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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和李辉夜不欢而散之后,傅嘉年当即回了官邸,将陈煜棠的事情和傅渭川说了。
傅渭川思想守旧,很不喜欢陈煜棠这样年纪轻轻就抛头露面,整日和男人一起打拼的女子;况且他一心认为是陈煜棠曝光了傅家的魔术,觉得被陈煜棠砸了自己的痛脚;再者,他以为陈煜棠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见走不了他的门路,火速搭上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因此他对陈煜棠极其讨厌,并不想轻易饶过她,便故意为难傅嘉年,让他去荥军里接管事务,若是事情接管得不好,此事免提。
傅嘉年留学归来,也是有些本事的,用了几天功夫,将事情接得漂漂亮亮。傅渭川便又想了个点子,让陈煜棠来官邸吃饭,席间找个办法,威胁这个年纪不大、心眼不少的女人老实一些。
傅嘉年当然不晓得父亲的这些想法,只以为傅渭川当真是要和陈煜棠言和,马上答应下来,风风火火地过来找陈煜棠了。
陈煜棠愕然看着他,他笑得无害:“所以傅大帅准备了场家宴,想邀请煜棠你过去吃饭。哦,这事儿本来应该李辉夜通知的,他事情多,就让我代劳了。”
如果是几天前,她得了这个消息,应该是很开心的。可此时不比往常,她如今答应了唐明轩,这饭局绝对是去不得的,去了只能叫他起疑,两边儿不讨好。况且傅大帅今天能断了她的生路,以后想给她使绊子,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不能这样任人拿捏,必须找到旁的出路。
可现下,她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好,多谢李大公子了!”
他很是敏锐:“你不问是什么时候?”
她望了望他漆黑的眸子,口气难得极近恭顺:“我现在没有事情,什么时候都是傅大帅说了算。”
傅嘉年得了这样的答复,反而对她的态度有些不高兴,站起身,笔直地立在那里,语气也生硬了些:“二十八号,就是后天,我下午过来接你。”
“辛苦傅先生了。”她也跟着起身,刻意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她很瘦,比他矮上一头,站在那里,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彰显了她不卑不亢的态度。
傅嘉年和她对望了会儿,忽而哧地笑了声,抬手擦过她的发间:“何必这么严肃,仿佛咱俩在谈判似的。”
陈煜棠像是被灼了一下,往后退去,撞上了办公桌的桌角。搁在桌角的笔筒因之跌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洒落在长绒地毯上。
傅嘉年俯下身,本想替她将东西捡起来,却见她眼里流露出抵触的情绪,只得收回手,道了声“抱歉”,匆匆离开了。
陈煜棠将杂物拢进笔筒里,站直了身子,心里莫名有些委屈,一甩手,又将笔筒重重砸回地上。
两天后的下午,傅嘉年果然依言过来接陈煜棠。
傅嘉年在荥军任职的时候,都是调用的司机,让张东宁好好歇息了两天,可来找陈煜棠,却又将张东宁征用了来。他的心思并不难猜,之前每次去见陈煜棠的时候,为了保密起见,都是喊的张东宁陪同。而他信任又不会多事的,也就只是张东宁了。
陈煜棠看上去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的: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旗袍,戴了一对儿小而典雅的白金钻石耳铛,左手的翡翠镯子绿得滴油,衬得她的手腕子细而白皙,如一枝盈盈的栀子花,娇怯地嵌在一片春风织成的暖绿里。
傅嘉年见了,心神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多瞥了几眼她的手腕子,又注意到她的颈上空空如也,却没有戴什么珠宝。这样将她的素颈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颀长美极,但傅渭川设宴款待她,她就这么过去,却是有些不合场合。
他以为她是疏忽了,口气中带了微微的玩笑意思,说道:“仓促间让你去赴宴,心里过意不去,如果不送你件物什,显得我太过小气了。”
她一抬手,将一旁的碎发撩到耳后,语气也是轻松:“仓促也是傅督军定的时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听了这话,略微有些愕然,又恢复了往常漫不经心的模样,将她望了望,没有见到什么异样的神色,才含笑道:“好歹我也是个捎信儿的人,代表的是傅大帅,总不能替他失礼,更担待不起。左右时候还早,我们去洋货行绕一遭也没什么。”
陈煜棠从一开始就听出他的意思,微微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不过的确要去洋货行绕一遭——我订了一条项链,还没来得及去取。”
两人一同上了汽车,张东宁将车开得极是平稳。时候的确还早,两人抵达洋货行,也不过是刚过了四点半,而督军府的家宴,少说也要六点往后了。
陈煜棠一下车,大抵是地面不平,她又穿了时髦的细高跟,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
傅嘉年伸手去扶她,她的身体却歪斜过去,堪堪擦过他的手,整个人摔倒在马路牙子上。傅嘉年见到她的膝盖被擦破,伤口溢出的血顺着膝盖流出细长的一溜,不觉惊心。
他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净的格子纹手帕,俯身按在她膝盖的伤口上,压了会儿止血,想扶起她,她却无奈道:“我的脚扭了。”
“我送你去医院。”他闻言,心下焦急,一手搭在她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回车里。
他的手掌是滚烫的,贴着她微凉的腿弯,彼此心中都是一颤。
他将她安置好,对张东宁道,“抄近道去华陇医院。”
陈煜棠却道:“别去医院了,还要挂号,就来不及去督军府了。”
“没事,我让张东宁回去替你解释一下就是了,”他顿了顿,怕陈煜棠仍然坚持,宽慰说,“你的脚扭了,既然大小是个宴会,等下说不好是要跳舞的。你到时候再推脱,反而更得罪人。索性别去了。”
陈煜棠面上惶惶,眼里水光莹莹,流露出歉意,接替他的手,将那帕子继续按在自己的伤口上:“叫你不好交差了。”
她的态度恳切,又是主动示弱,教人难免不生出怜惜之情。
傅嘉年从容笑了笑,彻底抽离了手:“身体要紧。我看你伤得不轻,少不得还要打一针破伤风。”
张东平将车子开得飞快,此时已经停稳在华陇医院门前。
这里人多,离诊室很远,不像刚刚在洋货行,摔倒的地方离隐蔽的车里只有几步路。傅嘉年又是位明星,近期因为第五艺的那篇揭秘文章,平白惹来许多的关注。
陈煜棠很担心他再像刚才那样将自己抱进医院,会被记者之类的人拍了照片去,不免有些紧张,两颊微微红了:“嗳,你帮我叫位医护人员过来就好,不必太麻烦。”
“不麻烦。”傅嘉年随口应下,伸头吩咐了张东平两句,张东平当即下车去了,不多时推了辆轮椅过来,帮着搀扶陈煜棠坐在轮椅上。
陈煜棠自己想多了,有些不好意思,脸色更红:“多谢了。”
“客气什么,咱们两家都是三代世交了。”傅嘉年绕到陈煜棠身后,朝着张东宁点了点头,“帮忙回去知会一声,我大概也不去了。”
张东宁见他神色泰然,知道他早已有了决断,当即应下:“我晚些过来接少爷。”
华陇医院是荥州最好的医院,主治医师多为洋人,一个个经验丰富,价格自然也是不菲,在民间有“贵族医院”的俗称。医院门前的地上贴了石板,接缝处几不可见,轮椅又是德国产的,推起来既省力,又不闻一丝声响。
陈煜棠安然坐在轮椅上,望着华陇医院的招牌,不免觉得好笑。这会儿早已不是旧社会了,还偏偏有什么“贵族医院”的称号,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这时候,脚腕子上的伤仿佛才刚刚苏醒过来似的,一阵阵火辣辣的,直往她的心尖上蹿,痛意胜过刚扭时候的数十倍。
她细微地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包住了自己的脚腕,才发现已经肿起好高。
傅嘉年自然也注意到了,仍然不懂声色地去挂了号,陪她一起等在诊室外面。
这个时候,医院里的人仍然是熙熙攘攘,陈煜棠有些过意不去:“我在这里就好,让你这么个大明星陪我耗在这里,实在不像话。”
傅嘉年正坐在她身旁的长椅上,闻言,偏过头看她,开玩笑道:“怎么不像话了?怕被小报记者抓到绯闻吗?”
陈煜棠轻轻咳了一声:“哪里,咱们两个,论谁都不会将我们想到一处的。”
傅嘉年嗤声,故意道:“那可不见得。前些日子,不是还曝出了王老板和蔡老板的绯闻吗?”
她见说不过他,便垂了头不搭话。她身条细瘦,领口微敞,随着她的动作,便露出一段皎白的肌肤。
傅嘉年迭起腿,望着她的耳垂,问道:“脚好像肿起来了,可痛得厉害?”
“还好。”她简短回复,又觉得有些搪塞了,静了静,又补充一句,“小时候跟着爷爷学木雕,少不得要被刻刀弄破了手,小伤小痛的早已习惯了。”
傅嘉年点头,有些慨叹:“是啊,即便是新式人家,做木雕的女孩子也是很少的。”他说着将手搁在肩膀前,用肩头做了一个往前推的动作,“我记得你们有这么一个肩顶法,借住右肩窝而不是手腕子使力。女孩子家细皮嫩肉的,这么和木头较劲儿,关节能不痛么?”
陈煜棠噗嗤笑了声,冷不防他微微俯下身,握住她的脚腕,咔嚓一声,将骨头正了回去。
他动作快得很,整个过程完成,陈煜棠才痛得叫了声。
他却没有半点失礼的抱歉,反而有些得意:“我看你的脚肿的厉害,不好再拖。可恨医院总是这么多人。怎么样,我的技术还不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