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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她,脸上露出笑意,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
那袭发丝天生就长得很好,不像一般女孩的发丝,柔柔软软的,她的头发颇有为坚硬,因而笔直地顺下来,没有半分弯曲,黑亮茂密地垂在快到她腰身的地方,聘婷婀娜,加之后天的悉心养护,握在手里沁着凉意,顺滑极了,缎子一般。她在新洋阜的时候,受了他的嘱托,虽然条件恶劣,但也并不曾受过太多的苦,沐浴之类的要求,也是竭尽所能地满足。
他如今见了这样好看的头发,心里终于稍稍好过了些,情不自禁凑过去,在她面颊上轻轻吻了吻。她哧地笑了,他便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嘴唇在她唇瓣上轻轻擦过,又辗转流连。
她下意识轻轻拢住他的后背,他的身形僵了僵,她觉察到异样,往后稍稍退了退,疑惑道:“怎么了?”说话间,盯着他看了看,发现他今天坐得格外笔直,不像往日那般,碰到极其放松的时候,会依靠在靠背上,故作一幅散漫样子。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笑了一声:“我能怎么了?不过就是那天感冒,身上还有点酸疼,一场小病就这个样子,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我看你的脸色还是有些白,胃病要慢养,你可不能……”
“嘉年,”陈煜棠看出他不过是想转开话题,硬生生打断了他,顽固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上回你出了我的病房,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和傅太太回去?”
傅嘉年见着说不过去,只好笑了声:“嗨,什么受伤?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是被老爷子用鸡毛掸子打了一顿,他老人家消了气,比什么都好,我反正疼个三五天就过去了,不碍事。”
陈煜棠依然不信,要看他的伤口,他不肯,嬉皮笑脸地说起浑话,想让她害臊。陈煜棠向来固执,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哪里肯轻易罢休。两人争执间,不慎碰到了傅嘉年的后背,他倒吸了口冷气,自己回身看了看,深色的衬衫上涌出了一大片阴影。
陈煜棠惊呼一声,手忙脚乱要去帮他捂伤口,他怕血沾在她手上,更加吓着她,赶忙握住她手腕:“别碰,当心感染。”
陈煜棠果真乖乖不动。
两人的动静惊扰了韩春露,她款款走过来,顺着陈煜棠的目光,一眼就见着了傅嘉年背后的伤口,当即叹了口气,唤了声佣人,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陈小姐,我告诉你,你可要多多心疼咱们老小。”
傅嘉年重重咳了声,陈煜棠一面安抚他,一面望向韩春露:“傅太太尽管说,陈煜棠感激不尽!”
“咱们老小呀,为了帮你,深夜从医院跑了,结果他点儿背,第二天一早就被老爷子的人抓了回去。老爷子那个生气啊,我过门这么多年,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可真叫人害怕……”她顿住话头,作势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才继续说,“老爷子吹胡瞪眼的,非要按军法处置,那可是要枪毙的罪名,不是开玩笑的。几位元老拼命护着,老爷子这才答应……”
傅嘉年正色:“好了,小嫂子,有什么事你照实说就是了,添油加醋的是为什么?”
韩春露看了他一眼,讪讪噤了声。
陈煜棠听得心惊肉跳,见傅嘉年有意遮拦,不由分说,一把撩开了他的衬衣。只见他背后是一道道比手指还要粗的鞭痕,每一道都见了血,现在不过才结出薄薄的血痂,刚刚她就是不小心碰破了一道,才叫他流了这么多的血。难以想象,他当时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陈煜棠冷着腔调:“是什么鸡毛掸子,才能有这样的功效,专为打人制的么?”她说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韩春露见了,有些着慌,反过来劝说:“他皮厚得很,挨一顿没什么的。你看他现在,生龙活虎的,就晓得没事了。你这样反而叫他难受。”
此时佣人端了药上来,陈煜棠接过盘子,不由分说,一点点给他上药。韩春露嗳了一声,对着刚刚那个端着药的佣人说道:“李妈,你在这里盯着点,有事腿脚勤快了。左右你和陈小姐十分相熟,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陈煜棠这才意识到,回头看去,站在那里的果然是李妈。她手下不曾耽误,心里却悸动十分,哽了半晌,只有感叹说:“你没被我牵连吧?”
李妈低着头,涩涩说:“小姐放心吧,太太对我很照顾,您一出事,她就把我接过来了。她还成天在我们跟前念叨您呢,只是去求了她几次,她考虑我毕竟是和您有联系的,她不让我去探望。”
“你没事就好。”
“嘶嘶,疼,”傅嘉年虚情假意地嚷了声,回头看向李妈,“你可不能忘了正主。这回可是我想了主意,说你是小嫂子派到陈小姐身边的,这才保得你安然无恙,和小嫂子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李妈笑了起来,连连应着:“是,咱们少爷最聪明不过了。”
陈煜棠忍不住嗔怪:“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撒这种娇?”
他咳了一声,回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朝着李妈微微扬头,后者笑了声,当即心领神会,端着盘子退下去。
客厅只剩下他俩,一时间变得静悄悄的。墙上的西洋自鸣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钟摆一摇一晃间,标示着光阴荏苒,而这片静默就是最好的时光,除了悄然相守,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珍惜爱重。
“煜棠。”他轻轻唤了声。
她手里拿着不锈钢的镊子,衬在细瘦的手里,看起来沉甸甸的,镊子上夹了一团消毒用的棉花,上面沁着一块红色,那是他的血。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敛起目光,微微低了头。
“我伤得仿佛很重。”他的语调是心不在焉的,眼睛里却带了藏掖不住的笑意。
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口,似乎不晓得说什么来应答,也瞧不透他的心思。她刚刚才落了泪,一双眸子里更是水光涟漪,里面没有旁的,只映出了他的一幅剪影,纤长的睫毛有几根被眼泪合在一起,瞬目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带了楚楚可怜的仓惶。
她在众人面前向来是冷静自持、聪颖伶俐的,这样的样子极为少见。他却爱极了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竟然生出一个贪婪的念头——想从始至终地将这份仓惶据为己有。他忽然上前,吻了吻她的睫毛。
她猝不及防,手里的厚重镊子,哐啷一声落在梨花木茶几上,磕出一个小小的白印子,而那团沾了血污的棉花,更是不晓得跌到哪里去了。
她气得伸手推他,想见他还有着看似十分严重的外伤,终究没敢用大力气,因而这一推落在他肩头,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娇羞。他嗤地笑了一声,低低说道:“这样重的伤,都是因你而起,你可得记得日日帮我上药。不过……这伤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她的心却是被狠狠撞到,不光是难以平静下来,甚至连呼吸都紊乱起来,同他的呼吸温热交织,汇成一片,极为温柔。她小声说:“无赖。”
他低头,触了触她的嘴唇,笑说:“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她当然听得出他是故意,有些羞恼,打算狠狠再说出来,刚作出口型,他便吻住了她。
她脸颊红透,才晓得自己上当,要骂他的口型,实在是叫人误会,她气不过,咬了他一口,他竟然丝毫不觉得痛,反而肆无忌惮地席卷过来。
厅外已经传来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韩春露的说话声:“你们着什么急,人在这里跑不了。对了,是不是我这里做的菜不合你们的口味?你叫厨子换几样就是,用不着拿陈小姐出气。”
陈煜棠顾不得许多,用力伸手去推他,他却不肯放开,一把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呀——”
陈煜棠听见韩春露这一声,大脑登时迟钝,忘记挣扎,直到哒哒的声音走远,傅嘉年才放开她。
他这般欺负她,让她愤怒非常,还未说出指责的话语,他便已经率先开口,得意洋洋的,一边瞥了眼墙上悬着的自鸣钟,一边笑说:“我就晓得他们要在这个时候喊你回去。我父亲规定,放松警戒的时间不许超过半小时,算算时间,这两人倒是分毫不差。我得和父亲说说,要好好嘉奖嘉奖他们。”
她脸上依然是红扑扑的,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你真是不害臊。你要是还想我多待一会儿,只要和他们说说就是,何必用这种法子……真是不害臊!”
他郑重地看着她,忽而咧嘴一笑:“煜棠,你还没有为我上完药呢。这种事若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好像更叫人害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