冷笑:“我偿你心愿,要你做回主子,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云氏二房长子长女,以你们这对歹毒的父母为耻!”
出岫这番话说出来,刑堂之内鸦雀无声。包括沈予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她,都在惊讶她的变化,这般冷酷,这般理智,这般……狠辣。
让云起受阉刑,看似惩罚的是他本人,但其实,这折磨远远要比一死了之更狠毒!花舞英将永远心痛爱子,灼颜将嫁给一个阉人,她肚里的孩子也将抬不起头,遑论云起本是个酒色之人,从此以后将再也不能人道!
“还是不选吗?”出岫终于再次看向太夫人,眼中也再次沁出了泪光。此时此刻,唯有太夫人知道她落泪的含义。这是痛快的眼泪,是了却心愿的眼泪,也是生无可恋的眼泪……
今日这个落胎计策,无意中找到了下情毒的幕后真凶,也慰藉了云辞的在天之灵。从此以后,出岫对这人世将再无留恋。
想到此处,太夫人险要哽咽,她缓缓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出岫,说出的话也很隐晦:“有时候,活着要比死更艰难。活着的人,总要问心无愧地活,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太夫人说的话,众人都以为是指二房,出岫却明白她话中深意,不禁垂眸止泪,再对太夫人道:“既然二房不选,还请您做个决断!”
太夫人长叹一声,合上双目:“依我看,就选家法吧!”
在太夫人的强势干预下,二房迫不得已接受了“家法”处置。虽然云起将被阉割,但二房皆以保得名分,未被逐出宗籍。花舞英仍旧是离信侯府的二姨太,云起也依然是二爷。只有灼颜受了些牵连,从知言轩搬去金露堂,被合府得知她是与云起通奸所致有孕。
一桩明面上的私情,转移了云府上下的视线。大家纷纷议论灼颜的事儿,有鄙夷,有妒忌,有冷眼旁观,也有人称颂太夫人和出岫心地仁善。
刑堂审讯的两日后,出岫定下云起受刑的日子,五月三十。消息传来的当天,云起吓昏在刑堂牢房之内,此后他一直状若疯癫,每日除了吃睡便是傻笑;花舞英更是悔恨不已,在牢内哭嚷着向太夫人告饶;而云想容,则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她要见沈予。
刑堂关押重犯的所在,是三重玄铁牢门。为防止二房再商议出什么诡计,太夫人下令将他们母子三人分别关押。第三重牢门也是最深的一层,关着云起;第二重关着花舞英;第一重玄铁门后是云想容。
沈予收到云想容的消息,特意去问过出岫的意思才来见她。冰冷黑凝的第一扇玄铁牢门重逾几百斤,需要三个刑堂执事合力才能打开。牢门被沉沉推起之后,几个执事都知趣地退了出去,毕竟云想容手无缚鸡之力,无人怀疑她能以武力制服沈小侯爷。
沈予一迈进牢房,便瞧见云想容面色憔悴、鬓发凌乱、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已不知哭了多久。许是他天性同情弱女子,这一刻他心里其实有些不忍,也知道二房母子的阴谋与云想容无关。可只要想起云辞为何而死,出岫为此流了多少眼泪,沈予便又不自觉地想要迁怒于她。
云想容见沈予一进来便盯着自己似有所想,连忙用手捋了捋乱发,亟亟跪地道:“小侯爷……”那声音,娇软无力,当真楚楚可怜。
她一双柔荑拽着沈予的锦袍下摆,低泣着道:“那天您让我去指认灼颜和二哥有私情,还说您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恳求您,替我娘和我二哥说说话。”
“大小姐。”沈予说不清面对云想容该是什么滋味儿,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当时我说欠你一个人情,是只知二爷与灼颜有私……想必你自己也猜不到,后来竟会牵扯出你大哥的死,甚至是你父侯的死……”
沈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你这个请求是云府家事,我无权置喙。即便我说得上话,也不会答应你。他们害死挽之,我恨都来不及,又怎会替他们求情?”
云想容闻言,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小侯爷,您现在一定也恨死我了,我有这样的娘和哥哥,我无颜再面对您……”
沈予见不得女人掉泪,再者这事云想容实在无辜,他便劝道:“太夫人和出岫夫人公私分明,都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待你哥哥受完刑,你们就会被放出去了。”
“放出去又如何?”云想容依旧哭泣不止,“我哥哥废了,我娘也……我在这个家里还怎么过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说什么傻话!你才十六岁,开口闭口提什么‘死’字。”沈予软语安慰她,“我答应你,待此事风头过去,今年底、至多明年,我一定请太夫人为你挑一户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好人家……好人家还能看上我吗?”云想容已哭得语不成调,“有这样的母兄,我在婆家怎能抬得起头来?”
“你想的太多了。”沈予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牢房里彻彻回响,煞是好听,“太夫人已经说了,这事不会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会有损。只要你不说,又有谁知道你哥哥是……”
“阉人”二字险些要说出口时,沈予顿了顿话语,转而再劝:“如今太夫人和出岫夫人都在气头上,我也不好开口求情放你出去。我原本是忙着搬园子,因这事儿也耽搁下来,你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可差人给我捎个口信。”
“搬园子……”云想容喃喃重复一遍,目中闪过一丝渴盼的光,改为拽住沈予的衣袖,“您要搬园子是吗?请您带我走吧,这云府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带她走?沈予有些失神。曾几何时,有个女子也曾在这座刑堂里,对他说过这句话。只是天意弄人,他当时很想带她走,却碍于情毒没有成行……
恍惚中,沈予似乎看到了出岫在向自己苦苦哀求,他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柔软与抽痛,遂缓缓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掌,想要触碰他心底的那张容颜……
云想容就如此渴盼着,抬着一双水眸望向沈予,并不躲闪。可,就在那只手快要触摸到她时,沈予却倏然停手,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大小姐说笑了,我知道你如今心里难受,但也不能随意说出这种话来,坏了自己的名声。”沈予理智地再劝,“日后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会后悔!”云想容连忙剖白,“我愿意随您离开,只要不在云府,去哪儿都行。您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跟着您我是甘愿的!”
听闻此言,沈予终是诧异起来。他未曾想到,一个深闺之中的大家小姐,竟会直白地说出这种话来……是出于真心?还是将自己当成了救赎?沈予不禁沉吟起来,想要寻一个最好的理由来拒绝云想容,既不伤她的心,也能言辞达意。
可他这副神情在云想容看来,是犹豫!是动摇!云想容按捺不住心中的颤抖,哭得更加楚楚可怜:“小侯爷……若是让我因此匆匆嫁人,我岂会甘心!您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吗?既然您不能为我娘和哥哥求情,那请您带我走吧!”
跟沈予离开,这才是云想容的本意,而第一次开口的那个请求,不过是她博取同情的铺垫。沈予承诺过欠她一个人情,既然不能为她的母兄求情,这个要求他不应再拒绝。
“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沈予终于蹙起眉峰,一双墨黑瞳仁直直盯着云想容红肿的水眸,“大小姐,这话不该是一个闺秀说的。”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表示婉拒,“其实你该找三爷,毕竟他也是你哥哥,倘若日后你过得艰难,以他的品格不会置之不理。”
“如今三哥还能瞧得上我吗?”云想容垂眸拭泪,“三姨娘恬淡娴静,三哥光明磊落,慕歌妹妹也活泼娇柔……三房原本就比我们讨喜,如今……以三哥那性子,只怕以后该对我避之不及了。”
“三爷不是这种人。”沈予很笃定地道,“你若有难处不便开口,我可以替你与三爷说……但你不能拿我做救命稻草,我是个风流成性的,如今你一时冲动,日后必会后悔。”
云想容连连摇头:“不,小侯爷,我不是拿您做救命稻草,也不是随便说出这话……我对您……”她咬了咬唇,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来,“其实,倘若那天不是您来找我,我未必会供出二哥与灼颜的私情。”
此话一出,云想容眸中忽然生出炽热火光,热烈而大胆地看向沈予。她说的如此明白,她不信他还不明白。果然,沈予大为吃惊,他隐隐觉得云想容对他很是依赖,有时说话都会脸红娇羞,原本想着只是男女有别的好感……未承想,她竟已对自己芳心暗许!
若不是他去找她,她未必会供出自己的哥哥。这话若反过来想……云想容为了个毫无关系的男人,便能出卖亲兄长?
沈予的心思沉了一沉,对云想容的怜惜也减去大半。无论是为了晗初,还是为了别的,他都不想再与云府的女孩子有牵扯,省得以后给他和晗初平添阻力。
想到此处,沈予断然拒绝云想容:“若是我从前有言行失当之处,让大小姐你产生误会,今日我在此向你赔罪。挽之是我的好友,他的妹妹我也是当成妹妹看的。”
这番直白相拒,让云想容的眸光立刻黯然。她缓缓松开拽住沈予衣袖的双手,低低垂下交握在身后:“您是为了出岫嫂嫂吗?”
“你说什么?”沈予心中一跳。
“您长住烟岚城,究竟是为了大哥的遗命,还是为了出岫嫂嫂?我听说,嫂嫂从前是您私邸的奴婢,大哥在京州将养时,您把嫂嫂送给了他,这事儿是真的吗?”云想容面上泪痕已干,垂眸幽幽问道。
沈予薄唇紧抿,沉声而回:“她的确曾是我府中奴婢,但我留下与她无关。”在晗初没有点头离开云府之前,他不想毁她名声,更不想为云辞的英名抹黑。
云想容听后似信非信,未再多问。
沈予仍旧有所顾虑,便再行解释:“你在房州离得远,不知我从前在京州是什么名声……我不想害你一世。”
“我知道,您是风流之人。可如今哪个世家子弟是专情的?就连我二哥也……”云想容早已看透此事,“如大哥和三哥这般的好男人,这世上为数不多了。您虽风流,但重情重义,对喜欢过的女子也念着旧情,这已足够。”
原来云想容早把他的底细摸透了!这令沈予有些毛骨悚然,越想越觉得云辞这个庶妹心术不浅,颇懂得以柔克刚。有茶茶的前车之鉴,沈予对这种女子早已避之不及,连忙再拒:“我欠大小姐的人情,只要不违反人情道义,来日必定赴汤蹈火偿还。可大小姐识错人了,我绝非良配。告辞。”
说着他已决然转身,大步迈出玄铁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