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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曹老夫人送走蒋老夫人,坐着喝了半杯茶,吩咐请大奶奶过来。
符婉娘就在旁边耳屋,看着焙茶,忙端着焙好的碎茶饼进了正屋。
“今儿焙茶这火候正正好,香得很,赶紧沏一碗我尝尝。”曹老夫人闻着茶香,笑道。
符婉娘笑应了,坐到曹老夫人旁边,拿过茶碾碾茶。
“沈家大娘子有信儿过来没有?他们怎么样?到老宅没有?”曹老夫人缓声笑问道。
“前儿刚收到大娘子一封信。
月中到的,说一路上顺顺当当,沿途各府县,都极照应。
大娘子说,沈家老宅已经坍塌了,好在那片地儿还在,没被人占了。她们暂时借居在客栈里,已经请了人,开始清理宅基,重建重修。
大娘子说,当地民风淳厚,米菜都极便宜,雇人也极便宜,街市上东西很齐全,当地也有顺风的铺子,寄信收信都便当,还说城外景色极好,说她和阿娘都觉得很舒心。”符婉娘说的很仔细。
“没人欺负她们吧?”曹老夫人稍稍欠身往前,问了句。
“大娘子说,她们进城隔天,府尹就上门请见了,说是早就接到了睿亲王府递过去的书信,拜托照应,说府尹和府衙那边,都客气尊重得很。”符婉娘笑道。
“睿亲王府,唉,这只怕是皇上的意思,借着睿亲王府的口。”曹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想想,那府里,世子爷大年初二就赶往军中了,一军统帅,他可顾不上这个,再说,他也不是个大度的。”
最后一句,曹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再叹了口气,“王府西院那母子几个,早就有心无力了,想递信照应,这信儿,只怕都递不出去。”
“要是皇上,那不是更好?”符婉娘看着曹老夫人道。
“当然更好。”曹老夫人笑起来,“说起来,皇上能即位,是咱们大齐的福气,那可是位少有的明君。
永平侯府里,唉,该死的都死了。也好。”曹老夫人再叹了口气,“沈家大娘子她们都好好儿的,咱们就放心了。
不说这个了,你猜猜,蒋老夫人过来这一趟,做什么来了?”曹老夫人看着符婉娘笑问道。
符婉娘看着曹老夫人,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摇了摇头。
“你想到一点儿了,是不是?就是来请你的。”曹老夫人一脸笑。
“我?太婆,我不喜欢……”符婉娘话没说完,就被曹老夫人打断,“我知道,你这孩子,不喜欢抛头露面,更厌恶被人指指点点,平时爱看点闲书,不过自娱而已。”
“嗯。”符婉娘低低嗯了一声。
“唉,”曹老夫人长叹了口气,“咱们家那点子烂事儿,你都知道。”
“嗯。”符婉娘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你翁翁,心里眼里,只有他那个姨娘,那间小院,才是他的家,他们家里,就他跟闪姨娘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过第三个人。
咱们家里,我就算了,就是你父亲,他儿子,长的像他,聪明像他,可从小到现在,从来没在他眼里心里过,唉。
这么些年,这个家就是这样,你父亲当年开蒙,请先生,后来头一回考童生试,我找他,你父亲找他,他都不理会。
你父亲硬气,说不理他,就当没有他这个爹。”
曹老夫人的话顿了顿,片刻,冷笑道:“他还活着呢,凭什么要没有他这个爹,当他死了,那太便宜他了!
他不理会,我就扯着他的大旗,我去找人。
闪氏的死,他怪到了我身上,说什么也要告老,他这是要把他这杆大旗放倒,不许我再扯起来。
你父亲下一任,原本,去年秋天有点儿说法了,后来……”
“都怪我。”符婉娘低低道。
“你这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你和沈家大娘子交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这不怪你,你可千万别多想这个。
这样的事都多想,都往自己身上怪罪,这叫多思多虑,多思多虑可不是福相。”
符婉娘点头。
“这事谁都怪不了,世事变幻,唉,谁能想到呢,大爷即了位,又生出那么多事儿,这又打起来了。
这几个月,我这满肚皮的心思,想来想去,找不到入手的地方。
蒋老夫人这趟来,这是个机会。”
曹老夫人招手,示意符婉娘坐到她旁边。
“蒋老夫人那话,说的明明白白,那晚报,是握在那位大当家手里的。
那位大当家能再回到建乐城,蒋老夫人说,是因为她在合肥之战中,立了大功,说是合肥之战若有十成功,那位大当家一个人,就得占去五成。
蒋老夫人说,大当家一回到建乐城,就找到她家二奶奶和三奶奶,把葡萄架下交到她们手里,葡萄架下那些学问文章,都是各家女眷写的呢。
也不知道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挺有意思是不是?”
曹老夫人说着,笑起来。
“我这学问不行,要不然,我也想写几篇文章,教训教训……说远了。
蒋老夫人说,昨天突然暴起来的什么战书赌盘的,是大当家一手挑起来的,说是皇上昨儿就知道了。”
曹老夫人说到最后一句,看着符婉娘,压着声音笑道:“蒋老夫人没多说,可这是明摆着的,皇上昨儿就知道了,她今天就过来找咱们,开始调人马摆阵势,这必定是领了皇上的意思了。
三位相公,若论谁最会揣摸圣意,非潘相莫属,他们潘家上上下下,从里到外,个个担得起八面玲珑这四个字。
这是个机会,送到咱们面前了。
你是个极聪明的,唉,这后宅,跟前院,从来都是一体。”
“她们要做什么?”符婉娘低低嗯了一声,看着曹老夫人问道。
“蒋老夫人说,大当家战书都下了,这一场比试,那就由不得翰林院接不接了。
蒋老夫人的意思,准备跟翰林院比一比博学两个字。
你读的书多,记性又好,论博学是论得上的,所以来请你了。”
“嗯。”符婉娘点头,“那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我回一趟娘家,到书楼里住几天,小时候看过的书,得再翻一翻。”
“好。悄悄儿的,别声张。
那位大当家昨天开出来的赌盘,是翰林院接不接战书,蒋老夫人那头没说什么,咱们这边,可不能让人家看出来什么。”曹老夫人笑着交待。
“太婆放心,我懂。”符婉娘笑应。
……………………
花边晚报向翰林院下战书这事儿,半天功夫就满城皆知,乔翰林自然也知道了。
乔翰林知道这事儿,倒没用别人告诉他。
晚上,他跟几个好友吃了饭,正坐着喝茶闲聊,点评时事,议论文章,送茶进来的茶酒博士,顺手送了份大红战书和赌盘说明进来。
茶酒博士知道乔翰林是乔翰林,可他不知道那份大红战书,是乔翰林论战引起来的,一边递那两份大红纸,一边笑道:“乔翰林就在翰林院,肯定知道这战书,翰林院是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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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战书?”乔翰林拿过,一目十行看了,眼睛都瞪大了。
这战书这口气,可够大的!
“怎么回事?”几位友人凑上来,伸长脖子看。
“乔翰林您给指点一二,翰林院会不会接这战书?”茶酒博士问了句,微微屏气看着乔翰林。
“接!我乔博还能怕他了!”乔翰林一拍桌子。
“他这是气话,你可千万别当真!”紧挨乔翰林的友人已经看清楚了,急忙冲茶酒博士摆手。
“你看清楚!这战书是下给翰林院的,不是给你的,接不接,你说了不算。”另一友人点着战书,先提醒了乔翰林,再转向茶酒博士,笑道:“翰林院接不接,这事儿说不准,你别听他的,接不接这事儿,我们谁都不知道。”
茶酒博士一脸失望,团团谢了,垂手退出。
“这战书下的混帐!我这边限着二十个字儿,让他占了便宜,才多论战了几回。我约战,他应战,这战书是怎么回事?
下战书也随他,可这战书下给翰林院,这是要干什么?
翰林院哪有主事儿的?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我应战,用这种小伎俩!”乔翰林气的啪啪拍着桌子。“我去找他们!”
“你到哪儿找他们!”友人伸手抱住站起来就要往外冲的乔翰林。
“去他们报坊!这战书太气人了!”乔翰林掰开友人的手,一头冲出去。
“咱们过去瞧瞧,别闹有什么事儿来!”几个人跟在乔翰林后面,连走带跑,直奔花边晚报报坊。
报坊里,林掌柜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得了点空儿,正端着杯茶,站在柜台边上,翻看那份赌盘说明,琢磨着他是该买应战呢,还是买不应战。
往翰林院送战书时,他太忙太乱,没顾上问一句。
“这战书是谁下的?”乔翰林一头冲进报坊,挥着手里的大红战书问道。
“您是?”林掌柜急忙迎上去。
“我姓乔,乔博!”乔翰林一路走的太急,喘着粗气。
“乔翰林?”林掌柜对自家晚报惹出来的事儿,自然是清楚明白的。
“是我!是我向你们葡萄架下那位约的战,这战书是谁写的?战书呢?”乔翰林将那份大红战书拍到柜台上。
“战书已经送到黄祭酒那儿去了。”林掌柜陪着一脸笑。
他是生意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和气生财。
“是我!向你们葡萄架下那位约战!你把战书送到黄祭酒那儿,算什么?”乔翰林气的拍起了柜台。
“是是是,那个,是这样,”林掌柜舌头打了个转,没敢把他们大当家这几个字说出来,这报坊,说起来,就是他的,可不是别人的。
“是这么回事儿。”林掌柜陪着一脸笑,“是那个,那位先生说了,翰林,一个两个,可不行,得整个翰林院,才能差不多,就您一个人,不行啊。”
“狂妄到这份上,我乔某真是开了眼了!”乔翰林气笑了。
“乔翰林大人大量,多多担待,这是那位,那位先生的话,乔翰林您多多担待。”林掌柜拱手陪笑。
“这不是他的事儿,战书送到黄祭酒那里,也没什么,你去拿过来就是了。”跟着乔翰林过来的几位友人,连说带劝,拉走了乔翰林。
第二天一大早,乔翰林直奔去找黄祭酒。
偏偏黄祭酒一大清早,聚集了国子监诸监生,正在长篇大论的训话,关于什么好好念书为国出力,万万不可争闲斗气诸如此类。
乔翰林再急也只能等着,一直等到日上三杆,黄祭酒的长篇训话,总算训完了。
乔翰林等在外面,看着几位司业进屋,再出屋,总算等到黄祭酒有了空儿,小厮在门口示意他,能进去了。
乔翰林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进屋,长揖到底,还没站直,就笑问道:“听说花边晚报的战书,送到您这儿来了?”
黄祭酒顿时沉下了脸,“照理说,翰林院不比国子监,大家各司其职,我这个掌院,也不该多说。
可咱们毕竟多年相交,就当是我奉劝几句:
如今是什么时候,如今和从前是不是一样,乔翰林难道没想过?”
乔翰林莫名其妙,如今怎么啦?
“唉,”黄祭酒看着乔翰林,眉头皱的更紧了,加重语气道:“如今战起,前方将士正浴血奋战!朝廷上下,无人不尽力,难道这会儿,是争闲斗气的时候?”
“这是学问之争,怎么成了争闲斗气了?朝廷上下,无人不尽力,我身为翰林学士,不正该尽力研究学问么?”乔翰林毫不客气的驳了回去。
“研究学问研究的满城开赌?”黄祭酒声调都上来了。
“挑起事端,满城开赌的是花边晚报,不是我!
就是因为他们过于猖狂,竟然敢剑指整个翰林院,咱们才一定要打压回去,打得他们从此不敢正视翰林两个字!
要不然,今天是满城开赌,到明天,说不定要满天下开赌了!”
论口才,黄祭酒真不是乔翰林的对手。
“花边晚报那战书,难道不是你挑起来的?”黄祭酒气儿上来了。
“他说的不对,我不该指出来?他那文章,印在晚报上,晚报一天卖出多少份?林家印坊都几千人了,日夜不停,一天得印出多少份?得卖给多少人?
我不指出来,难道任由他误导天下学子?
指错补漏,拾遗补缺,这难道不是咱们翰林院,咱们这些翰林该做的?”乔翰林的火气可比黄祭酒大多了。
“你的巧舌,无人不知,我不跟你辩,你出去!”黄祭酒真气着了。
“战书给我!”乔翰林伸出手。
“这战书是下给翰林院的,你接得起?”黄祭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接不起,难道这翰林院,是你能说了算的?
你扣下战书,置之不理,这是把整个翰林院的脸面,放在地上任人踩踏!
回头晚报上印出来:翰林院不敢应战!翰林院名誉扫地,你担得起?
他们踩下翰林院的脸面,再胡说八道信口乱扯,谁还敢驳回去?
不驳回去,任由他们荼毒天下学子,这责任,你担得起?”乔翰林往前一步,句句紧逼。
黄祭酒气的脸色都变了,“你出去!你给我出去!出去!”
“我绝不能任由晚报踩到翰林院头上脸上!你等着!”乔翰林怒气冲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