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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琦琦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雪白,转一转眼珠看见旁边的铁架子上吊着一袋液体,手背上冰凉凉的,扎针的地方有一点刺痒。
“琦琦,你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这声音在哪儿听到过,却有点陌生。孟琦琦微微侧头,看到一张饱满的圆脸,竟一下子没认出是谁?
看到孟琦琦眼神里流露出的生疏,李智文忙解释说:“琦琦,是我,李智文。我下班的时候刚好在荷花池那儿看到你,就给你送医院了,医生说你低血糖,还有点营养不良,那个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了,他们马上就来。”
孟琦琦微微点头说:“谢谢你啊,智文,我昏了很久吗?”
李智文忙摇头说没有,“刚输上液你就醒了”他嗫嚅了半天,可话到嘴边就变了:“女孩子可不能总想着减肥啊,而且琦琦你怎么样都好看。”
孟琦琦很费力地笑笑,这句不合时宜的夸奖,多少缓和了一些尴尬,她很怕被问起,为什么这样虐待自己?还好李智文帮她找了一个很合理的借口。
很快孟琦琦的爸爸就赶到了,看见女儿没有什么危险,就跟着李智文去缴费取化验单了。没一会儿妈妈也来了,她看见孟琦琦一捂嘴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男人是都死绝了吗?干嘛这样糟践自己啊,咱就是今后一个人儿过又能坏到哪儿去呢?你看看你呀”忽然听见外面孟升说话的声音,顾子衿连忙敛住哭泣,用手指轻轻拂去流至颊边的几颗泪珠,立马换回了往常又庄重又死硬的表情。
跟着孟升一起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李智文紧跟其后,很客气地说:“刘主任,您给她妈妈说说情况吧,也让人家早点放心。”那个发际线有点后移的医生拿着几张化验单指给顾子衿看:“主要还是营养不良,血项也有点高,你看这几项,说明有炎症,刚刚小李说您闺女最近在节食?”说着刘主任转向孟琦琦,问:“你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每天吃多少东西?”孟琦琦顺着刘主任的话把近几个月的身体状况交代了一下,刘主任说:“你这个最好再做一个胃镜,看看胃黏膜有没有受损溃疡的状况,另外啊,你去内分泌科挂个号,你现在的激素分泌都是紊乱的。”孟升夫妻俩边听边老老实实地点头,孟琦琦心里觉得好笑,这俩人平时趾高气昂的,可今天为了自己就像是听话的小学生一样。刘主任那边安排胃镜,李智文又在旁建言到:“刘主任,您看看夏医生方便不?她给做麻醉,我最放心了。”刘主任笑着拍拍李智文的肩膀,“又不是啥大手术,咋这么上心呢?好好好,我问问夏医生下手术了没,一定给你安排上啊?”
看着李智文有说有笑地把刘主任送出病房,顾子衿一撇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李师傅的儿子出息了,人民医院都这么熟门熟路。”
孟琦琦破例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享受着干部病房的待遇,李智文不仅帮着跑上跑下,而且每天都来看她,还带了各种价格不菲的进口水果,最后连负责病房的护士长都不免好奇,忍不住问孟琦琦:“你是小李的对象?”孟琦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当然不是了,可李智文的心思,昭然若揭。
孟琦琦准备出院那天,李智文捧了一大把鲜花来,孟琦琦趁此非常郑重地感谢了他,只是感谢完又委婉地提醒,自己还没有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也压根不想再开始新的感情。李智文听了,脸上依旧是那副喜庆的、热络的表情,他说:“琦琦啊,咱俩也算是发小了,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一样会尽心尽力的帮忙,你有现在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也完全尊重你,但也请你不要拒绝我的善意,这样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压力。”
这话说得让孟琦琦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或许李智文就是天生的热心肠?就像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关照着退休的孙市长老两口?孟琦琦这几年来,极少受到这样的优待和关怀,她习惯的是大城市里互不打扰的冷关系,她不熟悉的是现在这样边界模糊的热关系。不过,被人关心的感觉是温暖的,至少李智文这个儿时的伙伴并不让她反感。
妈妈收拾了不少孟琦琦的换洗衣服送到了姥姥家。孟琦琦说:“妈,你这是不准备要我了吗?”顾子衿斜她一眼,说:“没良心的,你回去住谁管你饭?我做得你又不爱吃。我跟徐阿姨交待了,每个月多五百块伙食费,好好给你补补,还有啊,你不能每天窝家里,这有张健身卡,我给你约了教练,你每星期去运动远动,还有,去把头发弄弄,换个利落的发型。”孟琦琦少女时妈妈也是这样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她的生活,而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其他什么都不许操心,更不许为学习以外的事情分心,包括拥有兴趣爱好。画画?画画能画去清华北大吗?结果后来工美并入了清华,孟琦琦又燃起了学习绘画的热情,可顾子衿却说:“人家都是童子功,你现在学哪比得过人家?就算你学了美术,毕业了能干嘛?教小孩儿画画?”生活在妈妈身边有太多的不可以,脱离管控考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成了孟琦琦努力学习的最大动力。可现在,如果人生注定是一条归程,那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也没有什么不好。自由虽可贵,可代价也大,幸福除了走过的路和看过的风景,也包括平淡的生活。于是顾子衿说一句孟琦琦就应一句,出奇地配合。自孟琦琦上了大学,娘俩总是一言不合就针尖对麦芒,可今天女儿的乖顺让顾子衿渐渐词穷了。两个人默默地整理着衣服,然后按照春夏秋冬一一收纳进孟琦琦的小衣柜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子衿给孟琦琦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姥姥生怕外孙女一下子吃太多又坏了胃口,说:“子衿啊,让琦琦慢慢来,一口又吃不成个胖子。”
吃完饭,妈妈一边整理着妆容一边把刚刚嘱咐过的事情又唠叨一遍,孟琦琦默不作声,姥姥在一边不耐烦地嚷嚷道:“诶呀,琦琦又不是小孩子,啰哩吧嗦的,快去上班吧,别打卡迟到了!”孟琦琦在一旁看着有趣,她和妈妈的关系就好像是从妈妈和姥姥那里继承来的,不见面想,见了面又嫌烦。
等妈妈穿着高跟鞋推开了房门,忽又返身对客厅里的孟琦琦说:“离那个李智文远一点儿,无事献殷勤,能安什么好心,他现在这就是乘人之危,你可别上了他的当啊!到时候摆脱都摆脱不掉。”孟琦琦几乎要不假思索地反驳一句,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来,男女之间能有纯粹的友情吗?
不等顾子衿走远,姥姥忽然来了一句:“你妈说得对!”“啊?”孟琦琦一头雾水。姥姥搓着自己干枯的双手说:“小李啊,人不坏,咱该谢还是要谢谢的,不过啊,你俩不是一类人,这日子啊拧不到一起去。”孟琦琦心里也明白,却把刚刚忍下来的话一股脑丢给了姥姥:“可是你和姥爷也不是一类人啊,不是也过了一辈子吗?我爸我妈倒都是大学生知识分子,可日子过得也没个热乎劲儿。李智文挺懂得疼人的,被人宠着难道不好吗?”
姥姥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不一样啊,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没有什么婚姻的自主权,我家又是那样的出身,能嫁给你姥爷已经是高攀了。那时候条件那么差,你姥爷下放的时候,我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三个孩子,洗着碗都能睡着了,哪有功夫想那些虚头巴脑的。后来你姥爷离休了,天天这里看不顺眼那里看不顺眼的,可又能怎样,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可琦琦呀,你们现在不一样啦,你自己就可以把日子过好,你结婚就要找个让你舒心的人,他最邋遢最不堪的样子你都不在意,那样日子才过得下去啊。”孟琦琦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白珂,她见过他的邋遢、他的忧虑、他的脆弱,却唯独没见过他的不堪,有什么事是让他不堪的呢,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他觉得不堪与孟琦琦共同度过呢?可惜白珂连知晓的机会也不给她。孟琦琦心里冷冷地自嘲着,又接着问姥姥:“那你说我爸妈呢?一个中文系、一个法律系,据说是辩论会辩到一起去的?”姥姥那松垮垮的双眼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你妈作呗!都是让你姥爷惯的,对你俩舅舅军事化管理,对你妈妈就地主老财了,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这丈夫再好他也不是爸爸,你妈啥都不干整天还吆五喝六的,也亏遇上你爸了,换别人谁能跟她过下去,又要你爸濯清涟而不妖又要你爸平步青云,她怎么不上天呢?”孟琦琦噗嗤一声就乐了,打趣姥姥:“您当她面儿敢这么说吗?”姥姥气鼓鼓地:“哼,要说她有用,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懒得说她。”
院子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徐阿姨刚好在院儿里,探着头说了几句话,然后抱着一个小纸箱进来了,说:“小李送樱桃来了,我让他进来坐坐,他说急着上班,哟!这小伙子人可真不错!”姥姥听了朝孟琦琦使了个眼色,孟琦琦心想还是要找机会和他谈谈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