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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骁垂下眼眸,眼底的夜色幽深静寂,将她蹙起的眉头收进。
老佣人的事,是个意外。
出现的时间太早,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变成一团乱麻,捋不清楚,倒是能把她的态度摸出来……
“欢欢,你为什么去警/局。”
乔唯欢动动嘴唇,“为了问薇薇安。”
“问什么。”
……问她到底是不是她亲妹妹。
乔唯欢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稍微屏住了呼吸。
“人的潜意识很诚实,你对外界存疑,发现不合理的逻辑会思考。现在断定别人是在说谎,是你的思考有了结果,但你真的认定老佣人说谎,不会去警局。包括你刚刚的‘她骗我’,这不是肯定句,是疑问句,是你的潜意识在向我求一个肯定的态度,因为你知道,它不是答案。”
贺正骁说的,听起来没错,起码她没有合理的逻辑能反驳,但是……
“薇薇安是我的亲妹妹,如果她不是,怎么解释我妈的反应?她就算有的时候记不清事情,也不会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双胞胎还是一个女孩,何况这么多年,她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反口过。”
“欢欢,这不是辩论赛。”
贺正骁尔雅地摘掉手套,长指轻轻叩了下她的太阳穴,“你很清楚,真相是一个人的一句话,还是由事件和多个角色透露出的信息拼凑成的。”
乔唯欢的十根指头越缩越紧,嘴唇悄然抿了起来,“我明白,可是我妈清醒的时候还是很多的,她不会记错。”
贺正骁轻微的笑了声,骨节分明的指覆上她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听觉便愈发的灵敏,他低缓的字音,便一个一个的敲进乔唯欢的耳朵。
“别被罪感蒙蔽,你仔细想想,你现在的结论有多感性。”
贺正骁一直都知道,小时候的事对乔唯欢来说,影响太大。她把所有的罪责揽在身上,近乎自/虐的接受血缘带给她的痛苦,每一次的剜心剔骨,都是她心甘情愿的铭记。
然而乔唯欢的阴影,比想象中更深。
她攥着贺正骁的袖口,银色的袖口硌得掌心生疼,被覆盖的眼睫轻微的发颤:“不是感性也和罪感没关系……我印象里和薇薇安玩换身份的游戏,许夫人把我当成薇薇安,给我做过一次饭,我记了半辈子。可是我妈从来没有对我温柔过,不管她是不是醒着。”
“这些年我想过无数次,时间倒回去,我再也不做幼稚的事,只做个好孩子,只要我妈能少受点苦。可是时间只会向前走,我没机会了,我认了。可要是我妈记错了,她对嫌弃她的薇薇安好,那做为她女儿的我不是连臆想中的人都不如?那我算什么,我做的又有什么意义,所以薇薇安是我亲妹妹……”
乔唯欢拉下他的手,用发红的眼睛,看深色车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你告诉我,对不对?”
面对真正的不能承受的事实时,人不会选择指天骂地,而是直觉的逃避。
因为不知道,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平静下去。
然而乔唯欢试探过后有了答案,接受不了这事,她又清楚的知道,贺正骁的方式从来是让她直面事实,此刻她说这番话,竟然是矛盾的想要贺正骁给她个痛快。
贺正骁看尽她所有复杂幽微的心思,于他眼里,乔唯欢宛如要上刑场的死囚,十根白净的手指在发颤,仿佛快要抓不住他的手。
拢拢她前襟还算完好的布料,贺正骁长指降下车窗:“忠叔。”
忠叔飞快的上车,目不斜视的发动车子。
贺正骁升起挡板,不疾不徐的从药箱里拿出纱布,突然被按住手。
乔唯欢回过头,青白着嘴唇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贺正骁幽邃的眼眸抬起,以目光描摹她精致且苍白的脸廓,随后他翻过手掌,握住那几根细白的手指,低下头,嘴唇和她的指尖碰了碰。
稍微降下点挡板,话却还是对着忠叔说的:“回庄园。”
……又是这样。
明明什么都知道,他就是不说,不肯告诉她。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不管是什么事,都是有保留的和她讲。
“我不问了。”胸口的冰窟浇下滚烫的岩石,面上分毫不动,乔唯欢半个身子慢慢的靠进他宽厚的胸膛,任由男人的大手拂开她颊边黏腻的碎发,“你总是为我好。”
贺正骁手势一顿,随后滑到她的发顶,轻轻的揉了揉。
重新裂开的伤口比上次更难处理,乔唯欢趴在床上一声不吭,半张着眼皮昏昏欲睡,医护们倒是忙得满头大汗,还有点心惊。
……看着都疼,夫人是没感觉了?
等到处理好伤口,乔唯欢居然睡着了。
医护们面面相觑,轻手轻脚的离开卧室。
贺正骁单手放在裤袋,背影挺拔伟岸,讳莫难测的立在长廊的窗边,听医生小声说:“先生,夫人脸上的伤不重,三天左右可以消肿。背上的伤口有些发炎,恐怕要多养几天。”
没听见回答,医生小心的抬眼看了看,只觉得男人英挺侧脸的线条,有点难言的冷峻。
贺正骁比了个手势,医生低着头离开,他缓缓开口:“忠叔,把萨里送到墨西哥。”
忠叔:“是的少爷。”
试探的结果就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比他想象中沉重。
大概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压在上面,份量便格外的沉甸。
真相残酷冰冷,并且总是如此,她已经受不住了。本来之前她还能接受,在他慢慢渗透的情况下,现在有了老佣人的意外,一切都在推前……
也许将来她有机会知道,暂时是不可能了。
贺正骁长住按住眉心,深黑的眸光穿过明净的玻璃,落在驶进庄园的车上。
低调的小车停下,几个人从车上下来,西装笔挺,面色严峻。其中一个,还穿着警/服。
贺正骁放下手,平稳地迈开长腿。
几个人正要上楼,看他正从楼上下来,不一而同的停脚低头:“公爵。”
那个警/察站得笔直,头抬得很快,态度也很客气,“德姆维尔公爵,非常抱歉,利特勋爵指认你的护卫对她开/枪,我想,可能你要和我去一趟警/局。”
贺正骁慢条斯理地迈下最后一层台阶,接过忠叔递来的外套披上,平波无澜的开口:“利特勋爵的伤势怎么样。”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贺正骁低缓地笑了声,风度地扣上外套的纽扣。
几个人跟在他身后上车,直奔伦敦的警/局。
下午三点,威斯敏斯特宫。
议会大堂紧闭的大门外,守在门口的人垂眉敛目,首相高昂激动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那是我的侄女,他想干什么?护卫开/枪,没有他的指示,护卫会开枪吗?这里是英国,他是公爵,以为可以只手遮天?我是首相,他有把我放在眼里?把英国放在眼里?皇室代表国家的荣誉,可他只是个公爵,他忘记了吗?!”
门外的人屏住呼吸,当自己是聋子。
然而首相捶桌的声音简直让人难以忽视,还有他愤怒的指责:“历任德姆维尔公爵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在我任职期间,他竟然和工/党的人有联络,这代表什么?以为推动了蒙德兹,他就是贵族的英雄,或者是英国的英雄?想要插手政/治,又不会放弃他尊贵的爵位,狂徒!”
满室压抑的寂静,谁都没敢说话。
虽然很不想承认,然而推动蒙德兹确实很英雄的……
半晌,沙哑到古怪的男声响起:“首相先生,我想德姆维尔公爵需要个难忘的教训,才会看清楚,贵族的时代已经过去。”
又安静了片刻,首相沉吟道:“的确。”
还是没人说话,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首相和阿什的对话根本不是字面意思,大家听清楚了,首先是按捺不住要动德姆维尔家族了,两人在唱红白脸。
德姆维尔家族是英国贵族的佼佼者,将近两百年的荣誉,让这个姓氏成为贵族和平民眼里不可撼动的存在,现在首相却想要动,这是开了先河。不知道结果怎么样,然而历任公爵也没有干这么惊人的事的,贺正骁也是开了先河……当然,不是指导火索利特。
德姆维尔公爵能不能成功,不知道,反正他们都不希望他成功,不然下议院这帮人肿么办……
英国的大浪潮即将登陆,这场浪潮会变得旷日持久,牵涉的人和事也是数不清。然而乔唯欢被瞒住了,直到几天后才知道。
眼下,乔唯欢从昏沉的睡眠里清醒过来,怔怔的看了会天花板,才小声喊:“忠叔?”
还是佣人进来,扶着她起身,喂她吃了饭。
乔唯欢被勒令禁止下床,她也不想再折腾,派人去医院看了乔妈的情况,回来,这人告诉她,乔妈的情况很不好。
她一愣,想要起身,怕牵扯到伤口,硬生生的忍下了,“怎么不好?”
西装男恭谨的低着头:“医生说,乔夫人的精神状态有封闭的迹象,目前出现了思维停滞的情况,大夫正在进行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