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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月之前虽然在朱佑樘怀中昏睡过去,但并没有真正睡着,她的头依然很痛,整个人昏昏沉沉,像是漂浮在空气中,又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似乎是早春时节,一阵朔风吹过高大的梨花树,纷纷扬扬的洁白花瓣随风轻扬。透过绣帷遮掩的月洞窗,隐约可见湖畔伫立的一幢绣楼,有几名风华正茂的少女正低头摆弄着针线,或低头在白绢上描画新鲜图样。楼下花木扶疏,华丽的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绣阁的窗台前站着一名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女子,她舒展掌心接住几片梨花,凝眸注视着洁白似雪的花瓣,眼角渐渐沁出泪痕,仿佛入定一般,竟连身后侍女的呼唤声都不曾听见。
一名家丁模样的仆人匆匆而来,低声禀道:“圣姑,郑公子有消息。”
那女子闻言浑身霍然一震,她迅速地回过头来看向他,急不可耐地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如今人在何处?快说!”
那家丁敛眉低声,小心翼翼地说:“听说郑公子的父亲出言顶撞西厂汪直公公,因此得罪了万贵妃,皇上下旨株连郑氏九族。公子昔日在嘉定之时,有好友曾劝说公子逃往北蒙古,怎奈公子执意不肯,还留下一句诗‘君恩千般重,臣命一毫轻’,既然圣上赐死,则情愿相殉父亲于泉下。听说花朝节那日,他……投河自尽明志了……”
那女子一听见后面那句话,立刻花容失色,脸色突然变得如纸一样苍白,颤抖着声音问:“那我女儿呢?”
家丁迟疑着说:“我们打听过小姐的下落,郑公子自尽之时,抱着小姐一起走的……”
那女子踉跄着后退一步,用手扶住了轩窗,才勉强站稳,两行清泪如同短线的珍珠一般沿着面颊滑落下来,她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僵持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一名年纪略长侍女见此情景,急忙冲过来扶住她,然后低声对那名仆人说:“你不要胡乱说话!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要打听确实了,再来回报圣姑!”
那女子不敢相信地靠着窗台,眼里无限痛楚,恸哭出声说:“月儿,我的月儿啊……”
苏挽月觉得耳边传来呼唤“月儿”的声音,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试着睁开了眼睛,竟然看到了梦中一样的情形!
有个黑衣女子坐在身旁,她的容颜与梦中哭泣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苍老了一些,但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娇美,她眼里带着温柔和渴盼,正低声呼唤着“月儿”,看向懵懵懂懂的她。
“你……是谁?我们的人呢?”苏挽月四顾看了一眼,发现这里不是黔国公府,也没有看到朱佑樘和夜枭,心里有点奇怪。
“这是云南月族,你的朋友将你带来这里的,他们都在附近。圣姑刚刚给你服用了月夕花汁,为你驱毒推血过宫,你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一名侍女语气和蔼地解释。
苏挽月略微放心了,她见那个黑衣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里仿佛还有水痕,看着她问:“你就是月族圣姑?是你救了我?”
黑衣女子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却自顾自地紧盯着她的脸,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语气急迫地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出生在何处?谁将你抚养长大的?你为何会来到云南?”
苏挽月被她一顿追问弄得目瞪口呆,这些问题简直就是户籍勘察员级别的,而且几乎都是关于明朝那个“苏宛岳”的,她用力抽回了手,有些尴尬地说:“我叫苏挽月。可是圣姑您的问题太多了,其他的我都记不住,让我怎么回答?”
黑衣女子闻言,稍微点了下头,控制了一下情绪说:“我只问你,你可知道你父母是谁?”
“我没有父母,”苏挽月只得勉强应付着,“从小在朝廷锦衣卫里长大的。”
“朝廷锦衣卫?”黑衣女子与那名侍女对视了一眼,又急迫地问,“锦衣卫不过是个衙门,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的身世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七岁以前的事,我完全没印象啊!”苏挽月简直想挠头,明朝“苏宛岳”的身世,或许牟斌知道一些,杏花楼老板花似堇或许也知道一些,大致可以认定的是,“苏宛岳”七岁之后是被他们称为“夫人”的一个女锦衣卫养大的,这段时间里她是和牟斌、雪若芊等人一起度过的。但是七岁之前“苏宛岳”从哪里来,父母是谁,恐怕只有他们口中的那位“夫人”才知道。
黑衣女子眼中路过一丝失落的神色,有些不甘心地问:“你一点都不记得你父母的事情么?”
“我没见过他们。”苏挽月很干脆地回答。
“圣姑,”那个侍女很机灵地插了一句话,“依我看,苏姑娘或许是锦衣卫收养的孤儿。既然苏姑娘没有父母,不如认我们圣姑做义母吧。”
黑衣女子闻言,顿时点了点头,看着苏挽月说:“正是,既然你不记得身世来历,我愿意认你做女儿,你可愿意?”
——神马?认干娘?
苏挽月有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现代社会流行“干爹”,难道明朝流行“干娘”?像她这样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圣姑就主动要认“干女儿”?这个月族行事确实奇怪。
她转念一想,立刻问道:“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我像阿缇雅?”
黑衣女子目光和蔼地盯着她,语气微带叹息,缓声说:“你不仅像阿缇雅,更像我曾经失去的第二个女儿阿月!只是造化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拐带去了京城,她离开了月族,我一直在寻找她,直到遇见了你……如果你不能确定你父母是谁,我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阿月。但是你既然来到这里,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将一个新的女儿还给我。”
她出言直率,语气真挚,毫不隐讳自己曾经的痛苦往事和意图。
“阿月?月如茵?”苏挽月脑子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记得牟斌说过,她们这一代女锦衣卫都是由那位“夫人”养育,而她们的名字都是她所取的,诸如“花似堇”“雪若芊”之类,既然这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为什么那位“夫人”偏偏将这个“月”字排行留给了苏宛岳?莫非是因为她的身世渊源?
“苏姑娘,圣姑多年来一直想念二小姐,抑郁成疾,”旁边的侍女低叹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阿月小姐,圣姑已认定了,你的到来是上天的恩赐,只要你答应做圣姑的女儿,别说区区一朵月夕花,就算这满山满谷的奇花异草,你都可以随便拿走。”
“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苏挽月有点错乱,她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自己突然在明朝多了一个“妈妈”,而且这个母亲还不是普通人,而是云南月族的当家掌门人、地位尊崇的圣姑。
“你慢慢考虑,我们先出去了。”黑衣女子慈爱地盯着她看了又看,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我的朋友呢?那位朱公子,他在哪里?”苏挽月看着她们问。
黑衣女子轻轻转过头来,说道:“今夜是花朝节,按族中规矩,他采了月夕花就要与我的女儿成婚,今夜是他和我小女儿阿絮的新婚之夜,他们此刻正在洞房里。”
苏挽月听到“新婚之夜”四个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扬起一双明眸看着她们,说道:“他一个多月前才做了一次新郎,没想到这么快就做第二次了!”
黑衣女子有些惊诧地问:“你说他刚做了新郎?难道他已经是你的相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