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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舒旻开始嫌他的屋子色调太冷、太空,于是自作主张地买来淡黄、淡蓝、淡绿等各色清新温暖的涂料,逼着他陪她将家里重新刷了一次。
有一次,他们正如漆似胶地在客厅缠绵,林越诤收养的那只黑猫忽然很不满地跳到桌子上,朝他们羡慕嫉妒恨地“喵喵”叫,失笑之余,他们又去流浪动物救助站收养了一些猫猫狗狗回来陪它。
当然,他们偶尔也舍得一起出街,这种时候,林越诤就不得不穿上舒旻用超少钱从网上淘来的情侣T恤,陪她参加各种活动:摇滚音乐节、古琴独奏会、电影展……
舒旻很喜欢看他穿棉布T恤的样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舒旻还专门给他定做了一副黑色细框平光镜,逼他戴给她看。每当他换装完毕,她总会忍不住猫一样腻去他怀里,笑眯眯地咬着他的耳朵奉承:“林总,您这样真的好清纯!”
这种时候,恼羞成怒的林总便只好用行动让她见识下自己的不清纯。
然而那样无忧无虑的云上时光,终究有坠落到实地的一天。随着青歌赛开锣,林越诤不得不忍痛舍弃彼此的厮守,带着她辗转于各种应酬,费心费力地帮她在各大媒体露脸。舒旻起先不肯要这些,但是有天他拥着她说,他喜欢看她在台上的样子。
一切以他喜欢为大,她便不再推拒。她像一只埋头在沙里的鸵鸟,什么也不去想,只争朝夕地同他厮守。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背后费了力,还是她的实力真的到位了,那年的大赛,舒旻轻松以高分博得头筹,一时在学校里引发各种飞短流长。
周天晚上,舒旻锁了屋子,坐公交回学校。早在她得奖那天,林越诤便送了她一辆名车代步,但她从来都不开。她不希望他们的感情里,出现任何不纯粹的东西。
到学校时已近十点,因天冷的缘故,各条干道上都没了人,靴子踩在冻雪上发着刺啦的声响。路过学校宣传栏时,她刻意停下脚步,那里还张贴着她喜获大奖的红榜,只是红榜上配着的照片上,她的脸不知被谁用烟头烧成了一个黑洞。
如今的她,不乏人指点,也不乏人嫉恨。美女牵扯上豪门的事情本就司空见惯,只是相对其他人,她的成功来得大大太快,而那个过程,又太过滴水不漏,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没听见半点风声,她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步登天。因此,在世人眼里,她就成了面目可怖的心计派。
她面无表情地在那幅照片下站了好一会儿,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低头往前方走。刚走到寝室楼下,身后一辆奔驰气势汹汹地擦着她停下,溅了她一身雪泥。奔驰门打开,先下来的只是个穿玫红晚礼服的背影,半截在车外,前半截却在热烈地同开车人吻别。
舒旻快步错开那个背影,噔噔噔上了台阶,撩开帘子便往里去了。一条走廊还没走完,背后传来高跟鞋“橐橐”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难想见身后人的妖娆风姿。
“舒旻,不打算等一下我吗?我可是大老远就看见你了。”黎雨枫曼声在她身后说。
舒旻顿住脚步,在原地等她。
带着一股夹着酒味的浓香,黎雨枫脚步虚晃了一下,上前,一手搭在舒旻肩上:“怎么不开你的车?你们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没有车呢?”
侵入舒旻眼里的是一张描抹精致的脸,烈焰红唇上挂着笑,一双狐狸眼里却透着冰冷。她从包包里翻出纸巾,蹲下身,一边帮舒旻擦着羽绒服上的泥,一边用贴心的口吻抱怨:“什么身份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开得起宝马何必挤公交?能溅别人一身泥又何必被别人溅?”
不等舒旻开口,她唱独角戏似的直起身子:“不过,像我这种段位的人又怎么能理解你的巧妙心思?不明就里的人看你穿得这么寒酸臃肿,又是挤公交,又是素面朝天,再往你的成就上一看,搞不好会去给你立个牌坊。我这样的就不同,一看就是二奶婊子样了。段位不同,价位就不同,改天我真要好好向你讨教下,怎么卖得不动声色,怎么卖得高人一筹。”
舒旻甩开她的手,快步往前走,她却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你真给我上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一课,是你告诉我,学得好没用,下得起苦功没用,会傍男人才有用。舒旻,你何德何能,配拿一等奖?我从大一开始,没有浪费过一天时间,时刻都在力求上进,练专业、学文化课、拜名师,我在上自习的时候,你在酒吧卖唱,糟蹋艺术。我在准备考研,东奔西走的时候,你在酗酒乱性,烂醉如泥地被人从酒吧送回来。可就是这样的你,装得多纯洁无辜啊?装着装着,什么都有了,大奖也拿了,郁老师的关门弟子也当了,下一步就是考黎光标的研吧?一边青云直上着还一边苦大仇深着……”
舒旻蹙眉,抿唇打开寝室大门,尹冬妮正在和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聊得火热,冷不丁见了舒旻,她们两个都有些不自在。紧跟上来的黎雨枫蹬掉脚上的高跟鞋,随便找了个床躺下,睨着舒旻絮絮道:“多恶心哪你!你丫就是一彻头彻尾的装逼犯!”
尹冬妮望了望她们,好一会儿才讪讪问:“她喝醉了吧?”
隔壁寝的女生有眼力见地撤了。
舒旻点点头,默然脱掉自己的外套围巾。
尹冬妮虽与黎雨枫不对付,但还是倒了杯酸奶递到她面前:“小枫,喝点奶解解酒吧!”
“我没醉!我就是恶心,哪里都恶心!”黎雨枫腾地从床上站起来,指着舒旻说,“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把抓过手机,媚笑着对那边说:“老公,我到了……我没醉……想你!亲一个……”
说着,她赤着脚踉跄着往阳台上走,“啪”的一声摔上阳台的门。
剩下两个人默默相对,寝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尹冬妮才说:“你别往心里去,她喝醉了……你拿奖对她的刺激有点大,心里不好想是正常的。”
舒旻知道这一天的爆发迟早会来,三个月前,在“青歌赛”的后台,黎雨枫看见她那一瞬的眼神,她永远都记得,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她脸上凌迟着。后来,她和另外两个学姐很快落了选,临别时,她居然走过来跟舒旻握了握手,一字一句地祝福,一双手却因嫉恨而发抖。
等到舒旻比赛拿奖回来,系里早说她什么的都有,连带着寝室里都换了天地,先是尹冬妮疏远她了,再就是余梦鸽。
她们都曾是那样期待她成功,但她现在真的成功了,她们却又觉得她卑鄙下流、胜之不武。舒旻早就知道人性的复杂,对这些变化,她虽心中抑郁,却从未流露出任何一丝情绪。
倒是黎雨枫的转变,让舒旻难以面对,自责不已。从青歌赛铩羽而归后,黎雨枫很快和相恋三年的男朋友赵宇分了手,然后傍着系里一票有特殊背景的女同学,混迹京城的各种高级俱乐部,不遗余力地钓着她所谓的金龟。
这时,阳台上传来手机“啪啦”坠地的声音,黎雨枫抱着洗手台哇哇地吐了起来,一边吐一边含混而凄厉地叫着:“赵宇、赵宇、赵宇……”
听到这样的声音,舒旻的心骤然一缩,她的眸光渐渐沉暗下去,泫然看向阳台:“妮妮,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吧?”
乍然听见这个尖锐的命题,尹冬妮不知如何作答,表情尴尬地站在原地。
阳台上,黎雨枫的哭声越来越大。
尹冬妮看了看舒旻,又看了看阳台,神情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拉开阳台的门,自顾去照顾她了。
舒旻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很喧嚣,水声、呕吐声、叫嚣的人声、挣扎撕扯声纠结在一起,渐渐地又远去了,好像远去到她世界的某个偏远角落,和她再无瓜葛。
继尹冬妮、余梦鸽从她生活里撤离后,下一个就轮到了木人。
木人离开北京前约舒旻去喝了杯咖啡,舒旻到的时候,远远看见他在翻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舒旻很熟悉,因为里面有一篇关于她的大幅报道。
半年不见,他变化很大,瘦削了,行止不见平日的放诞散漫。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衣,米色的西裤,袖口处齐整地挽着,显得很精神。舒旻望着他,忽然想起这几年,他们住在同一条老胡同里,有一搭没一搭的交往。那些交往太过琐碎平淡,以至于这时候舒旻去回想,只能想到他们就着零食一起喝酒的样子,他没正没经地开她玩笑,她则攻击他的小说卖不出去。等到喝醉了,她便孩子气地龇着白牙朝他笑。他就则任劳任怨地弯腰背她往家走。
木人用小银勺搅着咖啡,好半天才自说自话般道:“不喝酒了,这回不喝了。其实我一开始就不喜欢喝酒。”
是啊,他不但不喜欢喝酒,甚至是讨厌的,奈何她喜欢。
静了很久,舒旻轻轻叹了口气,笑笑:“连你都要走了。”
扪心自问,舒旻已经有近半年没有好好见他一面了,因为她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去找他,他都还在那里。一个人因变数太小,便在旁人心里失去了重量。如今,等他要走了,舒旻才觉得,原来他在她心里,真的不止那么重。
“最近都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和陆城南了……以前我们离得那么近。”木人有些伤感地笑着。
咖啡的香气很浓烈,醺得舒旻眼睛有点发涨,她抬眼看他:“你打算去哪里?”
“攒了点钱,和一个朋友骑单车去欧洲。”他抿了下嘴唇,淡淡地说,“完了就回成都老家,开个杂货店。”
嗫嚅了下,舒旻问:“为什么要走?”
“因为没前途。”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写作没有前途,人生没有前途,连对你的喜欢也没有前途。”
他扬手,打断准备开口的舒旻:“我没房子,没车,没钱,没未来,来来回回只会做那几个菜,又没勇气把脸削好看点,我和你之间,既没有一见钟情又没有青梅竹马更没有虐恋情深,这样的关系,连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舒旻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就像是近视的人冷不丁被摘去了隐形眼镜。
“我以前以为,有些人和事,如果无法拥有,远远看着也好,可是后来我发现,看着看着,就没有了。”木人慢慢收起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所以我对自己说,不能再在这里了。”
他抬眼看见舒旻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舍得,抬起手又落下,勉强笑着说:“舒旻,以后学着好好照顾自己,别对什么人都掏心掏肺的,你这个人,优点缺点都是太耿。太耿太真的人,都容易受伤害。虽然没见过你现在的男朋友,我还是祝你幸福吧——毕竟他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但要是哪天你想吃我做的回锅肉了,就来成都找我,我的店名准备叫“步履不停”,你到时候一打听就能知道。”
舒旻低低地“嗳”了一声,假装不记得她曾和他提过,未来的生活蓝图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在某个小城市开一家叫“步履不停”的杂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