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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的晚上本来也因该有不逊于中秋的月色,可惜这一夜是个阴天。郭罡悄悄跨过围墙的废墟时,几次差点儿被砖头绊倒。他虽然带了一支蜡烛,但是为免烛光被刘家仆人发现,所以直往玉旒云买的宅院里走了好远,才敢打火折子,偏巧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摸索间,猛看见一只暖黄色的灯笼晃到了自己的面前,且听人道:“你就是郭先生?”
他怔了怔,抬头一看,没的吓了一跳——这女子本来已其貌不扬,被灯笼的光由下往上一照,简直像个鬼。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接他的是晋二娘。见他如此反应,冷笑了一声:“我还被你吓了个半死呢!别耽搁了,快跟我走。你们早些谈完,我也早些完事,可以回家去。”说着,就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郭罡一边跟上,一边想,我郭某人貌丑,一向不屑那些以貌取人者,却原来骨子里还是以貌取人的。实在可笑!
思念时,已经来到了一间书房之中,玉旒云正在欣赏房内的摆设,一听郭罡和晋二娘进来了,立即转身笑道:“这宅院可真是买的值得了,你们看这里几架书,简直什么都有,好多都还是新的呢。我想郭先生你是个爱读书的人,将来这宅院送给你,正好省得你去别处找书来。”
郭罡拱手为礼,笑笑,道:“那我就先谢谢了。不过如果书都是新的,也许原来的主人不是个读书的人,这些许是用来装门面的;那就不晓得有些什么书了——以前听人说,有个不识字的人怕别人说他不读书,于是买了好几箱书来摆设,结果客人来到一翻书架,竟连《春宫图》也有的。”
他本来随便说笑,但岂知晋二娘正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听到此话,便觉得是绕着弯儿在骂自己。即冷笑道:“《春宫图》怎么了?道学先生才成日当它是妖魔鬼怪。其实男人在家看春宫,总比到街上去调戏妇女好。再说,就算道学先生眼睛不看,难道心里就真的不想么?到头来还不都是一样的。”
郭罡哪晓得自己又什么地方得罪了人,暗想:这婆娘的嘴巴倒厉害,无谓跟她斗气。因转了话题:“王爷的本事果然不同寻常,说买宅子就买宅子,说在哪里买就在哪里买——我听说这是昨天下午才成交的,这便更让人惊奇了。”
玉旒云笑笑:“票业司追债,现在京城卖房子的可太多了,而且价钱大概也只有过去的一半。哎,晋二娘,似乎最近当铺的生意也好了很多,你家也可以开几间嘛。”
晋二娘道:“做生意虽然讲求眼光,讲求抓住机遇,但是也不是只靠投机取巧。我家老爷在世时就说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做人做事。我鼎兴那么多银子都已经被借了出去,现在再开当铺,哪儿有那么多现银周转?”
玉旒云道:“现银嘛,那十二张印版还在我们手上,你想印多少就印多少,派人送去给你家梁新就好了。”说着,就向郭罡解释:“楚国的假官票就是由她家公子负责拿去换成白银的。”
郭罡单知道玉旒云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去偷取印版,并不知道现在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看来晋二娘还在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难怪这婆娘这样厉害,他想。
晋二娘道:“十二套色耗工耗时,印好了再千里迢迢拿到楚国去换,花了大功夫也不知道究竟能换得多少——我家梁新上一封信里说,他现在还只是在贺城县里坐着,一分银子还没进账呢!幸亏现在王爷不要等那银子来赈灾——听说南方七郡的总督大人本领高,筹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昨天运到了京城?”
这是玉旒云这一天来各种烦恼的导火索——她和赵王的争斗,在收买人心上,一轮票业官办的较量,没有立刻分出高下来;在武力比拼上,赵王显然在禁军中收买了人马,但是玉旒云打乱了值班顺序,又有重兵驻扎在东台大营,令前者不可轻举妄动,所以双方还依然处于对峙之中。这种情形下,实力的杠杆只要稍有一点倾斜,立刻就会造成局势大变——南方七郡突然运来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无疑在赵王那一边加上了一枚可观的筹码。
这一个筹码,让她阵脚大乱。否则,也不会冒险劫狱把郭罡救出来。
“这么快就已经传到了你的耳朵里?”她皱着眉头。
晋二娘道:“已经全城都知道了。据说大部分都是当地官绅捐献的,这样的大善事自然传得快——吓,二百五十万两,一个月的功夫就筹出来,重铸成官宝,又运进了京,这位总督老爷的本领可不是一般的大,简直赛过活神仙了。”
玉旒云也很想知道这位黎右均总督究竟是怎样做到的——自己那个用假官票换银子的计策已经可以说是最便捷的无本生意,但是要换出二百五十万两银子谈何容易?恐怕光印那二百五十万两假官票就要印上一个月的。
然而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她有更为紧迫的危机需要解决。于是看了晋二娘一眼:“你替我在外面看着。我要和郭先生商量正事。”
晋二娘很识趣,知道玉旒云虽然在有些事上倚重自己,但是还有很多“会掉脑袋”的大事不让她参与。她也根本不想搅和在其中,便点点头,提着灯笼出门去。玉旒云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向郭罡细细讲述连月来朝中的种种事件。
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这次谈话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
自富安城郭罡投效起,到今日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开始的时候,玉旒云只一心想要收服这只“黄鼠狼”,所以有时威胁,有时讽刺,有时漠视,务求让郭罡明白她才是主子,而他是可有可无的。及至靖扬被淹,玉旒云经历了一生中几乎最孤立最痛苦的日子,她从心底里发誓,非手刃郭罡不能泄恨。而郭罡巧妙地在江阳城扭转局势,再一次向玉旒云献策,从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依赖,玉旒云越来越觉得郭罡是自己所无法控制的,然而郭罡的计谋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她开始渐渐把他当成自己的谋士及老师,但那个时候郭罡已经下狱。他们的几次会面都是短暂又紧张的。
这一夜,才是第一次,从容不迫又心平气和,在一间布置典雅的书房里,点了灯,焚了香,预备了茶点,对面而坐,像所有传奇和话本中的师生主仆一样,议论天下大事。
玉旒云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主要是因为她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想法,恨不得有什么办法能将脑袋打开来,将所有自己想问、想说的统统塞进郭罡的脑袋里去,然后再把郭罡的分析和应对填进自己头脑中。
郭罡却从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从玉旒云看似毫不经意的那声“郭先生”开始——玉旒云极少这样称呼他,在靖杨之后,简直就没有这样叫过。他心中不禁一荡:人家都是主公对谋士有“知遇之恩”,我郭罡却刚好相反,到今日,总算“收服”了这个桀骜难缠的青年。
玉旒云的叙述,加上先前在刘子飞处听来的时政,很快,郭罡就了解了朝中的局势。
“我现在最头痛的就是不知如何才能将东台大营的军队留住。”玉旒云道,“眼见着悦敏这厮要去北方搬兵,一旦东台大营被调空,单靠不知信不信得过的禁军和九门的步军,我如何同他抗衡?”
郭罡拿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其实依我看王爷根本就不必为难。他让你把东台大营调去甘州挖河,你就把东台大营调出去,有何不可?”
“此话怎讲?”玉旒云皱眉不解。
郭罡道:“王爷试想,永泽公去了北方,可以秘密部署策划兵变,但是能秘密把兵调回京城么?显然不能。只要他一有动静,王爷肯定会知道,天下也都会知道,此后不管他成败与否,都是谋逆造反,史笔如刀,留下千古骂名。”他顿了顿,将桌上的茶壶调转了一个方向,道:“赵王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无非是等一个‘堂堂正正’登上皇位的好时机,师出无名的事,他一定不会做。我看他们父子俩大概会在禁军中玩点儿什么花样,然后把这些推到王爷你这个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上。王爷位极人臣,近来又大刀阔斧,若他要诬蔑你造反,大概也会有不少人相信——此时你还把重兵都驻扎在京城附近,岂不更加惹人怀疑?到时候永泽公自然率领北方军队南下勤王。这不是名正言顺吗?”
玉旒云想了想:果然如此。“可是,如果把东台大营的军队调开,他还是一样会在禁军中搞点小动作,然后誓师勤王——那时我也一样应付不来。”
“是了。”郭罡道,“将军没有军队,那跟没爪没牙的老虎有什么分别?军队没了将军,也是一样什么事都办不成。所以,依我之见,王爷不仅应该立刻爽快地答应让东台大营去甘州兴修水利,还应该向皇上请缨,亲自前往。这样,一旦京城有所异动,王爷就可以回师‘勤王’了。”
这果然是个好主意!玉旒云想了想,又道:“我离开了京城,禁军势必要恢复以前的巡逻制度,这倒是很方便赵王搞他的阴谋诡计。然而,此举相当于拿皇上的安危来赌博,万一……”想起郭罡之前有几次暗示过要自己夺取天下,她又加上一句:“那些大逆不道之话,你可以不必说。”
郭罡不可捉摸地笑了笑:“我原也没打算要说。皇上的安危怎么会被拿来赌博呢?其实王爷和永泽公都离开了京城,又都手握军队,则他有的优势,你也都有——都脱离了亲身参与谋逆的嫌疑,都可以回师勤王,所以不也都可以来个‘贼喊捉贼’么?虽然话是难听些,但只要管用,理会什么手段呢?谁能够策动京城的叛乱,谁就掌握了这场内战的主动权。”
不错,如果要在禁军中制造一场混乱,自己还有这个本事,玉旒云想,如何假装挟持庆澜帝实则将其保护起来,又如何占据京师附近的有利地形阻击悦敏,这些都不是难事。只不过,只要变乱一起,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她可以将矛头直指赵王,而赵王也可以将谋逆的罪名加在她身上。本来赵王需要的也不是一场真正的京城兵变,只要出了乱子,悦敏就可以带兵南下勤王。玉旒云布置得再妥当,也无法避免战斗。郭罡已经用上了“内战”这个字眼,玉旒云深知这个后果的严重性——楚国的变法正如火如荼,樾国却闹起内乱,我消彼长,将来要将其消灭,岂不又困难了几分?
郭罡又岂会不知道她顾虑什么,端起杯子来喝茶,接着突然一甩手,将杯子砸碎在地。玉旒云一惊,还不及问他何意,郭罡已经站起了身,绕着碎瓷和茶渍走了三圈,口中啧啧不止,末了,道:“王爷,你看这瓷片的排列,岂不正是‘乾’卦?而这水渍也正是龙形,这些茶叶不正像是龙鳞吗?”
玉旒云莫名其妙,张了一眼:“哪里像了?”
郭罡道:“哎,王爷不常研究五行八卦占卜之术,所以很难一眼看出。我却酷爱此道,因此上立刻就能瞧出来——这乃是上天给王爷的提示,王爷才是天下之主啊!”
“胡说八道!”玉旒云一拍桌子,刚好也把自己的那杯茶震翻了,她因指着那污渍,道:“我看这像是乌龟。谁心怀不轨教唆别人谋逆造反,谁就是这个。”
郭罡不生气,反而笑道:“王爷聪明无比,你已经悟了。”
“悟了?”玉旒云愈加一头雾水,“现在不是学人家参禅的时候,随便砸个杯子就说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正是!”郭罡道,“我泼一杯茶,就说是龙,说是天意,王爷也泼一杯茶,却说是乌龟——当然,王爷并没有说是天意,但是你一定要说,有何不可?古往今来,什么‘斩白蛇而起义’,什么在土地上画了一横,就预示将来要称王,这些不都是随便人说的?至于那鱼腹内剖出字条,河泥中挖出刻字的石人,这更是人做出来的。别人为了给自己造反找个理由,因而用了这些手段,王爷想要把造反载到别人的头上,为何不可用这些手段?”
“啊!”玉旒云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翼王之前给我夜光玉,原来也是这个意思!”
“哦?”郭罡还没听她说起。
玉旒云因将翼王送来所谓“稀世珍宝”的事说了:“什么天生有字,其实只是刻了字的石头,想让上面显出什么,就可以刻什么。翼王早就说他会想办法逼赵王动手,让我准备应付。我先看到那夜光玉上刻了‘石人’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先生所想的计策?”
翼王还真不简单,郭罡摸了摸下巴:“如果在虎脊山皇陵发现这种夜光玉石人,这条‘天意’可真是厉害,将来一旦证实是人为,这罪名也就同样厉害。不晓得翼王会刻什么字?”
玉旒云摇摇头:“他并没有说……不过,我倒晓得两句话,如果刻上去,赵王就真是水洗不清了——肖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
“肖”加“走”为“趙”,“树阴”为“樾”,“鹊巢鸠占”乃是造反。这两句诗编得实在巧妙。郭罡忍不住要一问其来历。
“这是程亦风的谋士公孙天成的手笔。”玉旒云道,“他曾经想通过不同的渠道把这两句打油诗传到我国来以制造混乱,但是并没有成功。他大概死也不会想到,这两句诗会帮我一个大忙——我就想个法子把它传给翼王。”
“公孙天成……”郭罡眯了眯笑眼睛,仿佛很想会一会这个对手。“公孙天成不知花了多少脑筋才想出如此绝妙的两句诗,王爷如果只传给翼王,岂不是埋没了这篇佳作?他既然这么想我国能全国传颂之,王爷何不成全他?倘若大街小巷人人都听说此歌谣,到时候翼王挖出石人,这才相得益彰嘛。况且,造反这种事,在太平盛世谁会喜欢?越多老百姓知道,就越多人会反对赵王——反对他,也就是支持王爷你了。”
“果然!”玉旒云喜道,“明日就来做这件事——我看不能从京城开始传,得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这才不会打草惊蛇,也好让我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剿灭反贼——就选南方七郡如何?”
“王爷果然考虑得周详,”郭罡点头笑道,“那边刚刚送了这么大一笔钱来,原本永泽公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面子有多大,这下可就成了招认自己的党羽有多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不错!”玉旒云道,“我何止要他砸自己的脚,我总要他把自己砸个头破血流!”
又和郭罡商议了许多细节,不觉已过了三更天。恐怕时间太久会生变故,玉旒云就和郭罡告别,让晋二娘送他到了院墙缺口处,自己远远观望,见一切妥当,才回府去。是夜,她将“肖家娘子树下走”那两句诗刻在翼王送给自己的夜光玉上,然后将两块玉重新装回锦盒中,并修书一封,云:“雕虫小技,贻笑大方!”次日一早送去翼王府,叫人退给翼王。
接着,她才到议政处来办公。
悦敏前日被耍了一通,估猜其中经过不管是通过潘硕还是通过晋二娘,都已经传到了玉旒云的耳朵里。玉旒云一定在暗地里得意地笑呢!他这样想着,脸色便阴沉沉的,心中发誓:决不再给这丫头耍弄自己的机会,一定要将她逼到死角!于是,玉旒云才一进门,他劈头就问:“怎样,内亲王昨天在家休息了半日,身子大好了吧?打算几时去东台大营传达前往甘州挖河的命令?”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永泽公这话说的,好像我存心不想让部下去修水利似的。”
悦敏冷笑,眼神已经说出了心里话:难道不是么?
玉旒云也一笑,将一本折子递了过去,道:“不知永泽公请缨亲自北上劳军兼剿匪的折子写好了没有?我这一份是自请去甘州赈灾并挖河的,咱俩可以同时离京呢,也让礼部省一省送行的花费。”
悦敏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愣了愣,将那折子接过来看看,果然满篇“河工水利天下大事”,匆匆扫到了结尾,也的确有自请率部前往甘州的文字。他一时捉摸不透玉旒云玩什么花样,就狐疑地看着对手。
“河工水利这是解决甘州和其他许多地方旱涝灾害的根本。” 玉旒云笑道,“永泽公和赵王爷筹集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你们出钱,难道我还好意思不出力么?大家都是给皇上办事,谁也不能落后啊!”
“内亲王说的哪里话?”悦敏一边揣摩着她的用意,一边干笑,“这怎么是‘我们’出钱呢?分明是南方七郡的官员乡绅慷慨解囊。”
玉旒云道:“怎么说都好。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玉某人只晓得打仗,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这次总算为自己正一正名,呵呵。”
是为了这个?悦敏以为决不可能。
议政处里其他的王公贵族们只要见到这两个人不针锋相对就“阿弥陀佛”了,生怕他们就一个话题说得久了又要争执起来,累得大家不能准时下朝回家,于是都道:“算是一桩大事解决了,赶紧办其他的。”因催促着太监把前一日积压下的文件拿来。
无非是刑部的案子和票业司的杂事。这两样都是玉旒云管的多一些,众人都征询她的意见。悦敏正好可以坐在那里想着她骤出怪招的真实意图。他瞪着折子上庆澜帝的朱批,耳中模糊地听到众人的议论,脑子里千头万绪,忽而又想到身在冷宫的博西勒,能否救出爱人,也在此一举了。
猛地,不知谁说了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悦敏心中一震,又听一人道:“内亲王带兵打仗所向披靡,这次率领部下去开河抗旱,也一定是战天斗地无往而不胜啊!”他便醒悟了过来:啊呀,她可不就是专门带着兵队想埋伏我的么!立刻,就把玉旒云前往甘州的意图想了个透透彻彻。
他不禁“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这狡猾的丫头!怎么可以让她得逞?
旁人不明就里,纷纷问道:“永泽公,何事?”
“啊……我突然想起……”悦敏心思转得飞快,“甘州赈灾虽然是大事,但是内亲王主管票业司,现在正是票业司起步之时,少了她怎么能行?”
众议政王们听了这话,的确大有道理——玉旒云要是走了,他们哪里懂得官办票业之事?就是把脑袋想破了,也做不成。但还不及赞同,那边玉旒云已经一拍桌子,道:“永泽公,你是什么意思?前天你说我不肯去挖河赈灾,今天又要我留在京城,难道我非得□你才满意么?”
“内亲王怎么发这么大火?”见她动怒,悦敏愈加肯定自己猜中了她的计划,暗笑着,道,“我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要内亲王你亲自去甘州——赈灾和挖渠要紧的是人手、银两和粮食,至于统领全局,派一个户部官员再加一个工部官员就足够了。我以为,内亲王毕竟还是坐镇京城打点票业司比较好。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嘛。”
玉旒云本来指望一招将悦敏将死,怎料他绝处逢生,反将自己一军,一时乱了方寸,也不顾深思熟虑,就设法反击道:“皇上让永泽公和我共同处理票业司之事,永泽公又为何一定要亲自去北方劳军?”
此话未免有些抬杠的意味。众议政王无不心中大叫糟糕。廉郡王向来站在悦敏这边,见状冷笑道:“内亲王这话说得大大的没有道理。永泽公一向就是负责北方防务的,他去北方看望自己的部下,有什么不妥?内亲王好像特别喜欢心血来潮不务正业——追亏空办票业司,这都是你提出来的,搞得一塌糊涂反而要靠永泽公替你筹银子,然后中途你又想甩手不管这烂摊子,跑去甘州挖河。是不是挖河挖了一半,你又要出新花样?”
玉旒云被他气得差点儿跳了起来,深悔自己行事之前没有计划周详——合该先去求见庆澜帝,请他准了自己的折子并发下圣旨,这才铁板钉钉让悦敏无机可乘!
然而世上却没有后悔药可吃,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法!她强迫自己冷静。只是,越是勉强,越是思绪混乱,越是深呼吸,心跳就越是急。好像浑身的血液一刹那冲向头部,感觉耳朵“嗡”地一下,眼前便是一黑。跟着听到茶杯打碎的声音,然后感到手心剧痛,一时清醒了些,才发觉自己摔倒了,手掌揿在碎瓷上鲜血直流。
整个议政处的人包括悦敏在内都呆住了。有些人只道玉旒云昨天当真是在家养病,对于病人大家都有恻隐之心,于是把什么恩怨都抛开了,有的上来搀扶,有的嚷嚷着叫传太医。还有一些人,比如廉郡王,心里就犯嘀咕:莫非是脱身的苦肉计?
玉旒云自己也被震惊攫住,有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任人摆布地坐下了,呼吸稍稍平稳,就看到周围的人稀里哗啦全跪了下去,她才发现是庆澜帝进来了。
她也赶紧倒身欲拜,庆澜帝三两步上前扶住了:“爱卿坐着吧,朕本来想来看看你们议甘州赈灾的事,还没到门口就听说你病了,赶紧来看看。爱卿是国之柱石,千万要爱惜自己才是。”
玉旒云想按礼节感谢皇上关心,可是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没有说话的力气。悦敏看在眼里,想起探子告诉过他,玉旒云东征途中大病一场几乎不治,看现在她的脸色,并不像是装病。他心中不禁狂喜:莫非是老天要帮他除掉这障碍么?就乘机道:“内亲王想是近来操劳过度所以才会身体不支。谁也不是铁打的——内亲王,甘州赈灾与河工,你说什么也不能亲自去了。养病要紧。”
“去甘州赈灾?”庆澜帝惊道,“这点事情还用得着玉爱卿你出马?又不是楚国人打来了,算得什么!永泽公说得没错,爱卿要保重身体,朕可离不了你。”
君无戏言。他这样说就等于是按照悦敏的意思下了圣旨。玉旒云心里更加着急,因此胸闷也愈加厉害,几乎连坐也坐不稳,直向前栽倒。
恰这时候就听到林枢的声音:“怎么都围着病人?快快让开了!”一边呵斥诸位议政王,一边挎着药箱到了跟前,才发现连庆澜帝也被呼喝在内。好在庆澜帝只挂着玉旒云的安危,也不在乎自己天威何存,摆摆手叫林枢不必多礼,看病为重。
林枢掐了掐玉旒云的脉,神色甚为凝重:“皇上,这里人多空气污浊,对内亲王很是不利。要不把她抬到别处,要不就请这里的大人们全都出去。”
议政王们巴不得早些放朝回家,都道:“病人不便移动,臣等告退。”即一个跟一个都走了出去。悦敏是最后一个,还再次看了看玉旒云,确认她真的病了,才强掩着心中的得意离开了议政处。
林枢打开药箱拿参片让玉旒云含着,然后一手将她扶住,另一手持针在她后腰命上扎了下去。庆澜帝在一边看着惊讶不已。他知道林枢乃玉旒云亲自荐进宫,医术在后宫中也颇有口碑,不过如此隔着衣服直接落针,实在还是第一次见到。见玉旒云身子微微一颤,面色煞白,牙关紧咬,额头上一层冷汗,仿佛疼痛难当的样子,他忍不住道:“林大夫……这……不会出岔子吧?”
但他话音才落,玉旒云已一把抓住林枢的手,一字一字道:“多谢你帮我演这场戏。”
庆澜帝一时懵了,道:“爱卿……什么演戏?”
玉旒云扶着茶几坐直了身体,面带笑容:“臣如果不演这出戏,怎么能把永泽公骗出议政处去?臣有要紧的事须面奏皇上。”
“原来……”庆澜帝抚了抚胸口,“吓得朕……”
“王爷……”林枢皱着眉头,“你……”
“行了,你可以出去了。”玉旒云反手将腰上的针拔了下来,“我有机密之话要同万岁商量,你如果有什么要说的,待会儿也不迟。”说着,就把银针抛还给林枢。
林枢似有不甘,但是看庆澜帝的太监也都退了出去,皇上面前他毕竟不能造次,也只得收拾药箱到门外等候。
玉旒云定了定神,站起身来重新向庆澜帝行礼:“请皇上准臣前往甘州。”
“爱卿,”庆澜帝抓着后脑勺,“这……就算你刚才是装病,这……甘州赈灾,皇叔让永泽公调你的人马,为的是架空你在京城得到势力。永泽公的折子写得让朕没有拒绝的余地。看来调你的人马走是势在必行的。可是,还有步军嘛,还有禁军和护军嘛,都得爱卿你统领来保护朕啊。要是爱卿你都跟着去了甘州,这京城可不就要乱套了么?”
“万岁不要惊慌,”玉旒云道,“你听臣把话说完——”因凑到了庆澜帝的耳边,将自己和郭罡的计划说了一回。
庆澜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待玉旒云说完时,他连连摇头:“爱卿……这……这也太冒险了……不是你的计划不绝妙,而是,万一到时候京中有什么变化,爱卿领兵在外鞭长莫及,朕既不谙骑射,又不通兵法,到时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太祖、太宗选择西京为京师,就是因为此地易守难攻……这要是让皇叔兵变成功,爱卿很难打回来……朕……皇后还有太子……啊呀,这可玩笑不得!”
他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提到“西京易守难攻”却十分有理。玉旒云道:“臣像是拿这么大的事来开玩笑的人么?禁宫的安全自有臣先前荐来的勇士保障,他们个个都忠心耿耿,武艺又高强,决不会让万岁有任何危险。而整个京师内的防务有九门提督的步军负责,潘硕办事万岁还信不过么?京城之外……”
“东台大营!”庆澜帝插话,“朕知道那里的督尉换了人。这个人可靠么?是不是皇叔的人?万一他有鬼……爱卿你的人马又离开了,京城岂不是危在旦夕?”
“东台大营督尉虽然底细不明,但是东台大营的兵是臣和梦泉带出来的。”玉旒云道,“就算新督尉有鬼,士兵却不会跟着他搞鬼。况且原来的督尉唐运亭就在戚县。臣的前锋营督尉也带着人马在戚县驻扎,他们训练有素,一天之内就能开赴京城应付突发事件。禁宫、内城、外城,臣都布置妥当,赵王爷即便有三头六臂,也休想伤得万岁分毫。”
庆澜帝将信将疑:“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一个一举将皇叔的势力拔除的好计。只不过方才朕已经和永泽公说了不派爱卿前往甘州,且大家都见到爱卿病倒,这……一时之间也难改过来呀。爱卿可有什么法子?”
玉旒云口里说是装病下台,其实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万分。本来林枢那一针扎下去刺痛之后有说不出的舒服,但她逞强硬是拔了出来,现在一感到痛楚正从落针处向四围蔓延。和庆澜帝说了这一番话已经撑到她的极限,恐怕再多解释一句,她就要倒下来。为了大家的将来,她只能咬牙继续坚持:“其实皇上硬要下旨,他能如何……臣会看看有没有完全之策,这之前……”
庆澜帝道:“好……好……朕等你想办法……”想了想,又问:“要是爱卿去了甘州的话……有什么需要朕在西京做的?”
玉旒云道:“万岁只需要一切照常,有折子来就批,有贡品来就享用。不要让赵王爷看到任何的破绽,然后就按臣方才跟你说的,到了适当的时机配合着做适当的事,就可以了。”
“啊?这……”庆澜帝摸着脑门儿,上面已有细细的汗珠,“爱卿的计划如此复杂,恐怕容不得一点儿差错。朕这个人有几斤几两,爱卿还不知道么?什么是适当时候,什么是适当的事,朕还不一定拿捏得准呢!万一把握错了时机,或者做错了事,岂不麻烦?爱卿有没有可以留在京中提点朕的人选?”
“这……”玉旒云想,禁军的事都会交代给蒋文,步军有潘硕,戚县靠唐运亭和赵酋,自己离开了之后,京城的确少一个把握全局的人。本来郭罡担此角色最合适不过,但他是戴罪之身,又藏匿在刘子飞家中,联络不便。如果能设法把他藏在宫中来,未尝不是一个两全其美之计,然而这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得到的。
“怎么?爱卿有什么为难之处?”庆澜帝见她沉吟,就问。
有难处和他说也没有用,玉旒云想,况且宫中人多眼杂,如果没成事反而走漏风声岂不前功尽弃?她因道:“臣的确有人选,不过还需要想想如何办才最妥当。反正臣还没有离京,去甘州之前臣一定给万岁一个交代,不让你有后顾之忧就是了。”说到这句的时候,她只觉喉咙里一股腥甜之味直涌而上,拼命咬住了嘴唇,鲜血还是滴滴答答地从嘴角淌了下来。
一直只顾着抓耳挠腮的庆澜帝骤然看见,吓得跳了起来:“啊呀,爱卿!你还说是装病做戏!你这可不是真的病了么!林大夫!林大夫!”
林枢其实早就知道玉旒云情况不妙,一听叫,立刻就冲了进来。将玉旒云的腕子匆匆搭了一下,就一把将她抱起来:“万岁,附近哪个宫房方便让内亲王躺下来的?”
庆澜帝吓得脸色发青:“啊呀,真是很严重么?从这里去凤藻宫倒是一条直路——快把朕的御辇抬来,送内亲王到凤藻宫。”
“不行!”玉旒云没有力气反抗,只能用全力盯着庆澜帝,“万岁,不能把臣带去皇后娘娘那里……臣不能让皇后娘娘知道……也不能……不能在宫里传开……否则……咳……否则……”
庆澜帝理会得,否则赵王知道自己的股肱之臣得了急病,还不乘机作乱么!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啊,那就吉嫔那儿好了。比凤藻宫还近些!”
“那好。”林枢道,“用皇上的御辇未免太招摇,臣把内亲王背过去。”说着,拽过一幅桌布来,将玉旒云的头脸盖住,往肩上一扛就出了议政处。
林枢毕竟是身有武功的人,背着玉旒云还比坐御辇的庆澜帝脚程快些。他已经当着惊慌的宫女的面将玉旒云抱进了吉嫔所居毓粹宫,庆澜帝才跟着来到。宫女们慌张地下跪迎驾,身怀六甲的吉嫔静襄摇晃着踏出门:“万岁……”庆澜帝只一摆手:“快把内亲王抬到床上去,叫人看着宫门,谁走漏半点风声,朕就要谁的脑袋。”
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谁也不敢违抗圣旨,全木偶似的行动起来,吉嫔静襄跟着庆澜帝想一起看林枢如何救治玉旒云。然而林枢却把他们全都挡在了房门外。
他放玉旒云俯卧在床上,道一声“冒犯”,就从药箱中拿了剪刀出来将她官服从背后剪开。这时便可清楚地看到方才落针之处已出现了一片淤紫,拿手轻轻按了一下,玉旒云立刻一瑟缩,显然是疼得非常厉害。
“这是命门大穴。”林枢道,“你方才胡乱拔针,这可惹出麻烦来了。”
玉旒云无力同他争吵:“你是大夫,说……说这些没用的话干什么……刚才我没有功夫让你针灸,现在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今天如果不能好好儿地从这里走出去……恐怕你的脑袋也保不了。”
林枢一边从药箱里拿参片和银针,一边冷冷道:“下官是大夫,不是神仙。王爷自己糟蹋自己,却要赖下官不尽责,下官虽死得冤枉,但是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玉旒云虽然讨厌他说话的态度,但是对他的医术是十分信任的。林枢和端木槿,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她想她还死不了。不过今天这一场怪病实在叫人费解,她心中嘀咕,不就是被悦敏将了一军所以气狠了么?以前顶多就是头稍稍昏了一下,站稳了就没事了,怎么今天竟闹得如此?
她迷迷糊糊地转着这些心思。林枢的针一根一根地在她背上扎了下去。微微的酸痛和麻木,接着就有清凉舒缓的感觉。好像睡沉了在做美梦,却又明明是清醒的。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隐约感到林枢将被子盖到她身上,她才发觉针灸已毕。暗暗吸了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就好像之前的事全都没发生一样。
“我到底有什么不妥?”她问,又加上一句,“谢谢。”
林枢收拾着什物:“还不是我去年和王爷说过的话?王爷先天不足,后天又不保养,过了二十五岁身体一定会越来越差,最终大概活不过三十五岁。”
玉旒云自然不是第一次听到林枢这番话,东征时的一场大病,她想起来确实有些后怕。而这一年十月,她将满二十五岁。这不是骇人听闻。一切正按照林枢所预言地在发展。
她怔怔地,看着床单上的“寿”字图案,忽然想:不知道石梦泉眼下正做什么?
林枢叉着手,修长的手指任何时候看起来都那样干净且镇定:“下官也和王爷说过,如果调理得当,活过五十岁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如何调理?”玉旒云问。
“下官可开个方子给王爷,照单抓来服用。”林枢道,“不过,世上没有万试万灵的药,究竟这药在王爷身上有多少作用,下官须得观察一段时日才能知道。而这期间,下官建议王爷不要出行。”
“你让我不要去甘州?”玉旒云如果不是因为衣冠不整,肯定就要跳起来,“这事关重大,怎容得你指手划脚?”
林枢十分冷淡:“下官不会对朝廷大事指手划脚。王爷向下官求医问药,下官只是以事论事。难道经过了东征,又经过了今日,王爷还不知道身体垮了,别说大事,就连小事也办不了么?你们官场上的人时常会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依下官看来,一时急功近利不顾身体,将来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因为计谋怎样策划都好,银两和下属如何支配也罢,都可以任你谋算,唯独你自己的身体是不听你使唤的,什么时候会病,什么时候会死,怎么轮得到你来安排?王爷想让你的身体破坏你的大事么?”
玉旒云愣了一下:东征的时候虽然病倒,但并没有耽误正事。现在和赵王一场恶斗在即,假如自己真的倒了下来,岂不是便宜了这父子俩?然而,自己不跟着大军一处,谁指挥勤王之战?
见她犹豫,林枢道:“下官的话也就只能说这么多,要生要死,还是看王爷自己。”说时,欠欠身就要出去向庆澜帝复命。
“等一等。”玉旒云叫住他,“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不过,我现在身体是什么状况,你不可再说给其他人知晓。”
林枢道:“身体是你自己的,说给别人听做什么?我不找那麻烦。”讲到最后两个字时,已经打开了房门。外头庆澜帝和吉嫔静襄正焦急地等着。林枢道:“王爷需要一件替换的衣服。皇上现在还不便进去。”
庆澜帝“恩”了一声,显然是心焦不已:“林大夫,内亲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内亲王现在已经没事了。”林枢淡然地,“臣现在要去写方子,并去御药方抓药,一回送到内亲王府上。臣告退。”
玉旒云在里面竖着耳朵听他说这些话,见他宁可“欺君”也没有泄露自己的病情,舒了口气。正好静襄也亲自拿了一件袍子来给她换上,梳了头,擦了脸,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下床来活动活动筋骨,无一处不妥当,几乎立刻就把林枢的劝告抛到九霄云外。
“爱卿的气色好多了。”庆澜帝进来看了看她的脸,“在议政处的时候简直把朕的魂也吓掉半条。”
“让皇上和娘娘担心,”玉旒云躬身,“臣惶恐。”
“爱卿不要说如此见外的话。”庆澜帝道,“朕没有爱卿,才六神无主呢!”静襄也道:“王爷打小的时候病痛就多,皇后娘娘为你操了多少心。好在今天是瞒住了她。不过王爷要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嘛——哎呀……”她的表情忽然一变,捧住了肚子:“我……我怕是要生了……”
这话一出,立刻把刚刚才轻松下来的庆澜帝又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啊……这……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许是方才站得久了,动了胎气……”静襄咬着牙,面容已经扭曲,但是却还镇静,“快……皇上,内亲王,毓粹宫要成血房了,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她招呼宫女和太监:“还不送皇上和内亲王出去?请产婆来——把林大人也追回来!”
宫女和太监遭遇今天第二次突发事件,年轻一点儿的都慌乱不堪仿佛没头苍蝇。幸亏静襄自己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出身,懂得应付各种情况,这才稳住局面。
庆澜帝和玉旒云就被匆匆地“赶”出了毓粹宫。
庆澜帝有些手足无措,一时说要摆驾乾清宫,一时又说干脆在隔壁宫房坐一坐,等着毓粹宫的消息。玉旒云则心中惦记着和赵王的生死一战,若自己不能去甘州,计划就要重新部署,她还得再和郭罡商量一次。于是就和庆澜帝道别,独自出宫。
她走得很快,没多一会儿已经来到了宫门外。车轿早就等着了。大约议政王们传出她病倒的消息,所以轿夫和随从见到她都围了上来,问:“王爷没事了?”
她轻笑一声:“谁说我有事?”摆摆手,吩咐准备起轿,却又忽然看到不远处晋二娘正朝这边张望——此处虽然已的禁宫之外,但只有王公大臣的车轿才可以停留,平民百姓是不能靠近的,所以晋二娘离她有好几箭地之远。
是特地来找我的?玉旒云看到晋二娘不停地向自己打手势——能跑到禁宫门前来等我,恐怕此事非同小可!当下,吩咐轿夫们原地等候,自己先来找晋二娘问个究竟。
“王爷你终于出来了!”晋二娘擦着脸上的汗,看来已等了不少时间。
“怎么了?”玉旒云第一反应的就是郭罡出事了,“不是那宅子吧?”
“不是。”晋二娘拿手绢儿打着扇子,“我想我知道那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是怎么变出来的了。”
“果真?”玉旒云感觉眼前一亮。
晋二娘从荷包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来:“这就是南方七郡的新铸的官宝五十两。”
玉旒云接过来看了看,是崭新的十足成纹,底下还有南方七郡总督府的印章。“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这个王爷先不要问。”晋二娘道,“你再请看看这一只元宝。”因从荷包里又摸出一枚银锭来,略小,应该是二十两。
不过当玉旒云抓到手中的时候却吃了一惊:“怎么,这二十两的元宝比五十两的还重?”
晋二娘显出了得意的笑容:“不错。这锭二十两的是‘二四宝’,这种银锭每五十两贴水二两四钱,成色是要比一般的纹银高。但是无论如何,二十两的银锭比五十两的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说……这五十两的假的?”玉旒云惊讶,同时心里也燃起了欣喜。
晋二娘点点头:“看来想靠造假发财的不止王爷一个人。只是这些人做得太离谱,也太大胆了。”
“发财路走不成,却上黄泉路!”玉旒云大笑起来,一把拉住晋二娘,“来,你跟我一起做轿子去咱们的新买的别苑,一边走一边细细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我一时手痒,又开始虐小玉了……
我是后妈我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