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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算是默认了,她有些奇怪,那样的人,和她不会有半点交集,她怎么会知道?便不回答,只看着他。
“那是新诚报的主编,我之前说要引荐给你的人。”
“为什么?”陈煜棠有些讶异。
“大概是因为他报道了不少关于荥军的负面新闻。他曾经跟我说过不少次,他收到过荥军官员的威胁信,说他再进行这样的报道,荥军不会给他好果子吃。这回果然出了事,没想到却是为我顶了罪。”
陈煜棠有些困惑:“那他怎么会在东郊,那么巧会和你一起出现,才为你顶了罪?”
唐明轩转过头来,望着她,脸上是温和的神色,口气却似坚冰一般:“这里离他们发现我的地方,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你以为,我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逃脱他们的追捕的?”
陈煜棠愣了愣,禁不住倒抽了口气:“是新诚报的主编帮你的?”
“没错,他开车将我送到这里,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撤离,荥军就封锁了东郊别墅。我和他约定好分头逃跑,他大概是无处可去,才被抓住了,既然响了枪声,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陈煜棠默然,她不认得新诚报的主编,心里算不上有多难过,但起码还是同情他的。毕竟从唐明轩的描述上来看,他和唐明轩都没有犯什么大事。
唐明轩却又挑起面条,眼神从淡漠化作沉静,隐藏在扬起的一方腾腾热气里。他从容说道:“快吃吧,面要糊了。”
陈煜棠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迷茫。
因为下午休息了会儿,陈煜棠一直熬到午夜,见着唐明轩一直平安无恙,阖着双目,似乎睡熟了,这才放下心来。她不想去旁的房间,也还需要照顾病人,架不住困意,就在唐明轩床畔的躺椅上,抱了一床被子,窝在上面睡着了。
夜色如墨,唐明轩在灯光熄灭的时候,忽然睁开双目。因为伤口疼痛,他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死死抓紧床沿,微微抬起头,漆黑的双目看向陈煜棠。
她面容安详,胸口规律起伏,蜷缩在被子里,偶尔微微蠕动一下。
他喘息着轻轻笑了一声,情绪不明,咬着牙支撑起身子,从床上下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所幸扶住了床头柜。恰好摸到了上面放的枪,便搁在怀里,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缓缓从打碎的落地窗走了出去。
他从床上绕到别墅后,走得极慢,便用了快半个小时的功夫。灵敏地嗅到了一丝血腥的气息。他低头寻找了一会儿,见到地上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是尚未干透的水渍。血腥气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枪响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蹲下身,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出了好些时候的神。直到东方泛起淡淡的红色,他才又站直了身,一点点咬牙走了回去。
陈煜棠一觉睡醒,已经是八点钟的光景了,因为唐明轩,她须得留下来照顾,昨天司机过来接爱德华的时候,她便交代今天不用来接她,如果厂里有重要的事情,可以让负责的人打电话过来住宅这边。
她起来,发现唐明轩倚在床头,眼睛正望着白得有些扎眼的天花板出神。他脸上向来是一股干净的书卷气,只是一瞬间,他便发现了她探寻的目光,甚至朝着她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做早餐。不过……按照爱德华的交代,你现在只能吃面条,可不要嫌弃寡淡。”
他“嗯”了一声,神色平静中透着一丝厌倦。
陈煜棠只道他是不喜欢清淡的吃食,含笑去煮了面端回来,又煲了补汤。趁着唐明轩吃面的时候,她出了卧室,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呆望了会儿。
在傅家宅子的时候,她私下找老妈子问到了傅家宅子的电话号码,抄在掌心,又小心刻在了电话机旁的黄杨木小凤摆件上。
她昨夜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挨个梦了一遍,醒来只觉得心中苦涩难捱。她记恨傅嘉年对她冷嘲热讽,可又何尝谅解过他的苦衷?若是她前一刻还和他共进午餐,下一刻又见着他和另外一名女子相拥,怕是反应要强烈过他了。
她那般对他,也不晓得他现在如何了,还有没有不快。她心中记挂他,唐明轩还躲在这里养伤,她又不方便和他解释自己和唐明轩的关系,挣扎良久,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拨了过去。
只听电话那头嘟嘟了几声,很是急促,似她的心跳那般。
终于有个老年女人接了线,客气问道:“傅宅,请问是哪位?”
这应该是家里的佣人,她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好了,便轻声问:“请问傅嘉年先生在吗?”
因为太过谨慎、忐忑,连声调都变得奇怪起来。
“哦,少爷平时不过这边来的。”
陈煜棠机械般地同她客套完,怔怔挂了电话。
原来那天去的那栋别致的宅子,也不是他住的地方。他家中非富即贵,想必是为了避免误会,才将她带去那栋宅子的。
她心中郁郁,拿起那只小凤,摆弄了会儿,翻过来看底座上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的阿拉伯数字,刻意做的阳文设计,雕得格外周正,面也是一平的,是以放在桌子上,没有任何摇晃。自从接管家具厂的事务,她似是很久没有这么用心了,如今看来,只觉得可笑。
她当即握紧了小凤,转进小屋里,坐在工作台前,随手拿了一只平口凿,顺着那行字,一溜下去,阳文转瞬便成了一滩木屑,消失不见了。
她望着那滩木屑,刚回过神般的,伏在案上哭泣起来。
傅嘉年将之前抓到的间谍送回去,和傅渭川交代了前因后果,虽然没落着什么表扬,但好歹也没叫傅渭川生气。他便避开傅渭川,假意自己受了些轻伤,顺道和自己的上司李统治告了两天的假。
李统治见他刚从傅渭川办公室出来,以为他刚刚诉了苦,也不查验,当即好言好语地慰问一通,批准了。
傅嘉年从督军府绕出来,军装都没来得及脱,径直去了南郊老宅子。这种时候,惯例是张东宁开车载他,他摇上车窗,才问:“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东宁将车缓缓驶出督军府,才说:“打听到了,参谋记得没错,当年街对面的拐角,的确是家卖豆腐脑的摊子,很不起眼。我观察了一下位置,案发当时,那个摊主很有可能目击了一切。”
傅嘉年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角,平静问道:“听你的口气,是找到了那个摊主了吧?”
张东宁轻轻点头:“不错,我昨天刚刚问到了他的地址,还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
“行,咱们明天就过去看看。你今天晚些时候,记得准备点礼物。”
张东宁答应下来,车一路平稳开到傅家旧宅。
傅嘉年轻车熟路,才拐进门里,就听见韩春露的声音:“咦,真是好巧。”
傅嘉年笑了笑:“小嫂子,哪里巧了?”
“刚刚回来,听李妈说起,有位小姐打电话找你来着?”韩春露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左右看了眼两旁的佣人,“咱们家老小今天是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哪位小姐?”傅嘉年没心思和她周旋,紧跟着问道。
站在韩春露身后的李妈忙接口:“我问了,但那位小姐没有说。”
韩春露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我听说,昨天陈小姐是问了李妈咱们宅子的电话号码的。还能是哪位小姐呀?”
傅嘉年一怔,转身就要走。
“还没吃午饭,这是去哪啊?”
“不吃了,小嫂子回见。”
韩春露跟了两步,忽然笑道:“老小,你这么着可不太好了。”
傅嘉年心里有些恼,站定了回过身:“怎么就不太好了?”
“我看着你好像对陈小姐格外上心,而人家,总是个冷冷淡淡的样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她若是真的想找你,肯定还会再打过来的,你犯不上风尘仆仆的,人家一个电话过来就赶去找她。感情这事情,谁把谁拿捏得太死,都不太好。你说是不?”
傅嘉年轻笑了一声,大模大样地折了回来:“谁说我是去找她?我不过是落了东西在车里,着急回去看看还在不在。”
“这样啊,”韩春露从善如流,也不揭穿,“公务要紧,东西丢了可就不好了。你看好了快些回来吃午饭,我叫他们盛好饭等你,别冷了。”
傅嘉年嗯了声,往外走去。
他没说什么时候走,张东宁就把车停在门口,人不知去了哪里躲闲。傅嘉年便倚着车,从胸前口袋里摸了烟盒出来,拇指一弹,银质烟盒被他弹开,露出一排整齐的香烟。这烟盒是他方才从李统治办公室出来时,李辉夜赠给他的。
上次的事情,李辉夜一直耿耿于怀,生怕傅嘉年记恨上他,这回他不晓得从什么人那里听说了他吸烟的事情,忙不迭送了烟盒给他。这烟盒据说是俄国货,做工精美,顶端特意做成银线拉丝的镂空花纹,打磨得亮闪闪的,讨人喜欢。
傅嘉年从小到大见惯了这种事,况且一个烟盒也算不得什么,便收下了。他将香烟捏在手指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带火,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又将香烟放回去。
在他低头的时候,余光瞥见街尾,有个黑色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躲进了旁边的箱子里,仿佛有些鬼祟。
这里是傅家的旧宅子,平时只有韩春露住在这里,傅家身份特殊,不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保密做得也很好。除了几位军中德高望重的将领知道外,并没有什么人会将这栋普普通通的老宅子和督军府挂上关系。傅嘉年便没有太警惕,但终归是有些好奇,疑心是什么小偷小摸之辈,便故意往巷口走了两步,谁承想,里面响起了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巷里格外明显——刚刚躲起来的人正在快速撤离。
傅嘉年略一思索,只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