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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高中生。”
“我现在非常的迷茫。”
“我不知道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因为我非常地热爱画画, 想要考美术学院。”
“可是我的成绩好,所以老师和家长都不同意我当艺术生, 觉得我能考上更好的学校。”
“陈老师, 如果是您的话,您觉得我应该怎么选择比较好?”
——王易川他们带着满身烧烤味啜着烤酸奶进演讲厅的时候,眼睛还没找到自己的好朋友江行烨,耳朵就先听到了这么一段煞有其事的青春烦恼。
那声音贼鸡儿熟悉。懒洋洋的,没有波澜的,慢慢吞吞的速度还透露出那么几分挑衅。
不是他们江哥——还能有谁。
陆肖维整个人都听呆了, 双手下意识一使劲, 焦褐色的烤酸奶就从吸管里浇出来,直接浇到了旁边的陈付肩上, 在那昂贵的球星纪念款外套上浇出一个摊平的鸡蛋印。
陈付反应了三秒,而后暴跳如雷:“陆肖维你个王八羔子,这外套老子排了六个小时的队!你他妈的!来啊!跟老子打一架啊!”
陆肖维还没从江行烨的爆炸性发言中反应过来呢,旁边就扑过来一只疯狂的哈士奇,伸出爪子不要命地往他脸上、脖子上挠, 被莫名其妙挠了几下之后, 他也火了, 把酸奶往王易川手里一塞, 伸手就挠回去,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惊奇地投过来视线, 甚至有人还拿出手机来拍照, 王易川他们都连忙过来劝架, 然后劝着劝着,战圈就莫名其妙从两个人扩大到一团。
接着是一大团。
最后是超大一团。
“我的建议是,要选择尊重自己的内心。老师也好,家长也好,再亲都不是你自己,只有你自己最明白你自己适合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第二,做一项决定,最重要的就是衡量好得失,这个得失,不是能考一所有名的大学,或是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这种暂时的得失,而是更要长远的得失。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面临过和你差不多的问题,我那个时候啊,二十二岁,刚毕业,手里拿了几张offer,脑子里却……后面这是怎么了?”
陈一觉停下了说到一半的话口,目光之中还带着几分震惊。
满屋子的人都顺着他的视线往后面看,就看见刚才还好好的厅堂后过道,现在已经乱成了一个球。
不知道是所有人都在刻意控制着音量,还是话筒声音调的太大,后头闹成了这样,初愿他们这些站在前排旁边的人,竟然一直都没注意到。
而此刻一注意到,就是万众瞩目。
连陈一觉都放下了话筒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后方人群已经挤成了一团,整个教室就如同一湖死水,无法挪动。
初愿被困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凑近身旁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打起来了吗?”
少年抬起眼皮,朝喧闹处淡淡瞟了一眼:“好像是。”
“那怎么办?”
“等一会就好了。”
“可是要是打出事情了怎么办?”小姑娘忧心忡忡:“那陈一觉老师的演讲不是就毁了吗?你说,那些不理智的黑粉会不会把事情怪到他身上啊?以前好多次,就是明明只是粉丝之间的相互掐架,跟陈一觉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大家最后就忽然都开始骂他了。”
“所以成名是有代价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倚着墙:“等你以后出名了,你也会经历这些事情,你要学会习惯。”
初愿揪着眉毛思索了一下,而后抬起脑袋,超级认真地:“如果陈老师真的被骂的话,我们就帮他澄清一下,好不好?”
江行烨挑了挑眉:“怎么帮他澄清?”
“就……就发微博呀,写公众号文章呀什么的。”她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来录像,一边心虚地解释:“虽然我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是陈一觉老师有那么多粉丝呢,你说是不是?”
小姑娘扭过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明亮又干净,略带严肃地看着他。
仿佛是在成立什么维护正义联盟。
男生勾勾唇角,刚要点头,就看见对方又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发出懊恼的小奶音:“不行不行,你不能澄清。我怎么忘了,你是江行烨呀!你要是发微博了,说不定大家不去骂陈一觉老师,都跑来骂你了。”
陈一觉是著名漫画家,江行烨是知名运动员。
虽然关注射击运动的人大概是没有看漫画的人多,但架不住江行烨长得好看啊,当初这个宝藏小哥哥被挖掘出来后,好多人其实压根不是因为射击才关注他的,而纯粹是因为他才去关注的射击运动。
所以怎么说呢,陈一觉的粉丝,大多是作品粉,或许会为了他笔下的一个漫画人物争的死去活来,却未必对他这个作者有多少关注。
可是江行烨的粉丝,那百分之七十都是专业的饭圈女孩了,攻击力非一般的惊人。
且自他退役之后,在微博上基本上已经是“臭名昭著”,负面言论不止一星半点儿。
有时候,初愿看着那些评论,都会被气哭。
她想不通,江行烨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在这铺天盖地的骂声中依旧保持洒脱。
那些口出恶言的人,是真的那么关注热爱体育竞技吗?是真的都对他怀有过很大的期待,做了很多应援,而后被狠狠伤透吗?
……也不是吧。
好多,都只是看见这条新闻,才纷纷义愤填膺地跑过来攻击而已。
可是,既然不熟悉,为什么就可以对一个和自己生活几乎没有交集的人,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呢?
她想不通。
她还觉得有些过分。
但也许吧,也许是因为她坚信江行烨退役是另有隐情,才会这么为他委屈。
而对于那些口诛笔伐的人来说,江行烨就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射击圈罪犯,不需要任何怜悯和宽容。
一时之间,小姑娘脑子里思绪万千,忍不住就惆怅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初愿抬头,看着少年俊朗的面容,高高眉骨下漆黑有神的眼睛,因为抿起而略显淡薄的唇,忽然就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耳朵——因为就算踮起脚尖,也还是拍不到他的头顶。
她的声音轻轻的,神情认真的:“江行烨,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少年愣在那里,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所以你要是需要我的话,我也可以为你发微博,写公众号文章,我也会成为你的粉丝的,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是想重新开始需要人来撑场面,我都给你应援!”
江行烨抬了抬眼角,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小姑娘就沉默下去,好半晌,才抿了抿唇:“陈一觉老师跟我说,只有我自己最明白我自己适合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老师和家长,都不是我自己。”
“所以呢?”
“所以江行烨,你也是。”
……
她垂下眼眸:“刚才,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看见你在看一个射击比赛的直播了。”
“你看上去很难过。我觉得,你都要哭了。”
“江行烨,如果我有一个特别坏的爸爸,他是个美术老师,而我有绘画的天赋,年纪轻轻成就却很高,也特别喜欢画画,你觉得,我应该因为我讨厌我的爸爸就放弃成为画画这个梦想吗?”
……
整个大厅一片混乱,喧闹不断,而这个小墙角却像蹦腾怒江中一块静止的水域,死气沉沉。
氛围是寂静的,没有任何回应的。
江行烨一只手藏在身后,已经攥成了拳头,眼神却依旧平古无波,就这么冷冷淡淡地俯视着她。
“……你生气了吗?”
“……”
“你生气了。”
初愿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咬咬唇,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对不起。”
“我本来,其实也不想惹是生非的。但是我刚才忽然就忍不住了。”
刚才,就在陈一觉老师忽然被后方吸引了注意力的那一秒,初愿跟也着扭过头,无意间就扫过了江行烨的手机屏幕。
他在看一则新闻,新闻的标题用了黑体加粗,在屏幕上方非常的惹人注目。
说是中国队拿了一个十米□□的冠军。
那个时候,少年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真是笑意,还有几分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就特别的让人心疼。
所以一大堆不该说的,很过分的,说不定是在直直戳人伤疤的话,就这么直接说出了口。
“江行烨……”
“我知道了。”
男生勾了勾唇,拿漆黑的眼睛看了她几秒钟,语气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嘲意:“你这么热心肠,倒是要谢谢你了。”
“对不起……”
“但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擅长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就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说完,表情已经冷了下去,扯回自己的胳膊,转身就走。
没管初愿在身后艰难的追逐,也没管教室混乱的场面,抬脚一路走到后门口,连个头都没回一下。
厅堂里人挤人,初愿力气又小,背上又背着个大书包,追的很是困难,等她终于拨开人群跑到门外的走道上时,眼前已经没有了江行烨的身影。
空荡荡一片。
小姑娘望着空旷的走道,望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红着眼眶蹲了下来。
初愿。
你真过分。
你什么都不知道呀。
不知道人家真是只是为了跟父亲赌气,还是受了什么伤,又或者出了什么不能公开的问题。
你看上去是为了人家好,直言相谏,实际上,你根本就是连事实真相都不清楚,就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无关痛痒地戳别人伤口。
你真过分。
你现在,跟你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听着满室的喧哗,看着少年落寞平淡的眼神,那些话,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口。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脑袋上方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初愿揉干净眼睛,抬起头,就看见之前送给她门票的美术馆馆长爷爷正站在身前,面带笑意,满目关切地看着她。
很慈祥。
她吸了吸鼻子,叹口气:“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就哭了?”
“我只是……跟我的好朋友了吵架了。馆长爷爷啊,你别管我了,里面好像打架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馆长爷爷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闻言倒没有很惊讶,见她不愿意多说,就点点头,往演讲厅走去,临走前,还送给了她两颗糖表示安慰。
刚好就是初愿之前给他的哪两颗廉价薄荷糖。
初愿瞅着自己掌心的两颗糖,怀着最后的期待拿出手机发微信。
初大王:对不起
初大王:我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
初大王:你饿吗?
初大王:我有两颗糖,送给你一颗,你要不要?
初大王:我两颗都给你,好吗?
……
过了足足五分钟,都没有回复。
她瘪瘪嘴,退出微信,给许露露打电话。
那边响了五六声才接,活泼欢快:“喂,初愿啊,啥事啊?”
小姑娘坐在楼梯上,垂头丧气,拖沓着小奶音:“露露啊,我今天好难过。”
“我今天饭也没有吃饱,画展也没有看,陈一觉老师跟我说的话也没有说完……”
“我现在好饿,你想不想吃蟹爪煲?我们去吃蟹爪煲好不好?”
“呜,我真的很可怜。”
“你知道吗,我今天、我今天还失恋了。”
……
生气生到一半.发现手机忽然没电.怕初愿那个爱胡思乱想脑补情节的小屁孩又出什么事儿的.满心无奈去而复返的江行烨站在楼梯拐角,人都还没站稳,上方就忽然砸下这么一句话。
砸的他顿了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