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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分前后两进,前头是隔间并列的上下两层排房,离小院不远,风吹雨斜入檐下,须臾就听一阵踩雨声响起,夹杂着常青低低的笑语声。
她身后跟着个着大理寺衙卫服色的瘦小身影,正侧头低声交谈着,抬眼见李英歌等在屋檐下,常青忙撇下人,上前禀道,“我当是哪个小丁子。原来是乾王府看马场的丁公公。说来也算半个熟人。”
常青曾在萧寒潜手下六年之久,因之前是跟着小福全儿做事,对萧寒潜那批嫡系人马就算没直接接触过,也打过照面。
常青即这么说,可见这个小丁子足以信任。
李英歌颔首,目光落在那瘦小身影上。
许是为了出门办事便宜,小丁子特意换了身大理寺衙卫的穿戴,只是那缩肩弓腰的惯性姿态,以及抬眼垂首间的角度,无不恰到好处,标准的宫中出产,妥妥的太监范儿,童叟难欺。
行礼毕抬起头来,就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娃娃脸,配上那副瘦小的身板,越发显得年少稚气。
李英歌却觉得眼熟,念头一转,不由秀眉微挑。
“认出来了?”萧寒潜站在她身侧,盯着李英歌抽搐的眉尾看了一眼,忍着笑意道,“你记性倒是好。当年你带着旧常青来乾王府兴师问罪,最后自己却哭成了小花猫。我带你去马场跑马,当时看马场的就是他。”
李英歌摸了摸眉毛,觉得萧寒潜嘴角挂着的隐隐笑意,透着股捉弄得逞的叼坏。
他只提看马场的是小丁子,怎么不干脆直说,看着她哭得风中凌乱,最后还全程目睹萧寒潜亲吻她哭肿眼皮的,也是这小丁子。
还能不能愉快的送人了,逮着机会就要拿旧事堵她!
李英歌偏头,再次用看熊孩子的无语眼神看萧寒潜。
常青则习惯性装聋,小丁子却是暗暗叫苦。
他还当萧寒潜早忘了这件“糗事”,又怕李英歌女孩家脸皮薄一会儿得恼羞成怒,那他好容易挣来的机会可不喂狗了么!
于是硬着头皮开口,冒死转移话题道,“奴才问小王妃安。王爷吩咐了,奴才今日起跟在您身旁伺候。在澧县这段日子,给您驾车赶马做些跑腿儿的活计,您有什么差使,尽管吩咐奴才去办。奴才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他晓得萧寒潜最不耐烦听人拍须溜马。
果然萧寒潜面色不耐,打断话茬,大掌用力握了握李英歌的小手,松开道,“小丁子这几年都跟在张枫身边,做些打下手的事。驯马赶车颇有一套,你别看他瘦小,论腿脚灵活,不输常青。你且先带在身边用着,用得顺手就留下。”
小丁子见转移话题成功,刚暗暗松了口气,一听后半句忙提起精神,觑空为自己表表功劳,“小王妃许是不知道,上回张大人去兴园传话,就是奴才跟的马。今儿整好,奴才上回无缘拜见小王妃,这回一并给您磕头嘞。”
说着就排山倒海的跪下,算是暂时认了主。
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大多都自带夸张演技派的属性。
李英歌见怪不怪,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萧寒潜,略一犹豫就伸手拽住萧寒潜的袖口,微微笑道,“抓犯官的事要是不急,你还是在驿站多歇个半天也好。别真病了。我先回去了。”
萧寒潜对着她虽然又无赖又幼稚,但凡事总是为她好。
李英歌心怀感激,大度地不计较萧寒潜老堵她,借着道袍的宽袖遮掩,随手抓着萧寒潜的小拇指晃了晃,小声地真心道,“寡虞哥哥,谢谢你。”
萧寒潜十分受用,满意勾唇,曲起小指在李英歌掌心挠了挠,垂眼温声道,“路上小心。”
李英歌只当被蚊子叮了,没有半分别扭,乖巧颔首。
小丁子知机,话听到半截就抬腿飞奔,“奴才给小王妃牵车去。”
李英歌带着常青告辞,走到半道忽然顿足,抓起常青没有撑伞的另一手,直直往自己胸口上按,正色问常青,“怎么样,我的心跳正不正常?”
常青一脸问号,下意识的揉了把李英歌的胸口,仔细感受了一下,肯定道,“小姐,你心跳不快不慢的,很正常啊。”
李英歌闻言面色一松,弯着眉眼笑起来。
不枉她豁出老脸,顺着萧寒潜的意思又咬脸又捏眉心,又给他白白搂着抱着。
今天的感觉远没有上次被他逼着哄着讨要好处,猝然被夺走此生“初吻”时而羞恼参半,犹如踩在云里雾里般的不踏实感。
从头到尾,她的心跳一直都很平稳,且常青是从不说谎的。
所以上一次,一定是猝不及防下产生的错觉。
李英歌莫名觉得松快,眉眼弯弯地抱着常青的手,继续迈步,“回去让娘给你加菜,加你最爱吃的酱肘子。”
虽然这待遇和兴园那两只“恶犬”诡异同步了,但常青丝毫不介意,即莫名其妙又受宠若惊,呵呵直傻乐。
两人携手走远。
而萧寒潜人高视野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他一脸愕然,转头问驿官,“她什么毛病?”
闻风赶来送人没送着的驿官还在喘着老气,闻言差点就一个顺嘴,脱口说了真话。
——他这种小官儿平日快闲出屁来,灌了满耳朵十乡八里的八卦,本想说道说道大宅门里小姐和丫鬟们不得不说的故事,转念一想眼前是乾王殿下。
再一想,走没影儿的那位可是未来乾王妃,就算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他也没胆编排。
当下舌头一拐,笑呵呵道,“没毛病。这高门里头的贴身丫鬟不比寻常,和寒门窄户的闺女比那都算半个小姐。下官瞧着李二小姐和善大度,拿丫鬟当姐妹相待那是李二小姐心性高洁……”
驿官拍起马屁不带重样儿的。
萧寒潜却不是真要他回答,心思早就转到了别的上头,眯眼一想,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狐狸难道把他的话当真,在乎起某一处的发育情况了?
他还没不要脸到真去计较一个小丫头的身材问题,不过是知道她面皮薄,故意挑话逗她罢了。
不过她当真的话……总归将来是他得好处。
念头闪过,萧寒潜不禁摇头失笑,折身往堂屋走。
驿官见他笑只当自己的马屁怕得好,忙束手跟上,殷勤问吃问喝可住得惯。
萧寒潜脚步一顿,想到临别时李英歌的“关心”话语,对着驿官的冷脸骤然柔和下来,给了个笑脸道,“本王要多歇半天,明天过午后启程。你下去交代一声。”
驿官眉开眼笑,忙领命而去。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萧寒潜想歪了的李英歌,正看着小丁子嘴角抽抽。
此时她们已经回到城里客栈院子里,小丁子一拜见完谢氏,就苦着脸直起身,故作委屈地抱怨道,“王爷贵人事忙,老记不得奴才已经改了名儿,如今不叫小丁子,叫小福丁儿嘞。奴才这新名字可是大有来头,跟着奴才的干哥哥改的。
奴才干哥哥就是小福全儿,李夫人没少见吧?王爷把奴才调出马场后,奴才就拜了小福全儿做干哥哥,这都四年了,王爷愣是没发现奴才改名儿了,偏奴才和常青姑娘也是打过照面的,小丁子小丁子一路叫着,可把奴才给憋坏咯。
晓得您掌阁老府内宅几十年,主意拿的稳稳的,您给奴才做个主儿,把这名字给正了呗?省得回头,常青姑娘还打趣奴才。叫小王妃喊奴才两声,回头保准王爷就记住’小福丁儿’这个名字嘞。”
谢氏脾气爽辣,在京中高门不是秘密,小福丁儿正是知道这点,才敢这么直来直去。
一番唱念做打,逗得谢妈妈等仆妇丫鬟捂着嘴笑。
谢氏对萧寒潜的人哪里会挑毛病,只觉得最后那句话忒顺耳,一面让谢妈妈抓赏钱,一面让大丫鬟抓零嘴,一股脑塞给小福丁儿,笑道,“行,我给你正名。不过我们这儿不兴奴才来奴才去的,你既暂时跟着英哥儿,就改改称呼。”
小福丁儿自然无有不应,张口准备再套两句近乎。
谢氏却摆了摆手,依旧笑眯眯道,“我这儿也不兴白费口水空拍马屁。只要做事做得好,就是殿下不赏,我也是要论功行赏的。明天我们就要进澧县,族里的事,你有什么想问想听的,只管问谢妈妈。”
小福丁儿这一趟挣的就是出头的机会,一听谢氏说正事,忙收起满脸嬉笑,正色诶了一声,当下就要请教谢妈妈。
谢氏大手一挥,让谢妈妈等人都退下,和小福丁儿一块下去安顿。
屋内只留了个常青伺候。
谢氏只当李英歌不存在,大喇喇的问常青,“殿下可好?英哥儿没伺候过人,没惹殿下不喜吧?你仔细说说,殿下和英哥儿处得怎么样?”
李英歌扶额,默默把脸探到谢氏跟前,怒刷存在感。
谢氏一巴掌推开李英歌的小脸,继续看常青,“说。”
常青如实相告,“我守在门房没进堂屋。殿下没病,对小姐挺好的,走的时候亲自送到门口。小姐当众偷牵殿下的手,殿下也没甩开,还笑微微的呢。”
原来这就是陈瑾瑜曾说过的所谓猪队友。
李英歌愕然,暗道习武之人眼力这么好?
她就着大袖子遮掩牵萧寒潜的小手指,这都能被常青看透?
不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