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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人马,光是气势就足以让人心惊。如同一条凶猛长蛇,匈奴大军在面前铺陈展开。因为是遭遇战,他们并未安营扎寨,而是直接摆开阵仗。明盔亮甲,刀槍出鞘,还有骑在马上的彪悍战将。只是远远望着,就让人胆寒。
孙焦双手倒背,站在军阵之中,看着面前敌军耀武扬威的列阵。对方将领显然是个中老手。不论是阵营疏密还是兵种安排,都极有分寸。哪怕是这样在他们阵前展开,也没有分毫破绽可循。更重要的是,对方竟然安排了前军后军,显然是防备着侧腹偷袭,把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果真是一良将。
然而此时此刻,不是退缩或是畏惧的时候了。
“拉开避障!准备校砲。”孙焦大声下令道。
随着这声命令,几个兵士飞快跑到了矗立在阵营两侧的帐篷前,扯掉了覆盖在上面的麻布。四架一人多高,两丈多长的木制机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正是由刘俭、李欣和梁府工匠,花费了数月时间,研制出的新型霹雳砲!
比寻常攻城用的投石机小了一半,构造也复杂了数倍。长长的砲梢之上,没有供人拉动绳索,相反,在机身前方,加了一个四尺见方的木篮,里面堆满了石块。其下则是复杂到让人眼晕的机括。有可以让砲梢升降的横梁,有人力上弦的扭盘,还有足能盛放一块人头大小石块的砲托。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这木制机械中,蕴含的可怕力量。
在霹雳砲旁,两位校官以拇指为望山,飞快测算着敌营的角度和距离,不大会儿功夫,便高声喊道:“前砲升高一刻度,射程三百五十步。后砲降低半刻度,射程二百步。两砲分隔十息抛射!”
这两人都是原先学堂出来的测绘兵士,改修习发砲之后,同样学得飞快。听到这命令,几位砲手立刻有条不紊的校正射击方位,还有人拿出了准备好的弹丸,倾倒在砲托之内。经过了上百次演练,如今就算临敌,也没有任何人慌乱。只有一片吱吱嘎嘎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这也是孙焦如今最爱听的声音之一。因为这四架砲,他所率的营伍,成为了第二个有番号的队伍,名曰“霹雳营”!
《星经》有云:“霹雳五星在云雨北,主天威击擘万物。”只要雷霆所在,便能万物辟易!
远方,敌军已经列阵完毕。隆隆鼓声响起,三千骑兵如同一片翻滚的浊浪,向着他们的大营杀来。
孙焦提高了音量:“砲阵准备!射杀!”
※
刘聪一直观察着前方敌营。虽只得五千步卒,但是这伙人完全不像往日遇到的那些晋军,见到数倍与己的大军,也不曾有任何畏惧之态。营盘扎的结实,布阵也称得上稳健,估计是上党最精锐的一支部队。
只要击溃了这支人马,上党恐怕就抽不出兵力了。届时诸县都会在自己足下震颤拜服。
不过就算有十足自信,刘聪也未曾大意。而是专门抽调了一支人马,作为后军,防备可能出现的侧翼攻击。
然而正当军阵展开之时,对面营地出现了异动。那几个立在营地两侧的古怪帐篷,突然被扯了下来,露出其下盖着的东西。
刘聪眉峰一皱:“那是什么?”
身旁有心腹眼神不差,立刻道:“看起来像是霹雳砲?”
“这么小的霹雳砲?为何会摆在营中?”刘聪怎会不知霹雳砲的用途?这东西分明是用来攻城的,有谁会拿来野|战对敌?
当看到几人围着那霹雳砲忙活起来时,一种古怪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起。刘聪毫不迟疑,大声道:“以骑兵为先锋,击鼓冲阵!”
不管对方搞什么把戏,都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尽快冲破敌营,阵斩将帅才行!
一声令下,三千精骑排成阵列,向着敌军冲去。
两军距离不过两里,骑兵冲阵瞬息便能抵达。其后跟着的,则是步卒,趁势撕裂军阵,打垮敌人。刘聪毫不吝惜的抽出了三千骑兵,一万步卒。如此压倒性的优势,当能一战克敌,就算有人从旁攻击,也破不了他的大营。
鹰也似的锐眸紧紧锁住,刘聪冷眼看着骑兵逼近敌阵。只要再前进二百步,就这些精通射术的骑兵就能张弓搭箭,先射上一轮。虽然敌阵有大盾为墙,但是兵士着甲的并不很多,只三轮速射,便能打开一线……
正在这时,一阵嗡鸣声突然响起。
刘聪瞪大了眼睛。敌阵中的投石机启动了!
宛若风雷炸起,一阵黑云浮上半空。密密麻麻足有千枚铁丸,带着雷霆之势扑向了骑兵军阵。这些骑兵着的全是轻甲,根本无法抵御如此可怕的急射。顷刻便血浆迸溅,人仰马翻。只是一击,三千骑兵便去了小半!
怎会如此之准?刘聪差点没怒吼出声!这是什么投石机?为什么能直接击中他的骑兵前锋?若是再多几台,要如何才能冲入敌营?!
然而刘聪没有丝毫迟疑,怒喝道:“冲!步卒跟上!”
是了,投石机只有四架,这样庞大的器械,重新装弹恐怕也要很长时间。必须趁此机会,让步卒跟上!
话音未落,另一阵弹雨飞上了天空。肉眼可见的,骑阵单薄了起来,只有不足千五骑兵躲过了恐怖连射。距离敌阵还有两百步,马上所有兵士都红了双眼。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自认骑射无双,可是谁能料到,世上还有如此可怕的兵器?无力抵挡,无法逃避,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没人能甘心如此。只要再五十步,五十步内!他们就有了反击的余力!
然而这五十步,并非如此简单就能跨越。
孙焦冷冷下令:“弩手!射杀!”
四百张蹶张弩举了起来,特质的弩|矢宛若□□,投向那些准备弯弓的敌人。
四百矢,四百条人命。
一百五十步!
“弓手!射杀!”
又一声命令响起。六百弓手举起了手中硬弓。
一轮射!二轮射!三轮射!一千余发箭矢左右交叉,从两翼密密洒向骑阵,就像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生死界限!
怒号声!惨呼声!还有马儿长长嘶鸣!冲破最后一层箭雨封锁的,只有十余骑。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从木盾后伸出的长长矛槍。
五百步,三千骑尽没!此刻,步卒刚刚跑过小半,踏入了三百五十步的界限。这是霹雳砲的投射范围!
又一轮屠杀开始。
看着面前战场,刘聪死死抓住了手中马鞭!他们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弓手、弩手?不过区区一个上党,何来如此强军?!
既然有如此强军,又何必坚壁清野?用烽火来扰乱他的士气?不,不能停!
“击鼓!击鼓催战!”
跟在骑兵之后的,是一万人马。就算兵损半数,也有五千能够接近敌阵!而对方,至少有一千弓|弩手,这些人在贴身近战中,根本没有战斗力。只要能突破□□阵线,他就有机会击溃敌军!
战鼓如雷,顶着让人心寒的飞矢弹雨,匈奴步卒发起了强攻。他们毕竟经历过无数恶战,早已有一股悍不畏死的凶煞之气。阵亡过半?死伤无数?他们的任务,就是克敌!
带着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匈奴步卒压了上来。弓|弩虽多,毕竟数量有限的,最后一轮射必,孙焦大声吼道:“击鼓!”
上党军中,鼓声响起。那些持盾的汉子退让开来,露出了其后的军阵。那是两千五百持槍兵士,是他们主帅口中的“可战之兵”!
“杀!杀!杀!”暴喝声,从那些手持长矛的人口中迸出!那纹丝不动的槍阵,开始动了。每一排,每一个,都是同样的动作。踏步,举枪,刺!
一排之后,还有一排,延绵无穷,就像汹涌的海浪,冲刷而上!
冲破了弹丸的封锁,躲过了夺命的飞羽,匈奴人拼死来到了阵前,却被这山峦一般,海啸一般的军阵拦了下来。个人的勇武,如何能抵挡千军之势?而肉搏的白刃之战,更是比那些摸不着,触不到的箭弩让人胆寒心惊。
狭路相逢,勇者胜!
那一声声直冲云霄的喊杀声,终于击溃了匈奴人残存的勇气。开始有人转身,向着自家阵营跑去。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在上党军踏出第十五步时,匈奴阵型崩溃了!仅存的那些兵将开始转过身,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回跑去。
坐在马上,刘聪只觉目眦欲裂!短短一刻钟,冲阵的一万三千人,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即便是遇到拓跋鲜卑,他们也从未败得如此之惨。区区一个上党,怎会如此?
还要打吗?
这个问题,非只刘聪在想,更在剩下那七千兵士心中不停翻滚。面对如此可怕的军阵,他们如何能赢?
而这时,对面的鼓声停下了。那狂澜一般的军阵,像是一瞬变的风平浪静。没有了锋芒外露,没有了险恶杀机。回到了最初沉默到让人侧目的模样,就像倒在面前的上万尸体,都跟他们无关一般。
刘聪只觉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他打不赢了!没人能胜这样行令禁止的可怕队伍!对于这样的阵型,唯有更大规模的骑兵夹击,才有胜算。可是那五千轻骑,在刘曜手中。
“保持阵型,先撤军。”深深吸了口气,刘聪下令道。
是了,他们必须先撤了。士气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又找不到突破敌阵的办法,除了撤退,别无选择。不论是撤到涅县,还是联系刘曜一起对敌,都好过留在这里空耗兵力。
刘聪是个实实在在的熟读兵书,能领大军的良将。因此,他懂得如何取胜,更懂得如何面对败阵。可是父王给他的兵马,不容再失了!
听到主帅命令,不少兵士都松了口气。没谁想要留下了跟这样可怕的敌人硬拼。撤吧,撤到足够安全的距离,再重整大军!
匈奴大军拔营,向后撤去,就连这撤退都井然有序,没有留下任何空隙。刘聪死死盯着面前军阵,想看他们会不会衔尾追上。谁料那群兵士就跟化成了石雕一般,依旧纹丝不动。
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投石机不便运送,没有了这个大杀器,这群人又如何能够防御?
当最后一批兵士也转过方向,缓缓离开西漳坡,刘聪终于轻轻舒了口气。行了,只要能顺利撤退就足够了……
谁料这口气还未出完,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如同急雨敲打着地面。远方,剑光闪烁,烟尘如云。
糟糕!刘聪猛地勒住了马缰:“列阵!有敌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