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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枫快人快语,手脚也快,说罢不等李英歌示意,已经咔嗒打开锁,再啪的打开箱笼盖子,然后愣住了。
一旁常青好奇探头,看清里头装的是大大小小数十个枕头,也愣住了。
她和张枫面面相觑,大感自家王爷品味清奇,给王妃送来一箱枕头是几个意思?
王妃缺啥也不缺枕头啊!
何况打眼一瞧,箱子里的枕头半新不旧的,要送也送些宫里或外头时兴的新品才对啊!
张枫挠头,常青也挠头。
李英歌却是嘴角一抽,不太好的预感成真,偏又不好解释这其中缘由,只得望天叹好热,以手扇风,驱散蔓延至脸上的臊意。
她说要抱着他的枕头才睡得着,他就记在心上,写信和她私下“交流”肚兜的花样子也就罢了,大喇喇的公开送枕头,莫名有种夫妻间的私密被摊到明面上的羞耻感,她家夫君呆萌的点能不能再奇怪点!
她一脸冷漠,汪曲却是恍然,温和的笑容越发慈越发柔。
脑中浮现秉烛夜谈那晚,他家王爷和他挤在一张炕上,抓过锦被枕头团进怀里紧紧抱着,懒懒倚靠炕头,抿着薄唇笑着偷偷告诉他,“汪曲,我回应她了。我告诉她了,告诉她我也喜欢她。”
又偷偷形容给他听,小王妃如何愕然如何可爱,央着王爷再说一次,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说着这些时,王爷笑得又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眉梢眼角尽是明亮的快意。
上一次,王爷乍听小王妃表白心迹后,也是这样张扬开怀。
这一次,王爷终于主动回应告白成功,同样高兴得像个初尝爱恋的愣头青。
问世间情为何物,果然不在他这个首席大太监的业务范围内。
但看着这一箱枕头,他顿悟了,怪道王爷那晚会缅怀过去,叹独居枫院没滋没味。
他看一眼一头雾水的张枫,就知道张枫只负责展示并不知其中意味,遂掖着手笑意深深道,“别看这些枕头半新不旧的,老奴最是知道,这些个都是王爷从小用到大的物什。不是归入皇子所库房,就是收在万寿宫里。
要翻找收拢起来,可得费点功夫。所谓睹物思人,王爷这是记挂着小王妃一个人宿在枫院里,夜里清冷,心里不安稳呢。王爷一番心意,小王妃可别嫌弃这些旧物。”
李英歌扇风的手不自觉加快,她觉得,汪曲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张枫不挠头了,闻言半懂不懂。
常青也不挠头了,闻言完全不懂,但她懂得自家主子大概可能也许有些不自在,遂挺身而出,“东西送到啦,汪公公、张大人赶紧去竹院看望王嬷嬷吧!”
张枫功成身退,汪曲却是落后一步,低声表态道,“张枫起先说的话,也是老奴想说的话。王爷怎么使唤老奴的,小王妃只管怎么使唤老奴。再不敢有欺瞒,再不会有欺瞒。”
说罢声线微高,“这箱子枕头您怕是抱不动,老奴先替您送回枫院?”
李英歌不扇风了,笑微微点头。
张枫等汪曲折身出了枫院,才拎着装药材的大小匣子,抬脚拐向竹院。
一进院落里有婆子丫鬟各司其职,王嬷嬷的心腹婆子正在穿堂理事,一见来人,忙扎着手迎上前,“汪公公、张大人,您二位来了?嬷嬷得了信儿,正盼着您二位呢!”
汪曲见她似喜还忧,眉心微蹙,“王嬷嬷的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用上了老参做药引?”
心腹婆子忙摆手,“不是大事儿,不是大事儿!如今胃口开了,腰腿也好多了,就是精神头老提不起来。大夫说气虚脾弱,环儿姑娘就问能不能用参,大夫说可用可不用。咱门府里有,王爷又一向尽着好物给竹院,这才往松院讨了来用。”
太医复诊一回后只道静心休养,后来就只由府里供养的大夫问诊。
汪曲是看过大夫的脉案的,闻言眉头几不可见的又一蹙,点点头撇下心腹婆子,和张枫转进二进院落。
前头仆妇行事轻手轻脚,后头却没留人在跟前服侍,当真称得上静养二字。
回廊下绿荫成壁,王嬷嬷靠在躺椅上,一半隐在阴凉下,一半露在骄阳下,听见动静循声望过来,脸上就露出见着故交的亲昵笑容,只面色不佳,映着廊下阴影,竟显出几分灰败来。
张枫面色一紧,轻声喊“嬷嬷”,又单手作揖,“环儿姑娘也在。”
王环儿静静陪在一旁做针线,身前架着熬药的泥炉,俏脸熏得蒙了层薄汗,身形越见单薄,可见这几日伺候得如何尽心尽力。
她抱着针线篮子急急站起身,福礼道,“汪公公、张大人。二位别担心,干娘这是晒太阳呢。环儿想着天气好,就找了条薄毯子给干娘搭在膝头,晒不着头脸,挡着晒一晒腰腿。
也好袪一袪这几日风里雨里,腰腿受的湿冷。您二位来了,就容环儿躲个懒。环儿备了茶点,二位陪干娘多坐会儿。”
张枫晓得她要避嫌,却没有立即让她走,而是拣出两个小匣子,往王环儿跟前送,“我进府时,正碰上容老太太派人送东西进来,这是给你补身子的,环儿姑娘快收下吧。”
如果真是容老太太送的,大可直接送进二门,何必托张枫多过一道手。
不过是容怀借着母亲的名义,送给王环儿的。
张枫原先觉得这行为不妥当,此刻见王环儿一番伺疾果然消瘦不少,心里既有同情,也有意成全,“是……他的一片好意,你要做新嫁娘的人,别只顾着嬷嬷,也要顾着自己才是。”
王环儿一听这意有所指的“他”,就慌忙垂眸低头,抱着针线篮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女孩子面皮薄,这是害羞呢。东西我代她收下了。”王嬷嬷笑着解围,接过匣子,斜睨着张枫打趣道,“是谁的好意,你知我知环儿知,哪儿有你这样张口就说破的!你帮着王爷做大事是行,帮着别人做这些小事,却是差些火候!”
张枫赫然。
王环儿头垂得更低,跺脚嗔一声“干娘”,羞得再顾不上礼数,转身就走,抬脚进屋俏脸扬起,没有半分羞涩,只有冷然。
张枫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却是一脸了然的暧昧笑容。
王嬷嬷佯怒着瞪了张枫一眼,一面招呼二人落座,一面摩挲着张枫送上的大小匣子,“王爷在宫里是忙正事儿的,怎么能叫他为我这把老骨头分心?你跟在王爷身边,也不劝一劝王爷!”
张枫牛饮香茶,不以为然道,“您和汪公公,在王爷心里是当半个长辈待的,我劝什么?我也担心您呢!晓得您要用参,王爷特意让我给您捎带了一匣子上好的来。”
王嬷嬷忙打开装参的匣子,顿时笑起来,“王爷是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不单是竹院,松院那头也没落下吧?你这趟回来,可是又代王爷给松院送东西了?我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不老少!”
张枫张口欲答,却听汪曲和和煦煦开了口,“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我是病了,又不是聋了。阿枫抬进抬出的动静大得很,我想不知道都不成。”王嬷嬷笑容不变,斜着身子偏向汪曲那头,眼中隐隐心疼隐隐怅然,“再者说,王妃到底年幼,我说是不管事儿了,哪里又真的能全然不听不看的,少不得为王爷仔细留意着府里各处。
你只看前几天下人里头传的话,再看王爷这几天大包小包的往松院送东西——咱不管王爷和王妃是为什么闹了别扭,小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可闹到风言风语,闹到新婚就分房,这却是王妃的不对。
王妃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王爷也是顶顶矜贵的人物。我听着看着,王爷这样做小伏低的送这送那的,我呀,又是为小夫妻俩心急,又是为王爷心疼委屈。”
汪曲插了话,张枫就自觉退居二线,只帮着分茶,见王嬷嬷说着说着看向自己,便委婉道,“嬷嬷大可放心,王爷不委屈。”
他直来直去却也晓得分寸,萧寒潜备礼送礼时多少用心雀跃不能、也不敢乱说,只简单答一句自己得出的结论。
王嬷嬷却是恨铁不成钢,“怎么不委屈?我听说王爷还给王妃送过信,难道王爷还要白纸黑字的哄着陪着小心?这不叫委屈,什么才叫委屈?你跟在王爷身边多少年,倒是半点不心疼不维护王爷!”
事情根本不是王嬷嬷说的这样啊!
张枫哑然,事涉朝局又和小王妃的族兄有关,他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挠着头,大感王嬷嬷一番话莫名其妙,直把他绕晕了。
且他也确实不知道,自家王爷信里写的什么。
“主子间的私事,轮不着我们操心,更轮不着我们打听,”汪曲接过话茬,放下手中茶盏,看向王嬷嬷,半是担忧半是疑惑道,“你身子如何,我们都清楚。怎么就突然郁结成疾了?阿枫在这里,你好歹给句准话,否则他回头怎么和王爷交待?”
茶盏轻轻磕下,发出清脆的碰瓷声。
王嬷嬷听得一愣,收起笑容缓缓靠回躺椅,望着遮天蔽日的回廊顶,哽声道,“看着环儿,就想起我那早夭的女儿。要是,要是我那苦命的女儿还活着,也早该穿上大红嫁衣,我也早该抱上亲亲小外孙了……”
负心丈夫恶毒外室,当年是汪曲出手弄死了这一对恶人,替王嬷嬷出了口恶气。
王嬷嬷的独女是早夭,没有正经的坟墓,娘家人一场水患死光了,夫家人早已交恶断绝来往,只在青羽观供着衣冠冢,小小的牌位孤孤单单。
张枫默然。
汪曲深深叹口气,晙巡着王嬷嬷略显灰败的面色,一字一顿缓声道,“斯人已矣,你既待环儿姑娘如亲女,就更该振作起来。心病不算病,你听我一句话,这病,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