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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这样一说,太子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扩大。
陶沝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对,我其实还是有记得两句的,当初我背到一半卡住了,你提点我时说的那两句话,我现在还是记得的——”
她说着,也不等对方再度开口,便清了清嗓子,抢先一字一顿地清晰念白:“……故明主察相,诚欲以伯王也为志,则战攻非所先。战者,国之残也,而都县之费也……”
她一口气念完,站在原地笑盈盈地望着某人,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小小得意。
而太子那厢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将自己当初提点的这两句文记得如此真切,一时间颇有些错愕不已,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明显的温柔。
弘晋的视线在这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脸色明显黯了黯,随即又大着胆子插话道:
“那你以前都有背过些哪些诗书呢?”
“唔……夫子当年要求背诵的是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还有整本的古文观止,其他那些夫子没有要求的诗书,奴婢就没有刻意去背整本,只挑了其中一些自己喜欢的诗文诵读,反正考试也不会考……”
陶沝发誓她最后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多想,孰料弘晋却立刻注意到了这一漏洞,当即好奇反问:“你说的考试,是指童试,乡试这些么?”顿一下,又添一句,“你也有参加过这类考试?”
听到这话,陶沝其实很想第一时间反驳说,她从小到大加起来的考试肯定比他迄今为止读过的书还要多得多,但这话只在喉头转了一圈,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下一秒,她已努力赔着笑脸解释道——
“弘晋阿哥误会了,奴婢所指的‘考试’并不是指科举,而是指夫子平日上课时偶尔会出些题考考大家,看看大家的学习成果,不过夫子当时的确也说过,只要把整本《古文观止》背下来,以后写文章,文采肯定不成问题……”
她记得当年的高中语文老师曾经这样说过,清代科举要考策论、试帖诗及八股文等文体,而《古文观止》中收录的全都是历代佳作,只要能背得滚瓜烂熟,不仅是文采,连考状元也几乎不成问题……
“《古文观止》?!”弘晋显然对这个书名感到十分陌生,他下意识地往太子那边瞟了一眼,却见后者此刻也微微皱眉。“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咦,你从来没听说过么?”陶沝也觉得有些意外,据她所知,这书在康熙三十几的时候就已经正式镌刻印刷,而且读本在民间广泛流传,难道眼下还没能传入皇宫之中么?!
“唔,其实这就是一本在民间很多学堂里使用的读本,里面收录了先秦至前朝的两百多篇佳作,王勃的《滕王阁序》也有收录在其中……”
“是吗?”弘晋似乎对此感到非常好奇,“那你也学过这篇游记了?那你当初背这篇游记的时候花了多久?”
“唔——奴婢还是很喜欢这类唐宋游记的,所以背的会比其他类型的文章快一点,奴婢记得当时大概花了三刻钟吧,学堂里背得最快的那个人,好像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全部背出来了……”
“三刻钟啊……”听她这么一说,弘晋脸上的愁容顿时更加明显了。
见此情景,陶沝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几句:
“弘晋阿哥,其实你也不用这般愁眉苦脸,背书真的没有什么难的,不管是治国策还是游记,写文的人都不可能天马行空地随意乱写,其中先写什么,后写什么,重点写什么,简略写什么,总是会按照一定的模式来写的,你只要大致理解文章的内容,理清里面的先后顺序和详略重点,很快就能背下来的……”
她说完,却见弘晋脸上的愁容并没有因为自己这番话而有所好转,当下忍不住皱了皱眉。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为了让这位小阿哥重拾信心,陶沝决定干脆把她自己当年背书的经验也一并贡献出来——
“……就说游记好了,其实不外乎几个重点,特别像是滕王阁、岳阳楼这类的名胜景点,一般都是先介绍其历史沿革,然后说明它的地理位置,就是地处何方,然后开始写周围的环境,就是描述当人站在楼上时可以看到什么样的景色,然后再由远及近写内景,也就是楼本身的内部构造,而且这些文人登楼时一般都会大摆酒宴什么的,所以自然而然要介绍一下宴会的场景和参宴者的身份,最后便是抒发一下个人感情了,大抵是感伤自己命运多桀、怀才不遇,或是对当时的政局表示不满,反正所有文人墨客的游记几乎都逃不开这样的套路,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恐怕也就是这些文人描写景物时的修辞手法各自不一了……你照这样的方式记,每个点记几个关键词,很快就能背出一大半,不见得一定要按文章的顺序一句一句死记硬背的……”
弘晋听得一脸意外,神情看上去也有些不敢置信:“这样背也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陶沝理直气壮地反问,“奴婢的夫子就曾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只要能让你牢牢记住,而且一字不错地背出来,谁又会管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记住的?而且,弘晋阿哥您难道不觉得,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背诵诗书,会莫名觉得其实背书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你瞧,连奴婢这种资质不佳的人都能在半个时辰内背出来,你肯定也可以的……”
“可是——”尽管陶沝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但弘晋看上去却仍对背书一事提不起什么兴趣。“像这种游记,就算背出来又有什么用?”
他这话一出口,太子那厢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只见他停止喝茶,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陶沝赶紧抢先一步开了口:“那还是有用的,一般来说,治国文注重阐述道理,对文采和辞藻并不讲究,但像《滕王阁序》这样的游记当中还是穿插着许多美词美句的,这个就需要重点记一记,以后自己写文章或是与人交流便能加以引用,诗词也是如此——”
她说完,见弘晋的脸上依旧写满了质疑,又径自接下去道——
“奴婢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了——比如,弘晋阿哥你想要夸一位美人,如果你说的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或者‘有一美人兮,宛若清扬’,人家就算觉得你言语唐突也不会怪你,因为她知道你是在夸她,而且还会觉得你很有学问,但若你不会诗词歌赋,只会说‘哇,姑娘你好美啊’,恐怕人家姑娘只会觉得你是登徒子,根本不会搭理你的……何况,以弘晋阿哥你的身份,将来娶的女子也必是大家闺秀,肯定是通晓诗词歌赋的,你们到时候总是要谈话了解彼此的吧?如果人家姑娘随口说一句诗词,你答不出下句或是不知晓其出处,那气氛岂不就尴尬了?譬如人家说一句‘身无彩凤□□翼’,你就算说不出出处,至少要能对的上‘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万一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要接一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么?”
“噗——”此语一出,太子那厢再度喷茶。
弘晋见状连忙偷偷瞄了自家阿玛一眼,眉眼弯了弯,又转头看向陶沝,问话的语气也染上了一分明显的笑意:“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读书的吧?”
陶沝倒是没否认:“这也算是一方面,不然胸无点墨,如何跟别人交流呢?总不能每次一见面就问别人今天吃了什么吧?”说到这里,见弘晋又想笑,陶沝停了停,换了种语气继续道,“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奴婢的夫子跟奴婢说,你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上,难道不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吗?除了大清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国家,不同的民众,不同的风景,人文也各有不同……如果不读书的话,你就永远无法认识和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如果只是待在一个地方坐井观天、混吃等死的话,那又何必千辛万苦来这世上走一遭呢?”
她这话多少带点哲学的味道,至少弘晋是被成功震慑住了,双眼顿时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她,包括太子那厢也同样愣了愣,而后将视线转到她的脸上,深深定格。
但陶沝却低头避开了这对父子的目光,提笔继续画画——
“……所以,奴婢才觉得,奴婢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绝对不能虚度自己的人生,一定要为自己树立一个远大的志向,至少不能如奴婢的夫子所说的那样,一味混吃等死……”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这话虽是弘晋问的,但太子的视线也始终停在她的脸上。
闻言,陶沝正在作画的右手当即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太子,而后轻轻咬了咬嘴唇:“这个……嗯……”
“是想要嫁给阿玛吗?”不等她出声,弘晋已在一旁替她做了回答。
“当然不是!”一听这话,陶沝几乎连想都没想地立刻给予了否定,下一秒,就见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狠狠一沉,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冲对方解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在遇到你之前,我……嗯,那个……是想要效仿前朝的徐霞客,走遍大江南北,亲眼看看各地的人土风情……啊,我并没有半点要埋怨你耽误我志向的意思……啊,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某位太子殿下已“砰”的一声,将原本端在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到了桌案上,而后忿忿拿起摆在一旁的折子重新埋头看了起来。
呃,这家伙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见此情景,陶沝的心也跟着不自觉地一沉,努力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挽回——
“……我真的就只是这么一说,而且,那只是我曾经的志向,遇到你以后,就已经变了嘛……”
“变成什么了?”陶沝的话音刚落,弘晋那厢又适时地插嘴,“是想嫁给阿玛了吗?”
呃,这死孩子怎么这么执着于她要不要嫁给太子的问题啊?难道是担心自己的额娘受到冷落吗?
陶沝想了想,语气很是诚恳地回答:“不,奴婢的意思是,在遇到太子爷之后,奴婢觉得‘画地为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每天都会是一道新的风景……”顿一下,又一字一顿地再补充一句,“另外,奴婢觉得奴婢现在这样就很好,所以,弘晋阿哥不用担心……”
孰料对方听到这话却是猛地一怔,而后立刻出声反驳:“我才不是担心——”停了停,偷偷瞄一眼不远处的太子,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是觉得,其实你嫁给阿玛也挺好的,反正,我是不会反对阿玛娶你的……”
咦?!
他此语一出,陶沝不禁当场懵住了,就连原本埋头看奏折的太子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立刻转过头来看向自家的这位小儿子,而被这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的弘晋阿哥自己倒是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包括整个书房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无比暧昧。
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书房里也因此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放置在景泰蓝香炉里的龙涎香香丸正在被炭火静静烤炙,再化为袅袅香烟四溢缭绕。
半晌,陶沝清脆的嗓音忽然自静谧的殿内幽幽响起,混合着龙涎香的香气,听起来很是沉静,也令人倍觉安心。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奴婢如今这样就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奴婢知道太子爷的心里是有奴婢的,所以,多谢弘晋阿哥的好意……”
太子闻言没作声,只是将视线又重新移回到自己拿在手里的那本奏折上,眼睑低垂,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陶沝也同样没看他,只低头重新作画。
弘晋见状,目光再度在太子和陶沝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圈,许是发现两人各自神色有异,想了想,决定岔开话题:
“那你刚才说自己喜欢游记,就是因为你想走遍大江南北的关系吗?”
“对啊,不过别人写的游记终归是别人看到的景象,和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比如徐霞客《游天台山日记》中对天台山路线及周遭风景的描述,奴婢当年随爹娘一起慕名前去的时候,就发现那里的景色早已和他描写的大相径庭了……虽然奴婢的爹跟奴婢解释说,那是因为当中相隔了百年,所以有些差距也是在所难免,但奴婢却觉得,如果一味只看别人写的游记而不亲身所往,那么充其量也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纸上谈兵’,对自身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不是有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
陶沝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手上的画笔却也一直没停——
“……另外,还有一些文人墨客对于风景名胜的描写,也向来崇尚夸张的修辞手法,这简直就跟所谓的谣传一样,更加让人难辨真假——比如李太白的那首《夜宿山寺》,原句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奴婢当年信以为真,软磨硬泡地央求着奴婢的爹带奴婢去摘星星,结果到了那里才发现,别说徒手摘星辰了,那座山寺中最高的藏经楼根本就还没有西湖的雷峰塔高……所以,奴婢觉得这根本就是那位‘谪仙人’酒喝多了胡乱抒情……”
弘晋听到这里莫名笑了起来,“你说的这首诗我也有念过,不过我倒没相信那座山寺里真的可以摘星星……”
陶沝脸红了红,停下笔冲他道:“那是因为奴婢当年才疏学浅、年幼无知,所以,奴婢方才才会一直跟弘晋阿哥你强调,一定要好好读书,否则肯定是会闹笑话的——记得当年学唐宋诗词的时候,夫子经常喜欢在课上出题考大家,记得有一次是考李白《将进酒》里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让大家接下句,正解应该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结果有个人硬是接了句‘老鼠儿子会打洞’,那次把夫子都气笑了;还有一次出的上句是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下句的正解是‘月若无恨月长圆’,结果有人接了句‘人不风流枉少年’,结果被夫子当众一顿好骂,简直是太丢脸了……”
“不,你这个地方其实也说错了——”
就在陶沝这会儿努力回忆自己当年读书时,班上那些所谓“牛人”闹出的各种笑话,原本正低头敛眸、沉默看折子的太子突然毫无预兆地中途插话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句虽出自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但原句却是‘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你说的这句‘月若无恨月长圆’其实是对子,是北宋文官石延年在赠友联中所对,并非出自李贺之诗……”
“咦,是这样的么?”冷不丁被那位太子殿下纠错,陶沝当即不由自主地眨巴眨巴双眼,一脸求教地直直望向对方,而那位太子殿下也端坐在原位,好整以暇地回望着她,但眸光却是格外笃定。
见状,陶沝自然不敢跟这位号称精通历代诗词的太子殿下比学识,于是立马自我否定:“原来如此,那看来是奴婢记错了——”
她说着,又回头看向身旁的弘晋,带着一脸膜拜的神情,手指着太子的方向冲他道:
“弘晋阿哥看到了吗?像太子爷这样的就是所有读书人的范本,一张口就知道是饱读诗书的,不仅知道奴婢这会儿在说什么,而且连奴婢说错的地方他都能及时纠正,而且也不嫌弃奴婢学识浅薄,否则,若是换作旁人听到这话,就算明面上不说,但暗地里肯定是会取笑奴婢无知的……对了,奴婢记得当初背那篇《齐策五》的时候,太子爷也是连书都不用翻看,就知道奴婢哪里是背错的……如果太子爷也去当夫子的话,肯定是能培养出一大堆状元之才的……”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弘晋不禁立刻扭过去瞄了自家阿玛一眼,见后者脸上并无任何不满,且嘴角还微微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时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咬了咬下唇,难得没有接话。
而陶沝也因为专注于回想以往的趣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不对劲,很快又径自接下去道:
“对了,说到考状元,奴婢就想起当年入学时,夫子想探探大家的底子如何,就出题问春秋三传是哪三传,有个人就记得《公羊传》和《左传》,然后就偷偷问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告诉他还有一部是《谷梁传》,但因为隔得有点远,说得又小声,所以他听错了,结果就填了个《母羊传》……还有个人更夸张,连公羊其实是姓氏都不知道,说既然都有羊了,那怎么能没有牛呢?所以大笔一挥,直接填了个《母牛传》……”
“噗——”
“扑哧——”
还不等陶沝这厢话音落下,笑声又再度响起,但这一次,除了书房里响起的笑声外,还有一个清晰的笑声明显是从窗外传来。
闻声,太子那厢立即皱了皱眉,而后朝尚善无声地使了个眼色,后者也心领神会地立刻跑到门边,拉开殿门朝外面喊话:“是谁躲在——”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已经僵在了原地,滞了几秒,又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朝来人恭敬请安:
“万,万岁爷……奴才,奴才恭请万岁爷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