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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她话音刚落,薛贞生便吩咐卫兵:“这女人单独看起来。”
沈菁急道:“这位长官,我不过是个下人……”
薛贞生面庞端方,眉色极浓,从她脸上扫过的眼神里带着嘲讽:“下人?我听人说你们李督军是‘玩不尽的格,丧不尽的德’,没想到——督军府的丫头也烫头发的。”
他此言一出,沈菁刹那间就面如土色,她竟没想到这个。薛贞生见她说不出话来,心里默送了这女人一个“蠢”字:“想必您就是十七太太吧?算起来该是李督军这两年的新宠。怎么?他走的时候没带着你?”说罢,也懒得再理她,李敬尧的家眷怎么处置,虞浩霆没有交代,先搁在这儿看着,回头再说吧。
沈菁就这么被拘在督军府里听天由命,后来又陆陆续续被关进来了七八个“督军太太”,有吓得半死的,也有满不在乎的,十四太太小云仙最是泼辣,涂好的艳红色蔻丹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怕什么?要杀你早就杀了,给谁当小老婆不是当?我听说那个虞四少——很苏气吶。”
直到郭茂兰奉命来处置了李敬尧,才向薛贞生问起有没有一个叫沈菁的,薛贞生倒也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李敬尧的姨太太,只说:“人都在那儿,至于里头有没有这么一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问吧!”到了这个分儿上,沈菁避无可避,其他几个女人都不会替她瞒着,只得一路忐忑跟着郭茂兰去了涪津。
到了虞军行辕,沈菁留意各处卫兵军官跟郭茂兰打招呼的声气态度,即便不懂虞军的军衔标志,也看出他大约是个有身份的,却不知道他带自己到这儿来是何用意,满腹心思穿堂入室进到内院,郭茂兰才停了步子问门口的侍卫:“顾小姐在吗?”还没等沈菁细想,便听那侍卫答道:“顾小姐在,总长也在。”
顾小姐?总长?
沈菁心神一乱,他们说的难道是虞军的参谋总长,这回打烂了锦西的虞浩霆?他们把她带到这儿来做什么?李敬尧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见郭茂兰点了下头径直往正房走,她也只好跟上。
刚一走近,就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隔着窗纱透了出来:“等我回去,还不知道要补多少功课呢。我的戏也只学了一折半……”这声音清婉里带着一点娇甜,像是在哪里听过,接着是一个笑意温存的男声:“功课我找人来替你做,倒是你说学戏,怎么没跟我提过,学的什么?和谁学的?”
沈菁听在耳中不由一阵恍惚,这一言一问里尽是闺阁情致,和锦西数日来的战火狼烟不啻天壤。转眼两个人走到厅前,郭茂兰示意她稍等,自己迈步进去打了报告:“总长,顾小姐要找的人带来了。”
说话间,内室的湘妃帘朝外一扬,一个穿着浅杏色绣花旗袍的女孩子款款走了出来,眉目盈盈,容色玉曜,正是之前在督军府里被严加看管的那一个。身后给她打着帘子的,是个身姿挺拔的戎装军人,沈菁只依稀看见他一肩侧影,便觉得这人身上的意气飞扬,如骄阳雪峰一般叫人只得仰望。
只是那女孩子一出来,跟着便挤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牧羊犬,那人只好让了一让,叫这狗先出去,沈菁纵然心事重重,看在眼里也不由好笑。
“沈先生,还好你没事。我听说丹孜那边打得很乱,担心你的安全……”顾婉凝带着些歉意微微一笑,“婉凝冒昧了。”
沈菁原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见到她备觉惊讶,迟疑着说:“我没有离开广宁,一直就在督军府里。”她一句话未完,就见跟着顾婉凝出来的那个年轻人俯在她耳边悄声低语了一句,抬头时面无表情打量了自己一眼,便绕过了她,刚才带她过来的军官亦十分恭谨地跟了出去。
顾婉凝见沈菁一脸惶惑,忙道:“沈先生,您请坐。”一面说一面倒了茶递到她面前,“请喝茶。我这个朋友不大喜欢和人应酬,还请您不要见怪。”
沈菁疑惑中想了想方才的一番来龙去脉,恍然道:“顾小姐,你的这位朋友……是姓虞吗?”
顾婉凝微一点头,沈菁见她面露赧色,了然之余更是诧异:“那你之前怎么会在广宁?”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顾婉凝低头一笑,“李敬尧把我扣在广宁,想跟他谈和。”
沈菁摇了摇头,冷清的笑容中带着嘲色:“他这个如意算盘是落空了。”
初秋的轻风徐徐穿堂而过,吹动了两人的衣角,顾婉凝斟酌着问道:“沈先生,你如今……是打算离开锦西吗?”
沈菁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我家在崇州,当初为了学画,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如今人长大了,反而恋家。我回来原是准备到艺专去教书的,现在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不过——”她垂了眼眸,自嘲地一笑,“没有这场仗,我也出不了督军府。所以,自私一点儿说,倒要谢谢你这位朋友。”
婉凝默默听着,想着她这一番际遇,不免黯然:“沈先生,眼下从这里到崇州,沿途都是军管,如果你要回去,我可以请人送你。”
“那就多谢你了。”沈菁眼中浮出了一点感激的暖色,静了一静,还是忍不住问:“我们素不相识,顾小姐何以这么关心我的事?”
“我以前和同学一起看过你的画展,后来你回了锦西,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事情,都觉得很……”她想起那时候和欧阳写了小文投去报馆,一路回来还愤愤不平的情景,“匪夷所思。”
她声音一高,syne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婉凝俯身将它抱在膝上,在头顶拍抚了两下,“那天我看见你带着画板出来,就猜你会不会是沈菁。广宁城破那晚我也出了点状况,没有来得及找你。”
沈菁见她举止娴雅,又有些小女儿的娇憨,想到方才自己在门外听见的那一言一问,心下揣度她多半是大家千金,和那虞四少又是少年伴侣,当然对这样的事情“匪夷所思”。其实,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匪夷所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