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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岫从慕王府归来的第三日,恰好是七月初一。南熙皇城传来消息,道是聂帝已下旨为慕王赐婚,命他娶左相庄钦之女为正妻,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慕王妃。
消息传出,立时在南北两国引起轩然大波!众所周知,慕王乃是戎马之人,在武将中颇具威望,但在文臣中无甚支持者。而左相庄钦不仅是文臣之首,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慕王与左相联姻,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聂帝已经开始扶持慕王的地位了。换言之,聂帝想让慕王文武兼修。再深一步分析,慕王大约是聂帝心中的储君人选……这对于刚刚取得后族明氏支持的福王聂四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须知皇后的兄长是右相明程,而慕王的岳丈是左相庄钦……一个右相,一个左相,在南熙朝内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右相处世圆滑,左相正直孤高,无论是为人还是政见都相去甚远。这两人也互相牵制对方,微妙地制衡着朝内局势。
虽然就目前看来,右相略胜一筹,因为其妹是当朝皇后。可左相胜在门生众多,在南熙民间也德高望重。此次慕王与左相结亲,显然是聂帝有意立其为储君。
出岫得到消息之后,更是心焦不已:其一,聂帝赐婚慕王,福王必不会坐以待毙,两王夺嫡一触即发,慕王第一步便会就近钳制沈予,用以要挟文昌侯;其二,慕王即将去皇城京州迎娶慕王妃,倘若让他先走一步,就算沈予尾随离开房州,也大有可能在路上遭他埋伏;其三,聂帝已算变相表态支持慕王,云氏又在暗中资助,慕王的赢面显然更大。若福王当真夺嫡失败,整个文昌侯府必会遭殃,想要保住沈予,必须让他尽快娶云想容!
三重危机,箭在弦上,沈予不得不走!出岫只得再去一趟慕王府,明里是恭喜慕王大婚之喜。她知道,南熙皇子娶正妻都要在皇城完婚,由聂帝亲自主持,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打听:“殿下准备何时启程去京州完婚?”
“不日启程。”慕王答得十分隐晦,“此次本王赴京,一来一回至少四个月,若是筹谋得当,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不日启程?到底是哪一日?可会与自己的计划相冲突?出岫在心中盘算着,面上却是粲然一笑:“云氏的钱庄遍布各地,既然您举事在即,不若趁此机会,让暗卫分赴各地押送现银回来,以备您不时之需。”
也不知是即将得势的缘故,还是因为情场失意,慕王并未多做斟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并给了出岫离开房州所用的通关文牒。
出岫唯恐慕王矢口反悔,连忙趁热打铁召集暗卫,吩咐他们前往各地押送云氏钱庄的现银。这件事她自知瞒不过太夫人,便如实禀告,得到了后者的首肯。
可有一件事她没对太夫人坦诚——她准备将沈予混在这些暗卫里送出城去。这个法子出岫酝酿了很久,即便没有云想容半途杀出,她也准备按此方法送沈予出城。只是如今,有了云想容的逼婚,事情会方便很多。至少慕王看在云氏巨资支持的分上,不会怀疑她帮助沈予逃跑。毕竟如今沈予算是慕王的敌人,而云氏是慕王的盟友。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却注定了无法人月两团圆。云氏新任当家主母出岫夫人,亲自送两百暗卫出城,分赴各地押送现银回来。
夏风本是徐徐,出岫却觉得风声猎猎,她望着旷野里漆黑一片的夜色,以及夜色下待命的两百暗卫,心中是五味杂陈。这一次,她以公谋私了——用押解现银当幌子,用两百暗卫当幌子,送沈予出城。
这是当世最为神秘的组织之一,云府豢养了数百年的死士,不仅忠心耿耿,且武艺高强,比之南北两国纪律最严明的军队也不遑多让。由于他们大多在夜中行动,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久而久之便得到一个称号——“云氏暗卫”。
今次暗卫们皆身穿夜行黑衣,脸覆银色假面,左肩之上统一绣着云氏的祥云徽标,俯首跪地恭敬待命。虽然他们是跪着,但那身姿却无比挺拔,也无比……视死如归。
在前往曲州、慧州等地的暗卫相继离开之后,最后一批人也准备就绪。这是暗卫中最精良的五十人,他们明里的任务是远赴京州押解银钱,但暗里其实是护送沈予。这是出岫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也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明明知道沈予就掩藏在这一批人当中,但出岫认不出来。为了将戏做真,也为了引开慕王的视线,出岫已很久没有见过沈予,彼此往来全靠竹扬秘密传话。她其实很想再看他一眼,再嘱咐他一句,只因她知道,再见已是遥遥无期。
想着想着,出岫竟有些鼻尖酸涩。可在这些暗卫面前,她不能落泪,她要维持当家主母的威严。出岫强忍泪意,目光从每个人身上一一划过,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也罢!这该是好事,证明沈予隐藏得够深!连她都认不出来,想必即便慕王在场,也认不出来了吧?
出岫唯有凝着嗓子,冷声道:“你们是优中选优的暗卫,从无败绩,这一次也只许成功,务必将人安全送到京州!”
“必不辱命!”五十人齐声回道,语气铿锵。出岫朝暗卫头领略微点头示意,头领便对众人命道:“启程!”言罢一众黑影立刻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夜半的夏风吹起,伴随着旷野里诸多马匹的嘶鸣声。出岫重新坐回马车之上,微合双目,想要忽略那突如其来的离别悲伤。车辇又开始辘辘而行,耳边风驰电掣的声音不断响起,是暗卫们出发了。他们都持着慕王特批的文牒,夜中出城也无人阻拦。只要能出了烟岚城……沈予便算是成功一半了。
出岫死死攥着手心,任由马车驶回云府。不知为何,她只觉心跳得极快,除却与沈予分别的悲伤之外,还有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就在马车快要驶回云府之时,出岫终于被这巨大的惶恐所惊,倏然对驾车的竹影命道:“快!去南城门!”
云府坐落在烟岚城北,去京州却要从南城门走,这几乎是要穿越整座烟岚城了!竹影感到有些诧异,可到底不敢违逆出岫之意,只得掉转车头又往反方向驶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天意,恰在此时,一个黑色身影骑马飞驰而来,远远便能瞧见那银光面具闪耀非常。出岫撩开车帘望去,本以为是沈予,待到近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暗卫头领。
“夫人!慕王在南城门将兄弟们截住了!说要一个个取下面具看过长相之后,才让离开。”头领一边翻身下马,一边亟亟禀道。
出岫闻言大惊:“荒唐!慕王当我云氏是什么?”她此刻又恼又怕,只好自己给自己壮胆子,对头领命道:“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先不要轻举妄动!”暗卫头领得命而去。竹影也不禁加快赶车速度,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赶到南城门下。
天上的圆月已悄悄隐匿在密布的乌云之后,仿佛昭示着今夜会有一场不同寻常的干戈。出岫提着精神不敢有半分懈怠,迫不及待撩开车帘望去。
只见南城门下插着数支火把,火光中两拨人马正在紧张对峙。一拨人军服在身,足有百余人,一看便是慕王麾下的亲卫;另一拨人银光覆面,身着黑衣,不多不少恰好五十人,正是最后一拨出城的云氏暗卫。
出岫未到跟前已远远感到血腥杀气,心思也随之沉到深渊。慕王他,还是怀疑了!心思转了几瞬,马车已停了下来。出岫走下马车,故作沉稳地对慕王亲卫们道:“妾身云氏出岫,欲请见慕王殿下。”
此时她已难以抑制声音中的颤抖,幸而场面气氛凝滞紧张,两拨人马都高度集中着注意力,便也无人察觉她的异样。
慕王果然是治军严明。若换作其他军队兵士,听到“云氏出岫”这四个字,想必都难掩好奇之心,早就回头看了。可慕王的亲卫却纹丝不动,个个面色紧绷与暗卫对峙着,如同蜡像一般。只有那领头人循声望来,客气地道:“见过夫人。”
出岫哪有闲工夫与他客套,不禁又道:“劳烦大人通传一声,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我云氏暗卫出城,是得了慕王手令的!”
“本王在此。”出岫话音刚落,一个挺拔的黑衣男子已从一众亲卫中走出,双手背负、面带魅笑、风采绝世、心思莫辨,不是慕王聂沛涵是谁?
看来,沈予是难逃此劫了!出岫下意识地往那五十暗卫看去,确信看不出哪一个是沈予,才略微安了神。她几乎是咬着牙质问慕王:“殿下这是何意?这些暗卫出城,难道不是您允准的?”“自然是本王允准的。”慕王魅笑不变,绝世容颜看向出岫,“不过本王又改变主意了。你这些暗卫若要出城,必当取下假面,待本王亲自验人之后,才能放行。”出岫心中猛然一沉,面上表情更是凝重:“殿下可知,云氏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若要他们揭下面具,唯有一死。”“凡事都有特例不是吗?”慕王打定主意不为所动,看向出岫道,“正因为这些暗卫身负重任,本王才必须万分小心。”万分小心?出岫冷笑:“那殿下为何不查前几批出城的暗卫,偏偏为难这一批?”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面沉如水再次质问,“殿下这是不相信妾身,还是不相信云氏?”
“夫人言重了。本王自然相信云氏,怕只怕有人浑水摸鱼,不仅耍弄了本王,也坏了离信侯府的威名。”慕王笑意未减,语调无甚起伏很是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