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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吕巧阳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看似年龄不大,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外露,看上去机灵至极,一听到主子问话,他先是苦笑一下,然后道:“娘娘,你这可是问着奴才了,奴才可不似福禄公公是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皇上的事儿……奴才是当真不知道啊!”
“哼,蠢物,不知道就去打探,本宫跟你说过多少次,跟在本宫的身边,最要紧的就是会做事,若是你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本宫身边可不留不中用的人!”凤仙花层层染就的鲜红丹蔻衬得一双玉手莹白无比,可随着吕巧阳一推一划的动作,恍惚之间却有着狠辣决绝之色。
“奴才明白!”上下牙齿隐约发出清脆的碰撞,小太监当然知道自个儿主子的那些手段,若是都用在他的身上,只怕――
才刚刚想到会有什么后果,小太监的两条腿就已经在打摆子了,看得出来是吓得不清,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副战战兢兢的姿态,让吕巧阳瞧见了又是越发的不满,冷声低喝道:“没用的东西,若不是双元还有更大的用处,本宫断然不会让你这等蠢材时时在眼前晃动!”
金銮殿原本就是安静至极的,尽管吕巧阳已然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可隐约的还是弄出了响动,生怕惊动了楚奕风,她只得咬牙道:“还不快去看去打探一番双元那边究竟如何了,为何这么久都不来报信?“
细长的十指死死的纠缠在一起,却是泄露出吕巧阳此刻的紧张与不安,那李双元是她的心腹,原本是该在她的身边贴身伺候的,可眼下为了大事却不得不用计将他送到蓝若云的身边,害的如今想要他办些事儿都要躲着避着,真真是可恼极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赶紧一溜烟的悄悄离去,独留下吕巧阳似乎十分疲惫的按了按额角,这几日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她接到卢丰仁的那封信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的,现在这股不安宁的感觉是越来越严重了,不然的话,以李双元平日办事的精细程度,她必是十分信赖的,又怎会催促着小太监去打探?
再一抬眼,跟在楚奕风近前伺候的福禄公公似乎也是察觉到南遥的态度十分奇怪,面圣不跪不拜,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啊!忽的灵机一动,趁着楚奕风还没有发怒的前兆,他上前一步高声道:“贡生南遥拜见陛下!”
尖锐的提醒之声不但瞬间的拉回了南遥的神智,也让那些个窃窃私语不知何故的大臣们重新屏气凝神起来,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仿佛刚刚的异常不过是错觉而已。
清秀的脸庞微微扬起,有那么一瞬间,那些久远的回忆一一从南遥的心底冒出。
尽管已经发黄变脆,但再一次翻阅的时候,南遥的心中依然有抑制不住的悲凉,记忆很多,却无一不是与楚奕风有关,他最喜欢吃的菜色、最爱喝的酒、平日里的习惯……
这些,全都是慕锦书对他的深深爱意,而如今,站在这儿的是南遥,以局外人的身份,南遥的心中已经是一声长叹,有眼无珠,吕巧阳的形容当真是不错!
是她有眼无珠错付了良人才葬送了慕氏一族的性命,甚至连自己的孩儿都护不住,说好听些是纯善,说难听一些,确实是她有眼无珠,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当真是可悲可怜!
但,那只是曾经。
如今的南遥已经浴火而来,楚奕风,纵然是血债血偿,你可准备好了?
眸光微微闪烁,南遥后退一步,下一刻膝盖已然弯了下去:“贡生南遥,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腿上的伤口碰触到地面,撕心裂肺的疼痛,可再痛都比不上眼睁睁的看着九暄死在怀中一半的痛,虎毒尚且是不食子,楚奕风,你的心中可曾因为那小小的然而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
金銮宝座上,楚奕风始终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从头至尾,他的眸子连半分都没有转动,直勾勾的眼神只落在了那张虽是清秀却绝对算不上有半点特色的面容之上。
这个人,为何给他的感觉那般的熟悉?甚至,当那双眼睛落在他的身上时,有那么一瞬间,楚奕风一度觉得他现在是浑身光着的,莫名的羞耻感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心神一紧,楚奕风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在这人的面前,他觉得自己是无所遁形的,甚至,他能够很轻易的感觉到那眼神中的恨意和敌视,隐约之间,他甚至能从这人的身上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肃杀和悲凉之气,但还没等他想明白,那股气息忽然又变成傲然决绝的。
楚奕风死死的盯着南遥,他们之间不过是十几层玉阶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再一想到自己手中握着的卷册,他的心更加乱了。
广开粮道,广纳外臣。
外人看来是天府之国,物绕丰富的大楚实则国库早已经空虚,而先皇驾崩之时,可谓是将一个烂摊子留给了楚奕风。
大楚开国至今百余年,安逸的生活早已让那些皇亲世族习惯了安与享乐,他们以自个儿显赫的身份为骄傲,却从未想过这显赫的身份究竟是从何而来,他们锦衣玉食,挥金如土,至多不过是在国子监学上一些学问,然后就各自凭着家世登科入仕。
可寒门子弟,出身卑微又无任何助力,所谓的人下人大抵是如此,登科入仕对他们是奢望,相反的,他们还得忍受着世族子弟的欺凌和恶意中伤。
世族与寒族,实则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这些年,朝中的大臣莫不都是从世族子弟总选拔而来,不知民间疾苦如何能做一个对朝廷有所助力的官员?相反的,那些寒门子弟虽有才华者不少,到底因为身份的限制只能碌碌无为一生,长此以往下去,世族无所出,寒门更粗露,大楚的万里江山,注定是要衰颓下去的。
楚奕风早已敏锐的察觉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可他更知道世族的势力根深蒂固已经长达百年之久,他们必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对他们没有丝毫助力的朝廷规章实行下去,甚至,计算有那么几个脑子清醒的,也绝不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此言。
一旦折损了世族大家的利益,那可真是要成众矢之的了。
这个南遥,他一个小小贡生,哪里来的勇气?
“贡生南遥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一遍叩拜,南遥并没有听到楚奕风唤她起身的话,而沉默之间,她已经意识到楚奕风的视线不断的落在她的身上打转,而匆匆一瞥看到他手中紧握着的卷册时,南遥什么都明白了。
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勾,一个精巧的弧度缓缓的在她的面颊上扯开,似是嘲讽似是了然,原来如此!她就说,尽管三年未见,可楚奕风还是这般的脾性!
南遥始终不曾忘记,吕巧阳当日,是用怎样奚落的语言来嘲弄她的痴傻:“慕家已经没了用处,如今能替皇上守住半壁江山的,是蓝家啊!姐姐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更是弃子!”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每一次,南遥在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心头都如杜鹃泣血一般的悲痛欲绝。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当年的楚奕风虽是嫡长子,可其母懿德太后早逝,而先帝晚年宠爱的朱婕妤同样也是诞下一名皇子,朱婕妤有谋权之心,欺凌楚奕风无母族可以依仗,竟是一再的妄图污蔑陷害,以求先帝立幼子为储君。
而她慕家乃是百年清贵世族大家,慕家掌权人便是慕锦书的父亲慕拓,时任左相,身后门生无数,振臂一呼云集着甚众,想来楚奕风就是为了这个才许诺了她皇后之位吧?
可后来呢……呵,慕家的助力对他已然没有用处,相反的,那蓝氏却成了他新的依仗,于是,她这个结发皇后只能下堂。
三年之中,往日的一幕幕每每重现,却刚刚好让南遥彻底的看透了楚奕风的心性,心冷无情,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利用。
既然是这样,那她就给楚奕风一个利用她的借口!
广开粮仓,广纳外臣。
这八字足以让楚奕风对她刮目相看!顺目、敛眉,南遥知晓,她此刻越是不让楚奕风看透,他就会越感兴趣,只要成功的让他起了好奇之心,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般?
死一般的沉寂。
眼看着南遥跪在玉阶上已经足足有好一会儿的时间了,面容之上隐隐露出青白之色,福禄公公当然知道这是为何,可偏偏的皇上今日好似是魔怔了一般,那眼神只死死的盯着南遥。
迫不得已,福禄硬着头皮上前轻声道:“皇上、皇上,您龙体无恙吧?”
“……”终于收回了神智,楚奕风面露尴尬,却又飞快恢复如常,扬手朗声道:“你就是南遥?朕倒是记得你的名字的,罢了,先起身吧!”
“谢陛下。”身子踉跄了一下,好歹是撑住了,南遥苦笑一下,心道亏的是这福禄公公是个有心的,那衣袍的面料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而且好似浸上了鲜血也不会透出来,如此很好。
目光流转,余光已然扫到珠帘之后的吕巧阳身上,南遥自是认出了她――那张脸,化成灰她都会认得的!
“江州司马南青之子南遥?”清冷之声骤然落地,隐隐已经露出威严之态。
南遥垂首恭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