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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琦茹睫毛一晃,顿时淌下两行清泪,望着蔺琦墨深深拜倒的身影,怒斥道:“好!你记得便好!我来问你,我蔺氏四代之中,可曾出过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
蔺琦墨面色苍白,抬头急声唤道:“姐,你听我……”
“你休要叫我姐姐,回答!”蔺琦茹厉声打断他的话,沉肃道。
蔺琦墨蹙眉,却老老实实回道:“未有。”
蔺琦茹面色徒变,目光尖锐,一瞬不瞬得盯紧蔺琦墨,怒道:“那你呢?你难道要做我蔺氏第一个不忠不孝之辈吗?!”
蔺琦墨大惊,忙抬头争辩道:“姐,我没有!”
“没有?我且再问你,当年叛军攻下雁城,血屠蔺府,你我姐弟失散之时,是谁费尽千辛找到了你,将你带回视为亲子的?”
“是叔父。”蔺琦墨面有追忆,哑声道。
“我再问你,这些年来,姐姐一介女流,无力教导于你,是谁延请名师教你武艺,授你兵法,教你做人的道理,将你从懵懂孩童培养成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还是叔父。”
蔺琦茹咄咄又道:“我再问你,你现在带着这些青国兵勇,气势汹汹所要攻打的可是叔父一手建立的麟国?麟国的国君可是你的堂兄,你的长辈?”
蔺琦墨面沉如水,点头,只道:“是!”
蔺琦茹见他答的毫不愧疚,声音沉定,只气得面色微变,上前一步,跺脚怒道:“你竟还好意思承认,那你来说。青国大军来犯,当此国难之际,你为何要行此无君无父,叛国贼子之事?当年父亲为你取名为墨,墨者从黑,父亲是希望你能黑白分明,明辨黑白曲直,可你呢?你说啊!”
她的声音极大,由于情绪激动,甚至带着些尖锐,在这静的能听到风声的旷野上,似是清晰的传到了青国每个将士的耳中。众人呆愕的看着这一幕,眼中亦是困惑不解。
当初听到蔺琦墨归顺青国,要领兵攻麟,每个人都异常震惊。他们猜忌过,更谩骂过。可后来蔺琦墨用行动来表明了他果真是归顺了青国,他的才能,胆识,及不卑不亢更是令他们信服有佳,这才压下了青国军中的震动和流言,让他们不得不相信了这个看似很荒谬的事实。
虽是面上服从命令,虽是不再辱骂蔺琦墨为卖国贼,但是对蔺琦墨投靠青国还是有着不同的猜测。
有人说蔺琦墨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麟帝对他的猜忌,防备,甚至刺杀,已经让他恨透了麟帝,他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
更有人说是因为蔺琦墨识时务,知道麟国定挡不住青国的攻击,蔺琦墨这是在为自己铺后路,毕竟识时务方为俊杰。
如今听到蔺琦茹的质问,好奇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更有之……众人面色各异,齐齐盯着跪在万军阵前的蔺琦墨。
罄冉忍不住举目四望,一张张面容在眼前划过,各种各样的。他们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那个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影上,她只觉心一阵阵发寒。目光扫过凤瑛微沉的面,罄冉回头也看向蔺琦墨。
他静默无声得跪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研判的目光,他的背挺得很直,阳光照在银色的甲衣上,反射出粼粼的光,那身姿却似是紧绷到了极致,稍稍用力便会折断,却又似蓄积着力量,无畏而刚直。
罄冉想要冲上去,想对着这些面色迥异的人嘶喊。他们凭什么这么看他,凭什么这么研判他,他们有什么资格如此做?!
然而此刻,她能做的仅仅是双拳紧握,无声地站在远处,默默的支持他,唯此,她什么都做不了。
却在此时,沉默许久的蔺琦墨终究有了动作,却见他抬起头来,直直盯着蔺琦茹,御气扬声道:“姐姐你错了!叔父于我大恩,墨从不曾有一刻或忘,时时记于心头。父亲为我取名,我更时时自警,父亲遗训不敢有一丝忤逆。然琦墨今日所为,亦是为全忠义。为全对这天下苍生,对吾主之忠义。”
说罢,他面色一整,竟兀站起身来,又道:“姐,你质问的都对,我是要领青兵攻入麟国,也这么做了。可我不是叛国贼子!相较谁来主政,老百姓更关心吃饱穿暖的问题。姐,这一年多来您一直呆在麟国,难道看不到百姓的疾苦吗?现在麟国吏治腐败,皇权分落、赋税甚重、民怨弥重,青国欲取而代之不过是顺天而行。并不是我蔺琦墨造下这等杀孽,我不助青国,这场战争也是不可避免的,麟国多年乱政,已抵挡不住青国一击,只有我助青国早日拿下麟,方能早日实现安定,大乱之后的大治方能早日到来。我蔺琦墨终此一生,只有一个主上,那便是已故的静王殿下,静王遗愿廓清天下,若青帝能成全,我为何不能相助?”
“说!继续说!我倒是要听听你如何能将黑白颠倒,看看你是如何在爹爹面前巧言令色,舌辩如簧的!”蔺琦茹冷叱一声,转开了目光。
蔺琦墨面有痛色,握拳半响,松开手,这才扬声道:“姐姐,当年父亲与叔父便政见不合,父亲誓死忠于沥王,欲扶左周王朝于将倾,可最后换来的却是雁城的血溅满门,沥王自缢城下,左周彻底倾覆。叔父却以为左周覆灭乃大势所趋,早年便离开雁城前往江南谋求明主,后辗转投入高熙王的义军之中,建功立业,辅佐熙王建立麟国,之后才终有机会成就了帝业。可是姐姐,当年叔父悖左周而投义军,后领川州军起兵逼京,这在姐姐眼中,是不是也该算是不仁不义之举?”
蔺琦茹震怒盯着他,半响才愤然道:“你个死小子,竟在此诋毁叔父!他老人家当年从未授左周官衔,投义军也谈不上什么悖主!后来叔父川州起兵那更是民心所向,你怎能和叔父作比?!”
蔺琦墨摇头,叹息道:“姐姐又错了,这天下从来就非一人之天下,唯能者居之。何谓麟国?何谓青国?百年前不都是左周的天下?四郎之愿,唯百姓安居。谁能令麟国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便辅佐谁!这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天道,当年茂帝杀戮成性,肆意屠杀诸侯百姓,叔父川州起兵是为民心所向。今日四郎助青攻麟,又何尝不是为了统一南北,早日结束雯江南北分裂局面,这也是顺天而行。青帝文武双全,天纵英才,更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选择辅佐于他,只希望能早日在麟国这片饱受风霜的土地上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姐,四郎没有错!”
蔺琦墨说的这些,蔺琦茹并不十分懂,只是看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一时有些困惑不解,冰冷的神情也变有些消融。
罄冉望着蔺琦墨,但见他几分期盼,几分哀求的看着蔺琦茹,阳光恰好落在他的眉目间,将那晶灿的双眸映得似是碎散了漫天金光,耀耀不可直视。
四周依旧静的吓人,蔺琦墨的一番话用了内力,传出极远,众人闻之,面色已是变了数变。半响,蔺琦茹才语气疲累的缓缓道:“小四,姐姐知道你不是贪图富贵,忘恩负义的人,你说的姐姐一介妇人并不懂的。只是姐却知道,麟国是叔父一手建立的,武帝是我们的堂兄,你不能帮着外人去攻打麟国!你这般要姐姐死后如何去见父亲和叔父!小四,姐姐这一年多来承蒙陛下收留照顾,此番恩情,不能不还。你既可助凤瑛攻麟,为何便不能助堂兄抵御外敌,整饬朝堂呢?陛下说了,只要你愿意重回麟国,他可以既往不咎,即刻任命你为……”
罄冉一惊,万没想到蔺琦茹会当着众将士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无疑是在众人心中埋下一颗猜忌的炸弹。她目光一转看向凤瑛,果见凤瑛微微眯起眼眸,直盯蔺琦墨。
“姐!你休要如此说!小四既已归顺青国,便从未想过第二条路。我做下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青帝对我恩宠有佳,信任重用,倘使我左右摇摆,那才是真真做了不仁不义之辈。姐姐,青帝答应我会善待麟国百姓,使四海清平、百姓归心。我相信青帝既已答应了我,便会信守承诺,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竭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我蔺琦墨从不怕褒贬毁誉,但求无愧于心。青帝若是能一心为民,能使麟国这片热土早日安宁,不再徒受战乱,我便将这条性命交予他也虽死无憾。来日,他若玩弄阴谋权术,撕毁合约,置万民于不顾,我变成厉鬼亦不会放过他!”
蔺琦墨说罢,再次跪下,对着蔺琦茹深深一拜,起身冲她身后的黑伯吩咐道:“这地方不是姐姐该来的,黑伯,扶姐姐回去。”
蔺琦茹却移步甩开黑伯的搀扶,肃目盯着蔺琦墨,她尚未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润悦耳的声音。
“姐姐。”
蔺琦茹尚未回头,右臂已被一双柔夷搀扶住,抬头正迎上一双轻柔如水的明眸,没来由的让她的心沉静下来。
罄冉对蔺琦茹微笑,轻声道:“一别多年,姐姐一向可好?罄冉时常想起姐姐,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姐姐,姐姐可愿于罄冉到营中一叙,一诉思念?”
她见蔺琦茹神情稍霁,又是一笑,柔声道:“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姐姐既然相信四郎不是卖主求荣之辈,为何不愿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来证明他所做非错呢?姐姐,四郎的性子您定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是任谁都劝服不了的。姐姐能不能随我去个地方?待去过了,您若还觉得四郎是错了,觉得他有辱家门,还可以继续责骂他,教导他,他跑不了的……姐姐……”
罄冉说着,祈求的看着蔺琦茹,微微摇动着她的手臂。迎着她清水潋滟的目光,笑容温和的面容,蔺琦茹终是轻轻点了下头。
罄冉带着蔺琦茹并未一路回营,而是于黑伯三人打马来到了离金彤东面的一个偏僻小镇。此时正值当午,阳光将小镇歪歪扭扭的青石板路照的明晃晃泛着白光。
这个小镇上的很多年轻男人都到金彤参军了,再加上青兵一来,镇中多数人家都已举家逃难,故而留下来的尽是老弱妇孺。小镇无关紧要,在这里并未发生战斗,但是镇子却四处一片狼藉,满眼萧瑟。
家家户户都闭着门,哭声不绝于路,许多人家都挂着白幛。镇子涌入了不少流民,于镇中路上,男女老少或站、或座、或躺、或蹲,满脸疲惫,哀戚之声不绝于耳。
罄冉三人穿梭在镇中,倒是也碰到了两个巡视的青国驻军小队,他们军容齐整,对百姓秋毫不犯。
蔺琦茹一路行来,不断下马将所带不多的银两施舍给灾民,面上神情沉重中透着愤怒和愧欠。罄冉只默默看着,却也不吱声。行至镇北,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
“娘,娘你起来,你醒醒,别抛下妞儿一人……娘……”
那哭声自屋中传来,异常清亮刺耳。这一路虽哭声不断,但许是怕招来杀祸,纵使哭也多是哀哀切切,压抑着声音,未曾听到这般凄厉的哭声。
罄冉蹙眉,蔺琦茹已翻身下马,推开院门走向那半掩的屋子,罄冉忙快步跟上。屋中光线很暗,环视屋内,只室内一床一几,破旧不堪。一名白发老妪躺于床上,双目凹陷,面色发青,骨瘦如柴。
床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抓着老妪的手摇晃着,发出凄厉的哭声。蔺琦茹面有痛色,闭了闭眼,上前一步,触上姑娘的头,温柔的抚摸着,轻声道。
“小妹妹,别难过,以后姐姐来照顾你可好?”
那姑娘却猛地回过头来,一把将蔺琦茹推开,大喝道:“走开!我要我娘!” 她喊罢,便又扑到那老妪身上呜咽着嘶喊了起来。
蔺琦茹不防,跌撞着险些摔倒,罄冉忙上前扶住她。却见蔺琦茹满面哀戚,眼角蕴泪,伸手推开罄冉的搀扶,便向外屋走,依稀罄冉听到她一声哀骂。
“小四啊,你造的什么孽!”
罄冉眉宇蹙起,心里不是滋味。听那姑娘哭的凶,便几步上前,观察两眼,将手伸向老妪鼻端。
那姑娘伸手便欲来推罄冉,罄冉早有防备,一手握住她挥来的手腕,沉声道:“也许她还没死,你最好让我看看。”
姑娘听她虽是话语冰冷了些,但眼中却无恶意,神情愕然了下,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拉紧了罄冉衣袖,哭道:“您是大夫吗,您快看看我娘吧,快看看我娘吧……”
罄冉叹了一声,将手伸到妇人鼻前,只觉鼻息若有如无,她又看了看面部,并不僵硬。再将头埋到老妇胸前,还有心跳,于是扣住她的脉,心里一窒,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