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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跟着如意出去,文诚将刚才计数的那张纸铺到顾晞面前。
“我粗算了一下,大当家的画的这些,有十万人左右,按照草料的堆场数,应该有四万左右骑兵,配双马,甚至三匹马。
营地还在延伸的话,咱们的谍报说南梁有十万轻骑,只怕没有太夸张,七八万肯定有,看样子,这是全部出动了。”
文诚紧拧着眉头。
“他们要取的是徐州,然后占下山东,再往南推进,把整条江握在手里,这个咱们想到了,可没想到,他们会出动这么多轻骑,这是倾巢而出了。”
“大哥想到了。”顾晞一边听着文诚的话,一边看着那张巨大的地形图。
他和大哥想到了南梁会倾巢而出,直取徐州,南下控制运河,和合肥连成一线,把那条江握在他们手里。
换了他们,也会这样,南梁君臣,都是一样的聪明人。
可他们没想到,南梁会趁着他们国丧,在大年三十突袭而入,又集结的如此之快,看来,他们的骑兵,早在去年冬天,就集结等在江南了。
“他们在除夕夜偷袭合肥城,合肥城全无防备,最多初一一天,他们就能拿下合肥城,沿巢湖北线布防,初一晚上起,就能大举运送大军过江。”
顾晞语速很慢。
“到昨天早上,五天,他们总共运送了十万人过来,人马,加上辎重粮草,南梁的船只,不会比咱们多太多,这一趟,他们至少调集了三分之二的船只,真是大手笔。”
顾晞沉默片刻,接着道:
“调集这么多的船只,这样的手笔,南梁的骑兵,看来真是要倾巢而出,那就还得有三四万四五万轻骑,十五万人左右,再有五天,他们就能长驱北上,直指徐州。
十二天里,攻占合肥,将十万轻骑运送过江,武家,名不虚传。”
文诚上前一步,从合肥城点到建乐城,“合肥城到建乐城一千六百里,大江两岸,邮驿都是一样的,金牌急脚递一天五百里,从合肥城递信出来,到建乐城,最快也要三天半,或是四天。
从建乐城再急递传令到各军中,最近最快,也要一天,多数要两到三天。
各地驻军要集结,现在都在过年,最快也要一天。
再赶过来,轻骑最快,一天也就二百里,赶到之后,要么休整半天,马力恢复了,才能迎战,否则迎上去,也是全无战力,任人宰割。
咱们要集结齐五到十万大军,最快,要十三,或是十四天。
可南梁大军,集结完成,只要十二天,集结完成时,头一批轻骑已经休整了将近十天,兵强马壮。
这一趟,他们打的是出其不易,兵贵神速。”文诚叹了口气,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忧虑。
“可咱们初一晚上就接到了线报,他们就少了三天!”顾晞抬手敲在地形图上,声调愉快。
“嗯。”文诚也露出笑意,这三天,至关重要!
“还是太突然了。”文诚低头看着刚才计算南梁兵力那张纸,眉头拧起,“赶在除夕夜,太平了二十多年……”
后面的话,文诚没说下去,各地驻军都在过年,集结起来,比平时至少要慢上半天一天,甚至两天,这会儿,每一刻钟都事关生死。
“已经到了三万了。”顾晞脸上也没了笑容。
“可是,两万是步卒。”文诚拧眉看着那张地形图,“实在不行,咱们得往后退一退,到这里阻拦,把淮南放给他们。”
“先看看明天能到多少。”顾晞眯眼看着文诚手指点向的淮南。
淮南是大齐的粮仓钱袋,要是经了战事,一放一夺,今年的收成,就不能指望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把淮南搭进去。
再说,开局,他们已经失了先手,要是这一步再退下去,于军心民心,都极为不利。
……………………
李桑柔一觉睡到午正前后,坐起来,这才有功夫看看她这顶帐蓬。
帐蓬很小,靠另一边放着只小巧的炭炉,烟筒通往帐蓬外,怪不得这么暖和。
帐蓬中间挂着道帘子,李桑柔欠身过去,将头伸到帘子那边。
帘子那边放着半人高的沐桶,沐桶旁边是脸盆架子,再旁边的架子上,放着衣服和一只妆奁匣子。
妆奁匣子!
这肯定是如意准备的,大常可不知道什么是妆奁匣子。
李桑柔站起来,沐桶里有水,温温的,后面还有满满两大桶热水。
李桑柔提了一桶热水,倒了些进去,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把头发擦到不滴水,挽到头顶,再洗好衣服挂起,拍拍手正要出去,一眼暼见妆奁匣子,走过去打开。
匣子里,香蜜口脂,胭脂水粉,还挺齐全。
李桑柔拿起香蜜,闻了闻,抹了一层出来,连脸带手擦了一遍。
嗯,舒服多了。
李桑柔掀帘出来。
米瞎子蹲在帐蓬旁边,抱着瞎杖打盹。
旁边一顶大帐蓬前,架着口大锅,大头烧火,锅里满满的,扑嘟扑嘟香味四溢。
大常正对着只大铜盆拌凉菜,黑马抱着蒜臼捣蒜,蚂蚱、窜条和小陆子三个,蹲在大锅旁边,用筷子扎着烤馒头。
“鸡鱼肉,挺全。”李桑柔伸头往锅里看了看。
“都是咱家年货!”小陆子抢话最快。
“有青蒜没有?”李桑柔看着大常问了句。
“有有有!”黑马抢话答道。
“切碎,起锅时撒一把。”李桑柔吩咐了句,走过去蹲在米瞎子旁边,“怎么样了?”
“倾半国之力,你说怎么样?”米瞎子斜了李桑柔一眼,“小的那个好了,打了十来支小箭,一会儿你试试准头,那箭没有尾羽,往哪儿飞,得试了才知道。”
“吃饭!吃饭!”窜条一头扑过来,叫了两声,赶紧再扑回去。
他饿坏了。
……………………
李桑柔出帅帐,顾晞和文诚细细计算盘算之后,呼啦啦退出去的诸将,再次被召集过来。
等顾晞忙过一阵子,已经将近午末。
如意立刻送了饭菜进来。
“李姑娘醒了吗?请她过来一起用饭。”顾晞一边净手,一边吩咐如意。
“李姑娘午正就醒了,和常爷他们一起吃过饭,刚刚和米先生,带着几个工匠,出营试弩去了。文将军也跟着过去了。”如意急忙禀报。
顾晞噢了一声,文诚看着顾晞笑道:“一会儿咱们也去看看吧,米先生那两把弩,很不一般,箭沉而小,他说是专为李大当家准备的。”
顾晞嗯了一声,和文诚对坐吃饭。
很快吃了饭,两人出来,出了营地,上马小跑没多远,就看到了李桑柔等人。
蚂蚱小陆子等人分的很散,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
大常拎着张崭新的钢弩,站在李桑柔后面,李桑柔弯着腰,黑马也弯着腰,看着在地上蹲了一圈儿的米瞎子和几个工匠。
文顺之正从几百步后,一步一步往回走。
“你们试的怎么样?”离了几十步远,文诚先扬声问道。
几个工匠急忙站起来,跪倒在地。
“还好。”李桑柔转过身,笑道。
文顺之挥了下手,依旧一步一步的往回数,不过步子快了很多。
“箭还得改改,不够沉。”米瞎子蹲着没动,手里捏着根六七寸长的小箭。
“大当家的准头太好了!”文顺之数到米瞎子蹲着的地方,冲跑过来,兴奋的两眼亮闪,手里托着只肥大的野鸽子,“足足六百步,您看看。”
文顺之将鸽子托给顾晞。
“六百步?”文诚惊讶极了,“这弩……”
“不是这弩,是人,也就她能有这准头,这弩,这箭,专给她用的。”米瞎子举着小箭,没好气道。
他对文诚一直没好气。
“这准头……”顾晞看着穿胸而过的鸽子。
“试了十箭,箭箭如此!”文顺之一脸仰视的看着李桑柔。
顾晞从鸽子看到李桑柔,再从李桑柔看向六百步外,再看回李桑柔,屏着气问道:“守真说这是连弩,几箭连发?连发时也是这样的准头?几息一箭?装箭呢?要几息?你能连开几次?”
李桑柔被顾晞连珠炮般的一串儿问,问的上身后仰。
“我再试一次你看看吧。把弩给我。”李桑柔从大常手里拿过弩,黑马急忙把手里一把小箭递过去。
文顺之扬声指挥诸亲卫,将标靶放到六百步外。
李桑柔上好箭,用力拉开弩弦,平托起弩,扣动板机,沉重的黑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连绵不断。
“五息,十箭!”文诚冲李桑柔欠身,他实在是佩服极了。
“拿过来拿过来!”米瞎子冲远处的亲卫挥着手。
亲卫扛着标靶跑回来,见顾晞挥手示意了,将标靶放到米瞎子面前。
顾晞伸长脖子,看着围在标靶圆心不远,几乎穿靶而出的小箭。
”你们过来,看看,这箭第二回用,偏的更厉害了,这回明显多了。“米瞎子招手叫那几个工匠。
“米先生说,但凡没钉在圆心正中,那必定是箭没做好。”文顺之和顾晞解释了句,摊着手,一脸笑。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准头,已经极其罕见了,箭箭正中红心,有点笑话儿了。
顾晞紧盯着横放在地上的一排标靶,仿佛没听到文顺之的话,看了一会儿,顾晞往后退了两步,呆站了一会儿,转身看向文诚,“咱们的策略,要变一变!走!”
顾晞冲出两步,猛然顿住,回头冲到李桑柔面前,看着她,片刻,露出笑容,“等我想好再跟你说!我先回去,晚上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如意。”
“晚上吃荠菜饺子。”李桑柔指了指散在四周的小陆子等人。
顾晞呆了一瞬,失笑出声,“送一碗给我尝尝。”
“好。”李桑柔笑应,看向文诚道:“文先生也尝尝?”
“好啊。”文诚欠身笑应,下意识的看了眼顾晞。
顾晞和文诚匆匆来匆匆去,米瞎子指挥着李桑柔,箭射出去,拿回来,再射出去,再拿回来,来来回回射了十好几回,总算是满意了。
一行人,小陆子几个提着几大筐鲜嫩的荠菜,一群亲卫扛着破烂的标靶,黑马和大头蚂蚱三个,一路上嗷嗷叫着,往营地回去。
顾晞那间帅帐,隔老远都能感受到那份急促紧张。
李桑柔让大常等人把锅灶移的远离帅帐。
大常几个忙着和面,调馅包饺子,李桑柔调了一盆调料,将刚杀好的半只羊腌上,再慢慢悠悠串好了一大盆个头巨大的羊肉串。
饺子包好,李桑柔架上半只羊,开始慢慢烤起来时,米瞎子从营地一角的工匠棚里出来,挥着瞎杖直冲过来。
“黑马,去把那几个师傅叫过来,一起吃饭。”李桑柔吩咐黑马。
黑马刚跳起来,就被米瞎子用瞎杖按住。
“算了。”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别难为人家,饺子煮好给他们送点过去。”
米瞎子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李桑柔旁边,“像你我这样,无视世俗的,有几个啊?
这人,要差不多,才能聚成这一团那一团,大家都自在。他们就算来了,跟咱们在一起,也拘束难受。
你又不是官,不用示恩演戏,别让人家难受。”
李桑柔嗯了一声,没再坚持,将羊肉串一排排放上去烤。
“刚才跟他们说了,让他们赶一赶,明天再去试一回,那把大弩也差不多了,明天一起试试,大弩的箭肯定也要调上一回两回。
最多后天,我就走了,他们快打起来了吧?”
“三四天,四五天吧。”李桑柔低低应了句。
“唉,一打起来,血流成河,这一带……”米瞎了环顾着四周,再次叹气,“阴气已经上来了,我得赶紧走。”
李桑柔回头看向米瞎子,“去哪儿?有地方躲吗?”
“往哪儿躲?没地方躲,也不能躲,我回去一趟,唉,我跟你说的,你都记好了,别大意,别轻敌。”米瞎子看着李桑柔,神情郑重。
“嗯,他们会怎么做?”李桑柔低低应了,看着米瞎子问道。
“不知道,我已经十几二十年没回去,也没通过音信,唉。”米瞎子低低叹了口气。
“你回去,没事儿吧?”李桑柔关切道。
“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是不想回去,不想被人管着,也不想被他们指派着这儿那儿,不停的跑,不停的干活。他们指派下来的,没一件省心事儿。
不过,我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本事。”
“你要是不回去呢?会有什么事儿吗?”
“那是我的家。”米瞎子声音低低,片刻,敲着瞎杖,扬声叫道:“黑马,拿壶酒过来,有肉有饺子,没酒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