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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以为天授帝不想让云氏和庄氏联姻,岂料他已经逐渐将其中利弊分析清楚,因此才会撂下那句让淡心入宫的话!
确然,这一桩婚事对云氏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对庄氏而言,却是扶摇直上的重棋!
先是后族,然后再成为太后一族,世代皇后都从庄氏女儿中选出!长此以往,庄氏必将成为南熙第一仕族,甚至是南北第一仕族,能与第一巨贾的云氏比肩而立、并驾齐驱!
原来太夫人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与天授帝“硬碰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出岫终于发现,论起权谋之术,她与天授帝和太夫人实在差得太远。幸而,她已决定卸下重担,如此,便也不觉得太过郁闷了。
便在此时,淡心也已经有了主意。她恭谨跪地重重对太夫人磕了个头,肃然回道:“奴婢不为妃,只做女官,愿为我云氏昌盛进献绵薄之力。”
从荣锦堂出来之后,出岫和淡心俱是无言。一个忧心忡忡,一个失魂落魄,都藏匿着一番心事。
如此回到知言轩,出岫才郑重嘱咐淡心:“你若只是去做女官,切记不可对天授帝动了真情。”
此刻的淡心似是丢了三魂七魄,反应良久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回话道:“夫人多虑了,奴婢……奴婢心里只有云氏的前程。”
她说出这句话时,语中是掩饰不住的黯然,出岫听后更加担心不已,又没什么好法子劝慰她,只得道:“你先回去歇着吧,万事等养好伤再说。”
淡心顺从地点头,再也没了以往的娇俏可人,回道:“奴婢的伤口已经开始痒了,约莫再过半个月就能痊愈。”
“可是会留疤。”出岫内疚地轻叹。
“留疤又有什么打紧?”淡心再次勉强一笑,顿了顿又道,“兴许奴婢这两年在宫里侍奉得好,天授帝会给奴婢指个好人家呢!”
语毕她又自言自语起来,仿佛在认真考虑自己的归宿:“不过以我出宫的年纪而言,估摸也只能做个继室,嫁个显赫的鳏夫吧。”她咯咯地掩面轻笑,笑得十分反常,“反正都是做继室,嫁给世家子弟或是哪位官老爷,总好过嫁给云逢。”
出岫见她这般自欺欺人,只觉一阵心疼与不舍。淡心平日纵使口无遮拦,也从不会歧视云逢是个鳏夫,而如今她却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多么反常。
出岫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今日淡心的言行举止无不表明——她对天授帝动心了!可偏偏事实如此残忍,出岫不得不掐了这个苗头。
想到此处,出岫更不知该如何劝她,斟酌良久再次说道:“淡心,趁我向天授帝回话之前,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咦?奴婢为何要反悔?”淡心故作轻松与不解,“这么大的荣耀,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也不知这府里得有多少人羡慕我……”
出岫抿唇望去,淡心一袭鹅黄色的衣衫在日照下泛着金光,显得其人异常娇艳,犹如夏日里一朵绽放正盛的花儿。她白皙娇美的容颜上仍旧带着笑,只是那笑容……没有灵魂。
事已至此,出岫也知道劝不动淡心,又顾及她背上的烫伤不能流汗,便道:“那你回去歇着吧,外头太热,小心伤口。”
淡心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向出岫俯身行礼。刚走了两步,她又突然想起一事,脚步站定重新转身,隔着几步之遥对出岫问道:“夫人……您能说说那个女子的事吗?”淡心停顿片刻,不自在地补充,“就是他从前娶的那房侧妃,听说是北熙名妓鸾夙?”
出岫看着淡心,没有立即答话。
淡心见状又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嗯,那个,您也知道奴婢最爱看话本子了,痴男怨女什么的……奴婢是觉着,天授帝这段情事想必甚为精彩,一个帝王和一个风尘女子……怎么想都该比话本子精彩三分!”
这是越描越黑了。淡心越是这么说,越是教人怀疑她的心思。
“你真的想听?”出岫问道。
淡心点头。
“进屋再说吧。”出岫领着淡心进了寝闺,待两人面对面坐定之后,她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内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这其中种种旧事未必详实,很多也是道听途说,可关于天授帝对鸾夙的一片深情,出岫是亲眼见证过的,也算说了个一清二楚。
淡心听了这段帝王秘事之后,垂眸沉默不语。良久,她右手微微颤抖地执起白瓷釉茶壶,给出岫倒了一杯凉茶:“您说了这么久,想必渴了,先用杯茶吧。”
她边说边倒,手劲再没了往日的沉稳,出岫见她险些将茶水洒到桌面上,连忙一把接过茶壶,道:“我自己来。”说着也给淡心倒上一杯。
淡心也不客气,双手捧着凉茶细细啜饮,双手仍旧难掩轻颤。半晌,才低低叹道:“难怪他见到那位绿衣姑娘,竟会如此失态……当了皇帝又如何,说来说去,他也是个孤家寡人。”那语气,竟是带了几分感同身受的伤感。
“你别胡思乱想,养好背伤才是头等要紧之事。入宫之后只要你小心侍奉,天授帝绝不会为难于你,咱们云氏也会全力相护。”出岫唯有如是安慰。
淡心闻言只说了四个字:“奴婢省得。”
屋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起来,唯能听闻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音不算大,却使人异常心慌烦躁……
也不知主仆两人听了多久的蝉鸣声,淡心才站起身来,道:“奴婢该去换药了,先告退了。”
“你去吧。”出岫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才默默轻叹一声,重新返回屋内。
至此,腹中渐渐升起一阵轻微的饥饿感,出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用午膳。自从淡心被烫伤之后,她的衣食住行便少了个贴心人侍奉,有时会忙得忘记用饭。
出岫自嘲地笑了笑,吩咐小丫鬟让知言轩厨房备膳。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请罪:“都是奴婢的疏忽,忘了问您一句……奴婢见您回府时已过午膳时辰,还以为您在诚王府里用过了……”
出岫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道:“这不是你分内的差事,不记得也是自然。告诉厨房不必麻烦,随意准备点吃食即可。”
小丫鬟长舒一口气,领命而去。不多时,厨房便准备好了几样膳食,出岫移步去膳厅用饭,心中又记挂沈予的伤势,匆匆吃了几口便转去探望沈予。
人还没进屋,一股浓重的药香已扑面而来。出岫示意守在门口的丫鬟噤声,独自放轻脚步踏入屋内。
套卧的屏风后徐徐传来沈予的话语,虚弱但又气势十足:“三七、白及、当归、白茅根……这些你都备上,各取半斤,我看过成分再斟酌如何用药。”
出岫悄悄站定在屏风之后,露出半个脑袋朝里看去,只见沈予依旧赤裸着上半身,整个人坐倚在床榻之上,正对大夫嘱咐着什么。
而那大夫则更加有趣,坐在案前不停地拿笔记着,还时不时地停笔蘸墨,对沈予道:“姑爷您慢点儿,慢点儿,老朽写得慢,跟不上!”
听了这个称呼,沈予大为不悦,方才还舒展的眉峰忽然狠狠蹙起,语气不仅不放慢,反而加快了几分。随后他又快速说了几句话,都是医药上的术语,言罢侧首问那大夫:“记下了?”
大夫连连擦汗:“记下了,记下了……”
沈予故作正经地摆了摆手:“劳烦大夫费心了,您先下去准备吧。”
大夫慌忙将案上的宣纸吹干,叠入袖中放好,又嘟囔了一句:“姑爷您哪儿像失血过多之人,老朽行医半辈子,没见过恢复这么快的,昨日还昏迷着,今日都能指点老朽开方子了。”
沈予薄唇轻勾噙笑而回:“以前伤过更重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大夫没再多话,行了告退之礼。待转入屏风后,瞧见一个白衣的绝色女子兀自站着,于是连忙垂下眼帘,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出岫微笑颔首:“您多费心了,大半夜冒雨前来,直到现在都没顾上休息。”
大夫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您言重了,医者仁心,再者昨夜姑爷伤势颇重……”言罢他又磕磕巴巴地提醒出岫,“夫人,姑爷他此刻衣衫不整……恐怕……不便见人。”
听见“衣衫不整”这四个字,出岫双颊唰地红透,不自觉又想起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大夫却不明就里,只道是出岫夫人脸皮薄,于是再笑:“姑爷恢复得不错,您无须担忧。”
出岫目送他离开:“有劳。”
此时沈予也听到了外头两人在说话,一直等到大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迫不及待地看向屏风之外:“快进来!”
出岫此时正觉得两腮发烫,犹豫着不肯入内。
沈予便沉声要挟:“你再不进来,我亲自下床去抱你!”
出岫知道沈予会说到做到,便只得走进去,缓缓坐到沈予榻旁,斥道:“受伤了还不安生。”
“我若安生,就不会受伤了。”沈予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又开始耍起嘴皮子。
这话说得极为暧昧,出岫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若换在平时,她早就站不住了,只是担心沈予会不顾伤势追出去,她才强迫自己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