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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来补全。这个休假休得好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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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交际圈往往是由出身和地位决定的,越是僵化的社会,前者对于人本身的限制越严厉。
唐纳修中校在军官群体中无疑是出色又有才能的,是普通士兵与中下层军官理想中的典型人物;而这个被欣赏——或者说被接受的水平线,止步于校级以下。
毕竟校一级的军官在各个封建王国的传统中就属于特权阶级的禁脔了,莫妮卡·豪斯曼少将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唐纳修提拔到这个程度,更多的原因是唐纳修本身军事能力无可挑剔;要知道少将掌管切斯特军两年多几个月、几乎赢得所有底层士兵与军官的信任、上层军官也无法再对她形成掣肘,她所能动到的校级以上军官职位,也就仅仅唐纳修一人而已。
说来令人觉得惊讶,切斯特军现有的校级以上高级军官中,唐纳修位为中校、名义上的军团团长、实际意义上的“代师长”,在声望与威信上却是倒着数的;别说与赫尔特少校,即使坐在他面前的几位并不掌握实权的军官,隐形地位也比他来得高——至少在高级军官这个层面上是如此。
富裕了三代以上的人家在贵族们的眼中都只是如同爆发户一般的存在,托莱兄弟这种爷爷辈就是高级军官、爷孙三代皆属于中高级军官的人家,在地方小贵族眼中都只不过是不入流的中产之家,又何况是泥腿子出生的唐纳修呢。面前这几位军衔虚高、军职并不高的军官,若是没有赫尔特少校的牵线搭桥,那么唐纳修中校是没有资格与这样的贵族军官平等对话的——他的农夫祖辈所服务的小贵族人家在这些“大人物”面前都只有讨好的份儿,他这种泥腿子的后人才刚刚站起来一代人,谁又会真正拿他当回事儿。
简单地互相问候后,唐纳修老实地坐在客座;他还不够格与贵族军官们用无意义的废话寒暄来套关系,少说几句话,也就能少惹一些鄙夷。作为主办人的赫尔特少校当然不会让这种隐约的尴尬持续下去,在正对门的沙发上坐下后,立即将话题引入正题。
“汉森出动了城中所有的守夜人部队。”用一句话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赫尔特少校慈祥老绅士的气质消失一空,以冷静的语气缓缓地说道,“我们的人刚刚收到的消息,东区第四大道六七二号被守夜人包围了,整条第四大道也被守夜人部队戒严。那条街尾端的产业皆属于汉森,我们的人没有理由涉足……不过我想诸位应该还记得,今日下午,汉森主教派人四处邀请议员参加他的酒会,而举办酒会的位置正是第四大道。”
赫尔特少校在用词上使用“我们”、以及亲自为唐纳修开门,都是在向这几位贵族军官表示他与唐纳修的关系、提升唐纳修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他做得不明显,不过唐纳修是知情识趣的,虽然不必表现感激,心中感觉自然舒适。
在座的四位贵族军官脸色和神情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略微扩大的眼眶表达了他们的惊讶;隐约坐在中央的两名贵族军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试探着说道,“赫尔特,受邀的议员都有哪一些?”
赫尔特报出了二十几个名字,四位贵族军官再次相互交换眼色,仍由最先开口的那人说道,“似乎都是些外来人。”
不了解内情的人是必然听不出这句话里隐藏的信息的。城中现有的贵族阶级也分两大类——本地贵族和外来户。自然,这个“本地”指的是全国求援令之前就呆在城中的贵族军官、或在军方后勤线上吃饭的人家。两方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只是在前线议会选举时,因本地派系多为军方人士,不便参政,让出了前线议会里的大半席位。
当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可不代表双方就亲密无间。
赫尔特少校作为本地派系贵族之一,当然理解其中的猫腻。浅笑了一下,他没有提及那些受邀贵族们私下里干下的破事儿,反倒别有深意地说道:“约翰斯顿伯爵自来到城中后多次努力与汉森主教拉近关系,但看来汉森并没有买账。”刻意停顿了一下,留给对面几位想象的空间后他继续说道,“附近巡逻的宪兵队被阻挡在第四大道之外,不过……他们隐约听到交火的声音。”
四位贵族军官脸上的惊讶增多,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怎会如此?汉森主教……可不是会冲动行事的人。”
体面人之间的较量,很少会大喇喇地摆到台面上来厮杀。自然,话虽如此说,这几个贵族军官惊讶过后神色里的幸灾乐祸是掩盖不住的。
“或许与之前的流言有关。”赫尔特少校故意模棱两可地卖了个关子,直到沉不住气的第二个开口的人出声发问,他才淡淡地回答,“有人看见约翰斯顿家中有扎卡赖亚斯派来的使者出现。”
四位贵族军官脸上的色彩可以用缤纷来形容了,他们不参政不表示他们对于其中的阴|私一无所知,前线战火正酣的现在,城中的贵族家中出现敌国使者、不但没有在官面上通告,还避开了军方的人,那些以约翰斯顿为首的外来人打着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用膝盖去想都知道教廷下派的地方坐镇主教绝不容许教区“沦陷”,汉森主教的过激反应完全能够理解。四位贵族军官露出冷笑,没有说过话的人也开始发言。
“约翰斯顿家是走到绝境了吗?这样的事情做出来,莫不是连封地都不想要了。”
“打别人的孩子不心疼嘛。”
“倒是汉森主教,亚度尼斯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又要去忙别的了。”
这四位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了,措辞却冷静得让人有些无法理解,还能冷笑着进行讽刺——这也就是贵族人家的底蕴了,子弟所接受的都是自成体系的精英教育,除了个别特别不成器的纨绔,大多数贵族后代在遭遇事件时都是能够保持理智的。现在,不需赫尔特再多加引导,他们便将警惕的目光放到了汉森主教身上——没有制衡者的存在,这个失去独|裁权力后又重获的红衣主教似乎膨胀起来了。在堆满了士兵的切斯特堡垒内也敢大张旗鼓地动用守夜人部队,哪怕他对付的是“共同的敌人”,在贵族军官们眼中都是难以忍受的。
让这几位贵族军官发泄了一会儿后,赫尔特少校再次进行引导,“前线的战争牵动了咱们太多的精力,城内若是出现不稳,那对前方会是致命性的打击。现在只期望汉森的手段能够不那么激烈,毕竟议会里的议员各有家族军团,闹大了并不好看。”
赫尔特当然是知道约翰斯顿等人有死无生的,但这种事情必须一点点地发生——或者说,其间的信息最好是一步步地透露出来,这才能给“自救联合”争取最大的活动空间。
矫健的身影翻过一人多高的围墙、跳入正在营业的后勤处窗口酒馆。
上等兵夕巴斯丁抵达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了。自救联合在宪兵队中争取到的同志不多,等到他得到第四大道整场变故的详细信息已是守夜人部队收兵之后。
退下来的第一师团在整修期间是有小小的优待的,包括彻夜狂欢、饮酒等放松项目。这个后勤处的窗口酒馆现在就被他们以某团的名义包下,汇聚了他们近期争取到的大量同志——以资深士兵和下层士官为主。
“夕巴斯丁!”
“夕巴斯丁!”
气氛热烈的酒馆内,人们看到走进来后的一等兵后尽数站起来招呼;欢呼和歌唱声并没有停下,反倒愈显得喧嚣。
夕巴斯丁笑着挥动胳膊,并向已经在场的同志打了个眼色;有人立即借着小便溜出去、在酒馆外执勤站岗,又有人勾肩搭背、闹哄哄地围上吧台,牵制住了后勤处的服务人员。
自救联合的活动宗旨是很清晰的,或者说,那名给予他们建议的“智者”为他们准备了近乎完善的组织纲领。联合发展的同志必须是平民出身的士兵、士官中的优秀分子,不是已经在莫妮卡·豪斯曼的军队体制下得到好处的——比如唐纳修中校——就是未来必然能从这套体制中得到好处的——比如夕巴斯丁。
只有能在这套体制中脱颖而出、展现才能的人,才能成为莫妮卡·豪斯曼的忠实拥护。而那些已经得到才能展现平台、或是没有才能可以表现的庸俗之辈,自然拿不出跟随少将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遮蔽掉有可能会导致暴露的外人视线后,夕巴斯丁深吸一口气,激动又兴奋、并带着深切的感激环视到场的人们,“我非常高兴——能在这儿看到你们,我的战友们。”
当即有人出声附和,“快说说外面的消息吧,夕巴斯丁,咱们的酒水都快灌了一肚子了。”
众人善意地哄笑,一双双视线汇集到了夕巴斯丁身上。能够到场的人都是经过接引人“审核”的,这些底层士兵和士官中的精英份子或许没有足够的阅历,但眼界比平庸之辈要高得多,自然知道这个夜晚不会平静。
夕巴斯丁坐下来长吐一口气,以稳定的口吻说道,“我们的同志猜测得不错——汉森主教出手了。”
人群安静下来,各带异样的兴奋色彩。
“第四大道尾端,六七二号被血洗了一遍。约翰斯顿家……等人家的侍卫部队尸体正往大教堂方向抬。据宪兵队的兄弟暗中告知,有一队守夜人跟着乔伊斯·夏洛蒂去了约翰斯顿家,并在随后封锁了整座约翰斯顿府。”
人群的呼吸声都轻了起来,生怕打断夕巴斯丁的讲述。内中,军职较高的士官面色颇为严肃,站到他们那个位置,要比同伴们更理解守夜人部队的可怕之处。
夕巴斯丁描述了一遍教廷方面的动作,十六个贵族议员说杀就杀,那位汉森主教的铁腕让这些士兵、士官的脸上血色都淡了几分。生在这种封建制度的国家,再桀骜不驯的平民面对贵族时也会有种根植在骨子里的自卑、敬畏;而那个红衣主教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段,悄悄地引起了这些士兵、士官血脉中叛逆因子的共鸣;部分人脸色狰狞中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他们忍不住开始幻想——如果是自己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无耻的卖国之贼亲手砍杀,那当是如何快意之事?
切斯特前线堡垒的存在,不仅仅是保卫身为坐镇主教的汉森的利益,也是这些底层士兵军官的立身根本。没有切斯特军和莫妮卡·豪斯曼少将,他们将永远在不能出人头地、不能展现才能的旧式封建军队里沉沦;说到对那一批国贼的憎恨,他们可不比汉森主教低多少。
将在场众人的情绪挑起后,夕巴斯丁观察着人群气氛,猛然丢出一个重磅炸|弹,“还有一件事……或许在明后天大家伙儿都能得到消息。总统领府邸里那个法师塔,里面的宫廷法师——被王室撤走了。”
“恩?”
不得不说,出身和地位还是限制住了这批切斯特军中坚力量的眼界,夕巴斯丁说出这道重要信息,能从里面听出味道的人却没有。
夕巴斯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这道消息在整个堡垒内的保密度其实是相当高的,只有处在金字塔顶尖的极少数人知道——其中当然包括了汉森主教,那个避而不出的宫廷法师虽然从不与他照面,但若是法师塔里有人坐镇,他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汉森没有去过度解读宫廷法师离开的信息,一方面是他正遭受双重困扰:同僚亚度尼斯的遇刺案以及谋划收拾约翰斯顿等人;一方面是他不相信赛因王室勇于壮士断腕——神官对于王权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赛因王的优柔寡断和无能软弱在神官之间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隐晦。
若莫妮卡·豪斯曼是个男人、并且投靠教廷,那么教廷给予她的待遇将是绝对能够符合她的本世界排名第七的战术大师身份的。赛因王对莫妮卡·豪斯曼即用又疑、束手束脚的小家子气,别说汉森主教这种一方权力之主,有点儿能力的野心家都看不上。
夕巴斯丁没有因同伴们的短视而轻视他们,事实上,若没有那位“智者”的指点,他也完全不能理解直属王室的宫廷法师在这种时刻离开意味着什么。深吸一口气,夕巴斯丁阴沉着脸沉声道,“王室——决定舍弃切斯特。”
人群寂静一瞬,随即响起嗡嗡声。底层士官中的一名越众而出,代表大伙儿发出疑问,“夕巴斯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王室决定舍弃切斯特?!”
夕巴斯丁认识这个发问的战友,若在往日、在他加入自救联合并成为首批元老之前,他每次看到这个人都会觉得胸闷——倒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纯粹只是出于嫉妒而已。
这个叫做波文的上士在半年之前还是跟他一样的一等兵,但在他的大哥升上列长、获得少尉军衔后,波文水涨船高、一跃而为上士,并担任了副队军职;依旧在一等兵这个资深士兵的“养老站”里挣扎的夕巴斯丁,哪怕再看得开,与他对上自然也难以保持心境平和。
自然,现在的夕巴斯丁看到波文上士已经不会再有那种心底发酸的苦涩了,加入自救联合、得到那位“智者”指点并且跟一批自己往日难以接近的军官共事后,他的眼界心境都开阔了数倍。
“王室并不相信切斯特军能够守住前线。”夕巴斯丁坦然与波文对视,沉声道,“之前的求援令,已经证明了王室对我等的看法。”
波文上士的大哥就站在他身后,这是他有底气站出来代表大家伙出声的原因。军中自然是相当抗拒求援令的,波文上士便以不可思议的口气说道,“那些老爷兵有什么用?他们连咱们的辅兵都比不上。”
在人群再次开始议论前,夕巴斯丁出声道,“那些老爷兵虽然不堪大用,但在王室看来至少是比我们更值得信任的。不然的话,明明我军中还有一万多名兵力的缺额,为何王室却死死卡着后勤,不让咱们军满编呢?”
队级编制为五十人,列级编制为两百人,士级编制为八百人,团级编制为三千人,师级编制为一万二千人,而一个军的编制,满额应为四万八——当然,那是理想型编制。大陆第一强军的紫荆军才有四万八满额兵力的编制,切斯特军就别想了;不过这条战线上的主战军力只有三万人,这确实也是相当说不过去的。
夕巴斯丁点出的这一点是场中众人从来没有去思考过的,人们愣神一阵后,其中近半人看向夕巴斯丁的目光不禁带上了敬意——越是有才能,便越是懂得去尊重真正眼界开阔的人。
夕巴斯丁不去点出那些被王室信任的老爷兵们是否真的有用——约翰斯顿伯爵等人的背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再刻意去提,就显得目光狭小了——而是就事论事地谈起了切斯特军真正的处境,“我们是靠王室的提供的后勤养活的,为了回报王室,诸位战友与我等一起在前线拼杀,数年不息……”他叹息一声,“我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家人了,想来大家伙儿也差不多。”话锋一转,“但想来,我们期望自身的付出能够对得起王室的栽培,王本身却是不怎么在意我们这些人的存在的。”
这话是相当没有道理了,一国之主,哪有精力去考虑一个边陲前线平头小兵的存在。不过站在平头小兵的立场上,谁会去考虑统治者的难处呢。
“少将是让我们看到战争胜利的人。在少将到来之前,我从未幻想过有一天能够赢得胜利,回归故乡。但是……”夕巴斯丁的面色变得沉痛,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受,连嗓音也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但能够为我们带来的胜利的少将,在王眼中……也不过是消耗品般的存在。大家或许不知道,不管咱们能否胜利……少将都是没有希望活着离开的。争取军权上王将少将推到了得罪教廷的第一线,以那些神官老爷们的作风……咱们赢得胜利后少将没有用了,那么她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而若是咱们有机会成为第二个紫荆军,王还能对少将继续包容吗?”他摇头,脸上的痛恨是对自身群体上进无望的绝望,“大伙儿也许不太清楚王室与林赛家的关系,但我可以明白地说,王是不会容忍第二个洛因大公爵出现的。没有了敌人的威胁,少将也罢,我们这些人也罢,都只能是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隐患——特别是少将。士兵没有可以再招募,少将没有了,才是真的没有了。再怎么可惜,对于高高在上的王来说,也只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波文上士的眼睛瞬间通红,撑在酒馆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他身后的大哥、身侧的好友罗德尼上士同样怒目圆睁,紧绷着嘴、鼻孔里喷着粗气。莫妮卡·豪斯曼即使是个女人,但在唯实力论的军队里,她确实地赢得了这些底层士兵、士官的尊敬;汉森主教在堆满大头兵的堡垒内都敢出动守夜人部队干掉那些贵族议员,若是战争真的胜利、士兵们纷纷回家,少将还会有活路吗?
“……如果真能看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那么少将即使被害,或许还是能安心的。可是——”夕巴斯丁猛然用拳头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一下,以刻骨的愤恨、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太多人不想看到咱们能够赢得胜利。那些想当国贼的议员且不说,单论王室……我们的赛因王。从少将就任那天起,咱们军中何时有人提出过骑士团的建立?为何死死咬着后勤不允许补齐兵力?为何不肯配备高级将官?为何不准许少将去动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军官?咱们身后就是林赛家的领地,洛因大公爵又何尝向咱们派遣过支援、哪怕只是来几个使者说几句漂亮话?他们是又想要咱们给他们卖命、又不愿意咱们能有好日子过啊!”
底层出身的士兵和下级士官并不懂得太多大道理,但与自身息息相关的切身利益,那是相当清楚明白的。没有人点出来倒还罢了,若有人能条理清晰地点明,那他们哪里还能无动于衷?
站在波文上士身侧的罗德尼上士本身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当即爆发出一段混合着乡村俚语的咒骂。好在后勤处的服务人员已经被人拉到另一个房间去拼酒了,也不必担心会引来宪兵。
引起人的怒火是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而一群人如果对同一个目标爆发出不满,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很容易拉近。
待人群稍稍安静下来,夕巴斯丁再次开口,将他从“智者”处得到的说服教育活用在了这位战友身上。必须得说,在王室与教廷斗争的夹缝之中求存的莫妮卡·豪斯曼少将本身处境确实是非常容易得到人们同情的,更别提这些士兵、士官还是在她庇佑下得到向上发展机会的群体。保护莫妮卡·豪斯曼的利益就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这笔账不用人算,他们自己就门儿清。
托莱兄弟在死神与斯尔纳的“监护”下离开那座被血洗的大屋,也是差不过快要十二点的时候了。毕竟是四个大活人,在守夜人部队的全方位包围下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西城第九城区,绕过正街、还借助下水道避开检查站才到到这儿的托莱兄弟面对这一代成片的平房,都有些傻眼——他们兄弟都有过服役切斯特的经历,对堡垒内地形是比较熟悉的;死神这个家伙居然堂而皇之地潜伏在临近宪兵队大本营的地方,实在是只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
“灯台之下才是老鼠和臭虫最适合藏匿的地方,越危险就越安全嘛。”死神嘿嘿直笑,掏出钥匙打开一间挂着户主名牌的平房,冲托莱兄弟招手,“别愣着了,宪兵队的人三十分钟巡逻一次,这儿毕竟是士兵营区,被撞上了可不好看。”
直到进了门南还是没法儿把眼睛从死神拿出来的钥匙上移开,关上厚实的木门后,他有些失礼地问道,“你怎么弄来的钥匙?这是别人的房子吧。”
死神抛了下钥匙又抓住,塞进裤袋里,“当然是合法途径——光明正大地租来的,用一箱矮人朗姆酒。”这房子相当单调,本身就是低级士官的住所,自然谈不上格局装饰;走到正对门的壁柜上翻出几个看上去不太干净的杯子和一个大肚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冲托莱兄弟一努嘴,“地方就这么大,你们兄弟凑合着挤一下。床铺就要让给斯尔纳先生了,我想大家都没异议?”
房间大约四十多平米的空间,卧室客厅厨房起居室都一览无余——就是一个大通间,连厕所的隔间都没有。托莱兄弟下意识地左右打量一遍,多少有些无语——床就是焊接在墙壁上的铁架子铺上木板,棉被黑不溜秋的,隐约散发着酸臭味;黑漆漆的地板已经看不出原色,踩上去有些油腻感,而除了那具铁架子床,能容人休息一下的也就是面对面摆放的两张长沙发——好吧,即使忽略外形,那沙发长度也不足一米五,托莱兄弟这种大块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的。
这种居住条件,对于切斯特堡垒内的人们而言,其实也算是不错了——士官才有拥有独|立住所的待遇,大头兵都是六到八人挤一间的。
“哦噢——抱歉,我算了你们是出身好人家的少爷来着,平民的生活太让你们感觉难受了,是吗?”托莱兄弟的脸色让死神嗤笑出声,夸张地用手拍拍脑袋,“那可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也不愿意来这种临时落脚点过夜,可谁让我带上了两个拖油瓶呢?那位慷慨的主教大人为我提供的住宿处不亚于高级酒店,还有两个温柔可爱的男童嘘寒问暖——”
斯尔纳已经自顾自走到铁架子床那边了,这个施法者看上去并不计较这个房间里那种单身男性特有的酸臭味儿,还用手指拎起棉被嗅了一下,“见鬼,这玩意儿该被塞到壁炉里去充当燃料才对。”嫌弃地将黑乎乎的棉被扫到床下,斯尔纳伸手在他自己的空间手环上摸索了下,抽出一条颇厚的毛毯来。
死神停顿了下,半边身子依靠在壁柜上继续对托莱兄弟冷嘲热讽,“我听说好人家的小姐隔着七层棉被也被能床板上的豌豆梗得皮肤发青,就是不知道少爷仔们是不是也这样娇贵了。不过养尊处优的条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丢失了王位的国王逃难的时候想喝口干净的水都没有呢,到了那个境地,想来曾经尊荣无比的国王陛下在麦秆堆里也能打起呼噜?”
托莱兄弟懒得理他,走到沙发那一人占了一头坐下,把靴子脱掉盘腿坐上去;在伍德山脉里行走的时候裹着毛毯睡在石头上都能过夜,这儿好歹能遮风挡雨,沙发也比石头来的软和。
“哼。”闭上眼睛开始休息的托莱兄弟让死神的嘲讽落了个空,这家伙估计也是觉得不反抗的托莱兄弟欺负起来没什么意思,把两张方桌拼到一起爬了上去。
凑合着过了一夜,天亮之前死神踢醒托莱兄弟、摇醒斯尔纳,借着黎明前最后一阵黑暗的掩护从宪兵队的鼻子下悄悄溜走。
若说狡兔三窟,那死神这家伙至少得有十窟。城内的气氛因两大势力的动向越加紧张、巡逻的人中除了宪兵队还增加了士兵队和护教骑士团的人,可这家伙就是能拖着托莱兄弟四下游走、片叶不沾身。
后勤处辖下的餐厅,坐在临街窗口处卡座区用餐的托莱兄弟十分钟里先后见到大街上走过去四波巡逻的人,在看到全副武装的护教骑士团小队后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南与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同程度的忧虑;刚杀了十几个贵族议员就让护教骑士团的人上街,主教阁下这是刚得罪了全体贵族、又在撩拨军队的神经啊!
就算约翰斯顿等人叛国罪行罪证确凿,但在贵族们看来要审判他们也是议会的事;汉森主教快刀斩乱麻将他们全部干掉确实是方便快捷了,但任何捷径都同时具备与之相等的负作用——其他的贵族议会是必然会物伤其类、对汉森主教保持警惕与不满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汉森主教是个合格的政客,那么他应该做的应当是与军队保持较为亲密的关系——神权与军队联合打压议会,在某段时期内也不算是太让人惊诧的事。但在刚刚触及贵族阶级的底线后又去撩拨军队的神经,这位坐镇一方二十年之久的红衣主教,难道是一夜之间烧坏了脑子吗?
使者端来餐前酒和水果,与斯尔纳并肩而坐的死神笑眯眯地给这个勤务兵兼职的使者塞了一枚银币的小费;这家伙现在的打扮像是个体面人家的管事,燕尾长礼服和厚呢外套、黑白条纹围巾,略带花白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鼻子下留了修剪整齐的小胡子,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单片眼镜;斯尔纳仍旧是穿着长袍的施法者装扮,不时与他低声交谈;从外间来看,他们这桌人的气氛相当和谐——托莱兄弟穿着的轻便服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外出时教常穿着的款式,与一位彬彬有礼的贵族管家、一位施法者先生同坐一桌,并没有什么显眼之处。
托莱兄弟面无表情,对端上来的餐前酒也没有去动;一早上的功夫他们试过几次脱身,但并没有成功。炼金术师的斯尔纳在战斗力上的确是无法与格洛丽亚·飓风或者莫里斯·怒焰战狼哪一类的攻击型魔法师相比较,弄出一个小小的精神场来隔绝他们与外界的沟通联系甚至逃走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死神不知为何对托莱兄弟隐约带着敌意,这个顶着老绅士外表的家伙品了一口餐前酒,对兄弟俩露出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微笑,语带刻薄地说道,“你们就别想着怎么通风报信了,神圣骑士兄弟。别说总统领府,你们原先的住所我也不会让你们回去的。安格斯先生隐约透露过你们追随的那位施法者女士以及后加入的那位……前战神阁下的信息,他那种从不做多余事情的人特意点明了这事儿,那么他的态度就很明显——不愿让那两个会打乱计划的人参与进来。既然这是安格斯显示的意志,我自然是会忠实执行的。”
斯尔纳用魔法卡片上的魔法阵隔绝了内外音域,死神并不担心说话被别人偷听去,用词可谓肆无忌惮。
托莱兄弟的脸色皆不太好看,倒不是出于对死神的无礼,而是对教廷方面的担心——再默认安格斯去给教廷添乱,神职出身的他们也是会不自觉将教廷立场带入自身的。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汉森主教的粗暴行事会惹来难以处理的后果,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他们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南开口,声音里透着疲惫,“城外数万大军虎视眈眈,城中动|荡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稳定是第一要务吗?真像是你们这种人会说的话。”死神笑起来,“捂住痛哭的人的嘴,就能掩饰正在发生的欺凌?让受到欺压的人保持缄默,就能自欺欺人天下太平?”
一个魔族混血种质问着代表光明的神圣骑士这种问题,这无疑是相当讽刺的,旁听的斯尔纳撇了撇嘴。
“砰!”地一声,南用力拍了下桌子;声音被限制在狭小的空间内,震得人心中一跳,“别将自己说得像是正义的使者,死神!你们究竟知不知道城外正在发生着什么?”抬手指向西面,南压抑不住怒火地吼道,“上万人正在为了争取和平而与敌人厮杀,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尸首被抬下前线!你们推动对叛国者的裁决,但那并不表示你们有权任意挑拨局势!没有稳定的后方,尚留在前线的人要怎么办?!”
死神冷笑一声,用古怪的眼神睥睨着南,“说得很好,神圣骑士。那么你又在做什么呢?冲到第一线去抛头颅洒热血,为你所期望得到保护的人奉献你的生命,不正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他放下酒杯,夸张地一摊手,“可是你却躲在安全的后方,对正在做事的人指手画脚、大放厥词……真抱歉,我这种无信者可不是那些容易糊弄的愚民,随便就能被一个满口白牙的传教士吓唬住呢。”
“你……”“冷静些,南。”东伸手按在南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弟弟,“死神……阁下,无意冒犯。”微微点头,东说道,“请谅解我们的情绪,我们兄弟到底是赛因人。当我们的国家遭受威胁,我们是很难保持理智的。”
死神一挑眉,这对兄弟中的哥哥看起来倒是没那么讨厌,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凉凉地道,“我知道——事关切身利益时,人们总是难免会冲动行事。不过这对你们没有好处,事实上,若非安格斯先生心存‘善意’,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困扰的人这会儿都应该变成冰凉的尸体,塞下下水道某个地段充当填塞物了。”
东眼皮一跳,僵笑道,“我们兄弟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察觉到南想说话,他果断地重重握了一下南的肩膀,“就像现在,我们并不是想要问责谁,只是想要知道这个堡垒里现在正发生着什么……你看,身为赛因人,在对你们的计划没有威胁时,想要打听一下这个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死神似笑非笑地盯着东看了数秒,慢慢地说道,“安格斯先生的计划在我看来就算不是手段高明,至少也是贴近人心的。人类这种生物,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往狭角里逼……直到完全没有退路。”微微眯起眼睛,他的冷笑中再度浮上恶意,“其实我也对堡垒内正发生的事儿充满兴趣。莫妮卡·豪斯曼,那位人类之中也称得上顶尖智者的存在,面临着生与死的选择时,究竟会选择哪一方呢?”
“……!”
托莱兄弟面色剧变,死死地盯向死神。
“别那么看着我,我可没有说安格斯先生想要将你们那位赛因王国的英雄逼到死路上去。就我个人而言,我是相当尊重这种少有的智慧存在的。安格斯先生并没有想要那个智者的命,相反,他是在为那位少将阁下创造生机呢……”
亲卫队长维克多如同往日那样守在少将午休的隔间里时,忽然发现气氛不对。
他并不是赛因人,若非受莫妮卡·豪斯曼个人魅力所感,他这种人是绝不会加入官方体制内的——看起来像个年轻人的他早已四十出头,在托莱兄弟还在学院里念书时,他就已经成为了三阶的大战士。
微妙的气氛逃不过这位感知敏锐的大战士锐利的目光,他轻轻起身,慢慢靠近隔间的门,伸手探向门把。
猛然把门打开,维克多面无表情,门外的人们却是被这一幕惊到,瞬间慌乱起来。
“嘘……”维克多伸手竖在嘴唇前,“少将还在休息。”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穿着与维克多同款制服的这群亲卫什么出身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这位少将的钦佩与敬重。
反手带上门把,维克多扫了一眼全员到齐的亲卫队员们,沉声道,“什么事?”
担任维克多副手的亲卫队员莱安犹豫了下,硬着头皮上前,“队长,军械部已经将那个施法者带来的巨人魔法阵图复刻到装甲车上了……”
维克多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让莱安把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升上大战士的维克多十年来并未懈怠对力量的追求,实力已近三阶后期;高阶大战士的威压隐隐成形,让精神力不足以与他对抗的人在面对他的注视时会不自觉地心虚胆寒。
“……那是军械部的事,自由军务处的人去安排。你们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打扰少将的,嗯?”
维克多没有说重话,但副队莱安已经抬不起头来了。少将每天能够休息的时间就这么一小会儿,哪怕是军务处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过来给亲卫队添乱。
人群后方,一个身着亲卫队制服、但面孔颇为陌生的青年越众而出,站到维克多的视线之下,坦然地昂首挺胸,与维克多直视,“维克多中尉,你知道‘自救联合’吗?”
十分钟后,安静地聆听这个自称“夕巴斯丁”的士兵说话的维克多微微偏头沉思,右手却不自觉地轻轻搭到了腰间的武器上。
能够获得正职士兵地位的人在底层人群中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和辛运儿了——新生儿中武道天赋拥有者比率约为十分之一,但这其中又有太多的幼儿不是活不到成年、就是成长期间得不到充分的营养和教导,白白浪费了天赋。而即使幸运地发挥了自身天赋获得实力,在智力上又不一定能够占有优势——普通士兵中能够领悟文字的人十中选一,若有人通过学习学会自己写信,那就已经脱离了文盲范畴。
大部分士兵别说写信,即使说话,也是很难说得条理清晰的;比起用语言表达,他们更信任拳头上的交流;即使是在切斯特军中,宪兵队每天也都要抓住好几起斗殴事件。
这个夕巴斯丁无疑是士兵中的异类,他不但能够条理清晰地表达他的想法、还能用自己的语言和思维去影响、引导他人的意志;维克多特别注意到当他在游说自己时语速不紧不慢、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的反应、调整和斟酌用词。
维克多不禁有些困惑,这样的人不管是在旧式军队、还是在少将新建的体制下都没有被埋没的可能,最次也应当被提升到士官一级,衣领上怎么还会是一等兵的士兵徽章呢?
经历重重挑选的亲卫队员忠诚度是值得信赖的,这就打消了对方有可能是潜伏敌人的想法;不过维克多仍旧难以放下警惕,看向这个陌生青年士兵的目光也就充满了探究。
夕巴斯丁觉得自己的皮肤像是被细密的针刺着一样难受,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不能忍受的程度。那位智者向他施加威压时,他连保持站姿都做不到;维克多的气势虽然惊人,与那位智者比起来就差得多了。
“……维克多中尉,我与我的同伴们与少将荣辱与共。为了少将,我们愿意付出一切。”说出最后一句话,夕巴斯丁背后的衣领都被自己的汗水打湿了。
维克多平静地注视着夕巴斯丁,周围的亲卫队员们望向他的目光中带有一种莫名的狂热和渴求,他知道这些队员已经被这个人说服——这个人的话确实也是很让人心动的,摆出了实际困难、也提出了解决办法;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提出了一条有可行性的、能看到未来的道路。
看似平静的维克多,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境被这个人所撩拨,并情不自禁地向往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少将的献身精神——或者说,死志。也就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无力、更感觉焦虑。不能真正信任少将、爱换少将、重用少将的赛因王,给不了少将前途,他们这些追随少将的人自然也就没有未来可言。
让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隔间外的这间茶水室里明明挤下了二十多个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们的自救联合,元老还有哪些人?”
正对大街的后勤处餐厅,临窗的卡座中,并排而坐的托莱兄弟一个半依着窗台、一个双手撑在桌面上,他们的神色中再看不到半分活力,颓败得像是失去了生机。
“哈哈……”死神发出恶棍般肆无忌惮的大笑,极尽讥讽之能,“这就接受不了了吗?真让人好笑。号称拥有钢铁意志的教廷走狗,也不过如此嘛!”
斯尔纳腻味地斜睨了死神一眼,“差不多就够了吧,老兄,你对他们兄弟是有多么深仇大恨啊。”
死神说话之前,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了。
“他不是对别人有什么仇恨,只不过是黑暗中的虫子向往着光明,又故作嫌弃地惺惺作态而已。”
死神的嘲笑卡在喉咙中,猛烈咳嗽了几下后扭头看过去,披着黑斗篷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这个卡座间,正慢慢摘下兜帽。
“是的、是的,我这种阴影里的臭虫为什么不能去嫉妒一下阳光下的蝴蝶呢?比起装模作样地伪装大度,直接点儿表达出来更利于保持良好心态。”死神冷哼着耸肩,他自己可以很轻松地表达出自己阴暗的一面,但显然,他并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
安格斯坐到两边人中间的独|立高背椅上,端过托莱兄弟没动过的餐前酒闻了闻,抿了一口后看向斯尔纳,“我们的两个小家伙彻夜未归,飓风女士或许会有些担心。”
斯尔纳啧了一声,斜着眼睛说道,“先是征用我当保姆……又要让我去给你们擦屁|股?”
“是‘我们’,斯尔纳。”安格斯平静地说道,“你现在跟我是没法儿撇清干系的,说这种话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