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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歌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道已经算耳熟的声音,出自方才频频开口的冯欣采。
冯欣采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错眼见以冯欣爱为首的四位少女不为所动,不由又瞥了眼李英歌,攥起锦帕轻轻按了按翘起的嘴角,上前一步往李英歌和全哥儿中间一站,弯身对着全哥儿笑,“那你记不记得我呀?”
“记得的。”全哥儿没有再去看太子妃的脸色,仰起头腼腆地笑,伸出短胖的小手一个一个点过去,“你是欣十一姐姐,她是欣六姐姐,还有吴姐姐、刘……”
他说话还不甚利索,另一只小拳头抵在嘴边,含糊着声音一一喊人,念得快了,“欣”听起来像“亲”,绕是几位少女心里有事,也不禁露出真心的笑脸,纷纷夸赞小皇孙聪慧。
冯欣采斜睨一眼李英歌,嘴里接着对全哥儿道,“全哥儿真厉害,谁对你好你就记住了呀?”
话外之意,某些上赶着装熟的,就别指望眼明心净的小孩子会给脸!
全哥儿只知自己被人夸了,笑容越发腼腆。
太子妃见状却是眉心微蹙。
这几日冯欣爱等人未正式进宫觐见前,常递牌子往东宫走动,她得了母后交待,自然不会拦人,也知道冯欣爱等人没少拿小玩意儿哄全哥儿。
有奶娘宫女看着,又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她便没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冯欣采却当着她的面拿全哥儿做筏子,绕是她一贯清冷,也忍不住面露不虞之色。
却听又是噗嗤一声笑。
李英歌看着玉娃娃般的全哥儿忍俊不禁,连自己笑出声都没自觉。
她今生错过了李承铭最可爱的年岁,当下只觉心头发痒,本就半弓着的身子不由又向前倾近几分,握住全哥儿短胖的小手,照着手背的肉窝就亲了一下,嫌不够似的又倾身啵了他的小脑门一口,笑道,“全哥儿真可爱。”
她心下大叹好萌,嘴里喊常青。
常青立即送上一方长匣子。
打开来,就见里头躺着文房四宝,却是模样半旧。
“这些是小承铭四岁启蒙时用的。”李英歌捧给太子妃过目,解释道,“宥誉书院升学考试时,娘还特意翻出了这套文房四宝给小承铭用。现在转赠给全哥儿,图个好彩头。”
宥誉书院名声斐然,李承铭小小年纪文武兼修,在京中高门间亦不是秘密。
太子妃脸色大亮,来不及发作的不虞之色瞬间被李英歌带歪,珍而重之地接过长匣,郑重道,“好妹妹,多谢李夫人和你的这份心意。”
哪个母亲不望子成龙,这样的好兆头,她只觉受之有愧。
全哥儿不晓得这份薄礼其实不薄,只知道他被漂亮小姐姐亲了,除了母妃,还从没有人这样大胆地亲过他。
他握着小拳头去捂羞红的脸,水亮的眼睛眨呀眨,偷偷看李英歌。
太子妃拉住他的小手,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冯欣采却愣愣地去看冯欣爱等人,李英歌怎么不按套路走?
不是该反唇相讥再被她们连着反刺回去么,为什么她有一种完全被李英歌当成透明人的感觉?
直接被人无视,这就尴尬了。
比真的被人打脸还要叫她窝火!
冯欣爱亦是皱眉,再看李英歌自顾对着全哥儿傻笑,又觉是自己多心,眼前这位不是真迟钝就是真蠢,听话都不晓得听音!
这种蠢货,果然不配乾王殿下!
常青和小福丁儿却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小主子好样儿的,没费半点口舌,四两拨千斤,实在是高!
他二人自顾脑补,却是高估了冯欣爱等人的份量,也低估了李英歌的心性。
那天谢氏指着李子昌骂,让他别拿群芳院的事侮辱她的智商。
李英歌深以为然。
流言也罢冯欣爱等人的出现也罢,即非既成事实她又何必上赶着对号入座,和她们逞口舌之快?
她一心放在全哥儿身上,试探着去牵他,见他扭捏了几下就乖乖任由她牵着,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领路太监见状,瞥了眼太子妃,就觑空扬声道,“诸位请随杂家来。”
冯欣采捡不起被打断的话茬,讪讪然看了眼冯欣爱,忙跟着几位“同盟”姐妹一起,小步跟上。
太子妃落后半步,看着李英歌牵着全哥儿的背影,只觉心烦意燥。
她的心腹妈妈直看得心疼,小声劝解道,“李二小姐这几年借着除夕入宫,也曾陪全哥儿玩过几回,全哥儿私下还念叨过李二小姐,显见是记着人呢。您又何必为难个孩子,教他不认李二小姐,去偏帮那几位心高眼高的小姐?
您虽不好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但依老奴看来,李二小姐不像是小家子气的人。您是做母妃的,方才李二小姐待全哥儿是否真心欢喜,老奴都看得明白,何况是您呢?
您也别管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如何,总归该请的请了,该放进门的也放了,余下的……且看李二小姐自己有没有那份能耐罢。
您也不必怪自己,这深宫岂是寻常内宅能比的,您的苦老奴最知道,您帮哪个都不合适,到头来不过是里外不是人。且由她们自己闹腾去。”
皇室媳不易做。
太子妃冷淡神色有一丝裂缝,闻言用力闭了闭眼,睁眼看向心腹妈妈,强笑道,“我只是不想全哥儿也被牵连其中才……罢了,人各有命,妈妈放心,我省得了。”
人各有命,她自己的命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什么资格和余力去忙活着维护外人?
心腹妈妈心口发酸,抬手虚扶太子妃,再不敢多说。
东宫的赏花宴设在水阁内。
果酒茶点流水似的上了各人身前的矮桌,众人席地而坐,身下铺着冬暖夏凉的内造座席,初夏微风过堂而入,单轮环境席面,太子妃这一番安排,确实惬意。
只是冯欣爱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菜过五味,就有人按耐不住,一面探问李英歌在兴园“学业”可有成,一面鼓动着要寄情园景,拿出看家本事助兴。
在场小姐们都带了个丫鬟贴身服侍,不缺起哄的托儿,话赶着话就定下要太子妃为评审,进行才艺比拼。
冯欣采收到冯欣爱的眼色,抬眼看向对坐的李英歌,挑着眼角笑道,“至于彩头嘛……就取各位身上最贵重的一样东西,至于什么东西,则由胜出者来定,李二小姐觉得如何?”
女眷交际,真是不怕梗老,就怕老梗要落在自己身上。
李英歌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上去,若她果真是个内心外表一致的十二岁小姑娘,说不定还有心情陪她们玩一玩。
现下即知山中有虎,她可没心情做那在三碗岗先灌醉自己再打虎的武松。
没得多此一举,当下微微一笑,果断再次无视冯欣采,扫视一圈轻声道,“我自三岁圣旨赐婚起,身上最贵重的,无非是未来乾王妃的身份,各位想要?”
她语出惊人,水阁内顿时寂静无声。
在场众人全员一脸懵圈。
李英歌视若无睹,接着道,“流言如何,不必赘言。想来五位姐姐今日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结果当是各自称心,皆大欢喜。再看方才五位的言行举止,不难分出高低尊卑来,我猜,皇后娘娘最属意的……是冯六小姐?
不过你们欢喜了,我可不太欢喜。我娘常说,有本事耍嘴皮子,有本事不如直接动手。大家都是女儿家,也不必讲究君子之风,才艺比拼就免了,何必绕弯子?冯六小姐,不如你做代表,和我打一架?”
在场众人表示惊呆了。
说好的大家闺秀以含蓄为美,内宅女眷斗争以绵里藏针为上呢!
这样简单粗暴的捅破窗户纸真的对吗?
冯欣采再有心计也从没面对过这么简单粗暴的场景。
她愣愣转头,和另外三位小姐妹大眼瞪小眼。
冯欣爱却忽然笑起来,往身后一扬手道,“李二小姐好魄力,倒是我小看你了。你这战贴,我接了。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只对人不对事,你说的什么意思,恕我和几家妹妹不能、也不敢应。”
郑国公冯氏几代宿将,冯欣爱又是郑国公最宠爱的幺女,自小就不受闺阁束缚,常年跟着哥哥们习武骑射,骨子里亦有几分将门女子的豪爽之气。
当下一听李英歌这话,不以为杵之外,反而高看李英歌一眼,只觉颇对自己胃口。
话里却不忘打机锋。
她身后丫鬟最知她脾气,毫不犹豫奉上随身包裹,抬眼看向李英歌,“李二小姐若不是拿话唬人,当知道穿着宽幅长裙可不好动作,我们小姐随身带着骑装,李二小姐若是不嫌弃,我们小姐倒是能借您一件。”
冯欣爱有备而来,本意以射箭投壶拿下头筹,如今变成动手“打架”,倒更合她心意。
她跃跃欲试。
再看李英歌身姿,可不觉得是个练家子,眼中就露出轻蔑来。
冯欣采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挺身而出道,“不必劳烦欣六姐。莫叫人说我们以大欺小,我功夫不如六姐,但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们将门之女。李二小姐,请吧。”
同样惊呆的常青回过神来,胸脯挺得比冯欣采还高,脱口道,“你还轮不到我们小姐亲自动手。来吧,互相伤害啊,我输了不算你以主欺仆。”
她套用陈瑾瑜曾说过的妙语,莫名觉得畅快。
冯欣采闻言却气得胸闷,哪家仆人几次三番跳出来堵人的!
不就是仗着自己出身不同吗!
冯欣采还待发作,冯欣爱却利落起身,意有所指的笑道,“李二小姐这丫鬟的话说得……倒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