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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滑过,发出咻咻的声音,几乎在同时,传来细小的破裂声。对草薙来说,这声音令人怀念。
他站在体育馆入口处往里看,汤川正在靠近入口的球场上握拍奋战。他大腿的肌肉,比起年轻时有点儿松弛了,但架势倒是没变。
对手是个学生,球技相当不错,连汤川刁钻的攻势都没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学生的杀球得分了,汤川当场跌坐在地,满脸苦笑地对着学生说着什么。
他回头瞥见草薙,对学生打个招呼,拿着球拍走过来。“今天又有何贵干?”
草薙故意做出跌倒的姿势。“你还好意思这么说。明明是你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你找我有事,才特地赶来。”
草薙手机上,留有汤川打来的记录。
“哦,没什么大事,我就没留言,怕打扰你。看你连手机都关了,一定很忙。”
“你打来时我正在看电影。”
“看电影?上班时间?您可真悠闲啊。”
“才不是。为了确认不在场证明,我想还是该看看是什么电影,要不然,怎么确定嫌疑人说的是真是假。”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桩好差事。”
“为了工作看电影,一点儿乐趣也没有。早知道没什么大事,就不特地跑来了。我打电话去你的研究室,他们说你在体育馆。”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饭吧,而且我确实有事找你。”汤川在入口处换上随地乱脱的鞋。
“什么事?”
“那件事。”汤川边迈步边说。
“哪件事?”
汤川停下,把球拍往草薙身上一戳。“电影院的事。”
他们走进大学旁的小酒馆,读书时还没这家店。两人在最里面的桌子落座。
“嫌疑人说她们去看电影,是在案发的十日,嫌疑人的女儿则在十二日告诉同学这件事,”草薙一边给汤川倒啤酒一边说,“刚才我已经确认过了。我去看电影,就是为了作事前准备。”
“从她同学那里听来的结果如何?”
“还很难说。根据那女孩的话,没什么不自然。”
上野实香就是那个女孩。她表示,在十二日那天,的确听花冈美里提起和母亲去看电影的事。实香也看过那部电影,两人聊得很起劲。
“案发两天后才说起,有点儿可疑。”汤川说。
“没错。看过电影之后,如果想和同学讨论,照理说隔天就会说。我的想法是,或许是十一日那天看的。”
“有这种可能?”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嫌疑人工作到六点,女儿一结束羽毛球练习就立刻回家,应该赶得上七点那场。她们坚称十号那天就是这样去电影院的。”
“羽毛球?她女儿是羽毛球队的?”
“我第一次去她家时,看到屋里放着球拍,立刻就猜到了。对,打羽毛球这点也有可疑之处。你也知道,那是一种相当剧烈的运动,就算是初中生,练习结束后也会筋疲力尽。”
“要是像你这么会混,那就另当别论了。”汤川一边在关东煮的蒟蒻上抹芥末,一边说。
“你别打断我的话,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
“一个结束社团练习已经筋疲力尽的初中女生,去看看电影也就算了,竟然还跑去KTV唱到深夜,未免太不自然——这就是你想说的?”
草薙惊讶地看着汤川,的确被他说中了。
“不过也不能如此武断地断定有多不自然,毕竟有些孩子就是体力好。”
“可是她很瘦,看起来没什么体力。”
“也许那天的练习比较轻松。更何况,你不是已经确认过,她十日晚上的确去了KTV?”
“对。”
“她是几点进去的?”
“九点四十分。”
“她妈妈便当店的工作六点结束,命案现场在筱崎,除去来回的时间,还有两小时可以用来作案……也不是毫无可能。”汤川连筷子都没放下,双臂交抱。
草薙看着汤川那副样子,心中暗想,我提过嫌疑人在便当店工作吗?“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了?居然主动问起进度来,这倒是挺稀奇。”
“谈不上兴趣,只是有点儿好奇。我不讨厌这种铜墙铁壁式的不在场证明。”
“与其说是铜墙铁壁,毋宁说是难以查证,伤脑筋。”
“那个嫌疑人,照你们的说法,不是清白的吗?”
“或许吧。问题是目前没有其他可疑的人浮上台面。况且,案发那晚正巧去看电影唱KTV,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还是需要理性的判断。也许你该着眼于不在场证明之外的部分。”
“用不着你提醒,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草薙从搭在椅子上的大衣里取出一张复印纸,在桌上摊开,纸上画着一名男子。
“这是什么?”
“我们试着画出遇害者生前的穿着打扮,现在正有好些兄弟拿着这个,在筱崎车站周围四处打听。”
“我想起来了,你说衣服没烧光,对吧?深蓝色运动外套和灰毛衣,以及深色长裤……听起来是随处可见的打扮。”
“没错。自认为见过遇害者的人多得数不清,负责打听的人都举手投降了。”
“这么说来,目前还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对,除了一个。有个粉领族声称,曾在车站附近看过同样打扮的可疑男子,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车站里张贴了这张肖像画,她看了主动来报告。”
“还真有人这么配合,你干吗不找那个粉领族问清楚?”
“用不着你说,我已经问过了。可惜她看到的并非遇害者。”
“你怎么知道?”
“她说的车站并非筱崎,而是前一站瑞江站。长相也不尽相同。我拿遇害者的照片给她看,她说脸更圆。”
“哦……圆脸?”
“干我们这行的就得不断品尝挥棒落空的滋味。和你们这种只要道理讲得通,就能获得肯定的学者世界可大不相同。”草薙一边捞起煮烂了的马铃薯,一边说。汤川毫无反应。草薙抬头一看,只见汤川双手轻握,瞪着空中。
草薙明白,这位物理学家已陷入沉思。
汤川的眼睛逐渐聚焦,视线射向草薙。
“听说尸体被毁容了。”
“是,连指纹都被烧毁了,一看就知道不想让我们查出身份。”
“用什么工具毁容的?”
草薙先确认周遭无人偷听,才探出上半身,说:“还没找到工具。八成是用锤子之类的东西多次敲击面部,击碎了骨头。牙齿和下颚也支离破碎,根本无法比对牙科的病历数据。”
“锤子……”汤川一边用筷子戳白萝卜,一边咕哝。
“有什么不妥吗?”草薙问。
汤川放下筷子,双肘撑在桌上。“如果那位便当店的女士是凶手——你应该想象过她那天采取了什么行动,你一定认为她去电影院是在撒谎。”
“我可还没下定论。”
“不管这个,你先说说你的推理。”汤川说着对店员招招手,另一只手举起空杯晃了一下。
草薙皱起眉头,舔舔嘴唇。“谈不上什么推理,不过我是这么想的:便当店的……为了省事就姑且称她为A,A下班走出便当店时已过六点,她从那里到滨町车站约需十分钟,搭乘地铁抵达筱崎站约需二十分钟,从车站搭公交车或出租车去案发现场,七点就能抵达。”
“被害人在这期间的行动呢?”
“被害人正赶往命案现场,八成和A事先约好了。只不过被害人是从筱崎站骑自行车过去的。”
“自行车?”
“对。尸体旁边扔了一辆自行车,上面的指纹和被害人的吻合。”
“指纹?不是被烧毁了吗?”
草薙点点头。“这是在查明死者身份后才得以确认的。我的意思是,和我们从被害人赁居的旅馆房间采集到的指纹完全吻合。等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想说,就算能证明出租旅馆的房客用过自行车,也不见得就是死者本人。或许出租旅馆的房客才是凶手,是那家伙用的自行车!问题是……我们也比对过房间里掉落的毛发,和尸体完全吻合。顺便告诉你,DNA鉴定也做了。”
草薙这连珠炮般的说辞令汤川露出苦笑。
“这年头,没人以为警方会在确认身份上出错。撇开这个不说,使用自行车倒是耐人寻味,被害人把自行车放在筱崎车站?”
“不,说到这个——”草薙把自行车的失窃经过告诉汤川。
汤川睁大了金框眼镜后面的双眼。“这么说来,被害人为了前往命案现场,不坐公交车和出租车,特地从车站偷了一辆自行车?”
“应该是这样。死者目前失业,身上没什么钱,可能连车钱都舍不得花。”
汤川无法释然地双臂交抱,呼出一口大气。“算了,姑且认为A和死者这样在现场碰面。你继续往下说。”
“虽说约好要碰面,但A躲在某处,一看死者现身,就从后面悄悄走近,把绳子往死者脖子上一套,用力勒紧。”
“停!”汤川张开一只手。“死者身高?”
“一米七出头。”草薙按捺着想冷笑的冲动回答,他知道汤川想说什么。
“A呢?”
“一米六左右。”
“差了十厘米。”汤川托着腮,咧嘴一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要勒死一个比自己高的人的确很困难。根据脖子上的勒痕角度也看得出,死者是被人往上拉扯勒死的。不过,死者可能是坐着的,说不定他当时正跨坐在自行车上。”
“原来还可以这样强词夺理。”
“这不是强词夺理。”草薙一拳敲在桌上。
“然后呢?剥下衣服,用带来的锤子砸烂脸,拿打火机烧毁指纹,再烧掉衣服,从现场逃走?这样?”
“要在九点抵达锦系町应该可以。”
“就时间来说,的确可能,不过这个推理未免太牵强了。专案组的人该不会和你想得一样吧?”
草薙嘴一歪,一口喝干啤酒。他向店员又叫了一杯,把脸转回汤川这边。“大部分探员都觉得女人无法作案。”
“就算再怎么出其不意,男人只要抵抗,根本不可能被勒死。而且,对女人来说,事后处理尸体实在困难。很遗憾,我无法赞同草薙大刑警的推论。”
“算了,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这个推理,只是把它当成众多可能性之一。”
“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有其他想法。说都说了,你就别小气,把其他假设也说来让我审一审。”
“现在的说法,是假设尸体发现地点就是作案现场,但,也有可能是在别处杀人后再弃尸该处,姑且不论A是不是凶手。专案组的成员更支持这一说法。”
“按照常理的确会这么判断,可你不认为此说法最有可能,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A是凶手,这个说法就不成立,因为她没有汽车。而且她根本不会开车,她无法搬运尸体。”
“这点倒不容忽视。”
“还有留在现场的自行车。当然也可以推断是凶手故布疑阵,好让人以为该处就是作案现场,可是那样的话,在车上留下指纹就毫无意义了,因为尸体的指纹已遭烧毁。”
“那辆自行车的确是个谜——从各种角度来看。”汤川像弹钢琴似的舞动着五指,停下后,他说:“不管怎样,还是男人作案更为合理。”
“这正是专案组的主流意见,不过这并不表示,案件和A毫无关系。”
“你的意思是,A有男性共犯?”
“目前我们正在排查她的周边关系。她以前做过酒女,不可能和男人毫无瓜葛。”
“你这种话要是让全国的陪酒小姐听到,只怕她们会大发雷霆。”汤川嬉皮笑脸地喝着啤酒,然后,一脸正经地说,“可以给我看看刚才那张画吗?”
“你说这个?”草薙把速写递给汤川。
汤川边看边咕哝:“凶手为什么要剥下死者的衣服……”
“当然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就和毁掉面目和指纹一样。”
“如果是那样,带走不就行了?就是因为他没事找事想烧掉,结果烧到一半火熄了,才让你们有机会画出这个肖像图。”
“大概是太慌张了。”
“如果是钱夹或驾照之类的东西,还有可能确定死者身份,从衣服和鞋子能查出身份吗?剥除尸体衣物冒的风险太大了。站在凶手的处境看,应该只是想尽快逃走。”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脱下衣服还有其他理由?”
“我无法断言。如果真有其他理由,在未弄清那个理由之前,你们恐怕绝对找不出凶手。”汤川说着,用手指在肖像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二年三班期末考试的数学成绩惨不忍睹。不只是三班,整个二年级都考得很糟。石神觉得,学生一年比一年懒得动脑子了。
发还考卷后,石神宣布补考日期。所有的科目都定有分数底线,按照校规,不及格的学生无法升级。不过补考可以一补再补,因而很少有留级生。
一听到要补考,顿时响起一片抱怨声。石神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并不当一回事。不过这时,有人朝他发话。
“老师,有些人要报考的大学又不考数学,这样就不必苛求数学成绩了吧?”
石神看着问话的人。这个叫森冈的学生一边抓后颈,一边征求周遭的附和。“大家说对吗?”不是班主任的石神也知道,森冈个头虽小,却是班上的老大。他偷偷骑摩托车上学,已经被校方警告过好几次。
“森冈,你要报考哪样的大学?”石神问。
“要报考的话,我一定选那种大学。不过,目前我还不想读大学。等我上了三年级,说什么都不选修数学,我可不在乎数学成绩。老师要应付我们这种笨蛋也挺辛苦,我们不如彼此……怎么说呢,像成年人那样来处理这件事。”
“像成年人”这种说法很滑稽,立刻引起哄堂大笑,石神也为之苦笑。
“如果觉得我辛苦,这次补考就努力及格。考试内容只有微积分,简单得很。”
森冈夸张地愤愤然,跷起二郎腿,“微积分到底有什么用处?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石神本来已面向黑板,打算讲解期末考题,听到森冈这句话,立时转身,这是不容错过的发言时机:“听说你喜欢骑摩托车,你看过摩托车赛吧?”
这唐突一问,使森冈满脸困惑地点点头。
“赛车手不能以固定的速度驾驶。不仅要配合地形和风向,还得根据战术,不断变换速度。该在哪里减速,该在哪里加速,胜负全看这一瞬间的判断。”
“这和数学有什么关系?”
“这种加速度的变化,就是那一刻的速度微分,行走距离就是把不停变化的速度加以积分。比赛时每辆摩托车跑的都是同等距离,为了获胜,该如何调配速度的微分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因素。你还认为微积分毫无用处吗?”
也许是无法理解石神所言,森冈露出困惑的表情。“赛车手才不会想这种事,管你什么微分积分,他们靠经验和直觉取胜。”
“但是从旁协助比赛的专家并非如此。在哪里加速才会赢,他们需要反复模拟,推演战术,这就要用到微积分。不可否认,他们使用的计算机软件的确应用了微积分。”
“既然这样,只要发明那种软件的人懂数学不就行了?”
“但谁也不能保证你将来不会成为这种人。”
森冈夸张地向后仰身,“我怎么可能变成那种人?”
“也可能是在座的某位同学。数学这门课就是为了这样的人而设的。在此我要声明,我现在教你们的,只不过够你们站在数学这个世界的小小入口。如果不知道哪里是入口,自然无法进入。当然,讨厌数学的人可以不进去。我之所以要考试,只是想确认,你们是否知道入口在哪里。”
石神说到一半时,环顾全班。为什么要学数学?每年都有学生问这个问题,每次他都说同样的话。这次是因为学生爱骑摩托车,所以拿赛车举例。去年,面对立志成为音乐家的学生,他谈的是音响工学用到的数学知识,这些例子对石神来说可信手拈来。
下了课,一回到办公室,只见桌上放着一张便条,上面潦草写着一组手机号码以及“汤川先生来电”,是另一位数学老师的笔迹。
汤川会有什么事?石神心头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骚动。
他拿起手机,走到走廊上。一拨便条上的号码,才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打扰你。”汤川急急说。
“有什么急事?”
“说急也算很急。待会儿能见个面吗?”
“待会儿……我还有点工作得处理,五点以后可以。”刚才上的是第六节课,现在各班已开始开班会。石神没有当班主任,柔道场的钥匙,也可以委托其他老师保管。
“那我五点在正门口等你,怎么样?”
“可以……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学校旁边。待会儿见。”
“好。”
电话挂断后,石神仍紧握手机。汤川特意来访,究竟是为何事?
石神改完考卷,收拾好东西,正好五点。他走出办公室,穿过操场走向正门。
正门前那条斑马线旁边,站着身着黑色大衣的汤川。看到石神,汤川慢条斯理地冲他挥手。
“让你特地抽空,不好意思。”汤川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来?”石神微笑着问。
“别急,我们边走边说。”
汤川迈步朝清洲桥路走去。
“不对,是这边。”石神指着旁边那条路,“沿着这条路直走,去我家更近些。”
“我想去那里——那家便当店。”汤川爽快地说。
“便当店……怎么了?”石神脸颊一阵紧绷。
“当然是去买便当,这还用说吗?一会儿我还得去别处,恐怕没时间吃饭了,我想趁现在搞定晚餐。那家便当不错吧?要不你怎么每天早上都去买。”
“哦……那我们走吧。”石神也朝那个方向迈步。
二人朝着清洲桥并肩走去,一辆大卡车驶过他们身旁。
“前几天我见过草薙。我之前提过,就是找过你的那个警察。”
汤川的话令石神心头一紧,不祥的感觉愈甚。“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一碰到工作上的瓶颈,就来找我发牢骚。而且,每次都带来棘手的问题,麻烦得很。有一次,他还让我帮他破解灵异现象。快把我烦死了。”
汤川谈起那桩灵异事件,的确是个耐人寻味的案子。不过,他不会为了讲这种故事才特地来找石神。
石神正想问他真正的目的,一抬头已看到弁天亭的招牌遥遥在望。
和汤川一起走进店里,石神有点儿不安,他无法预料靖子看到他们两人会作何反应。自己在这种时间出现就已经够异常了,还有个同伴,不知她会怎么胡思乱想。但愿她不会显得不自然,他祈祷。
汤川可不管他的想法,径自推开玻璃门,走进店内。石神也只好跟着进去。靖子正在招呼其他客人。
“欢迎光临。”靖子对汤川堆出殷勤笑容,接着瞥向石神。霎时,她的脸上浮现出惊讶与困惑,笑容也僵住了。
“他有什么不对吗?”汤川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啊……没有。”靖子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笑容,连忙摇头,“他是我的邻居,常来捧场……”
“自从听他提起贵店后,我就一直想来吃吃看。”
“谢谢惠顾。”靖子鞠躬致谢。
“我们是大学同学,”汤川转头看着石神,“前几天,我还去他家打扰过。”
“我知道。”靖子点头。
“听他提过?”
“对,听说了一点儿。”
“哦。对了,哪种便当好吃?他向来都买哪种?”
“石神先生大多点招牌便当,不过今天卖光了……”
“真可惜。我买什么好呢?每种看起来都很好吃。”
汤川挑选便当期间,石神隔着玻璃门探看店外。他怀疑警察正在哪里监视,绝不能让他们看到他和靖子相熟的样子。
不,更重要的是——石神瞥向汤川。可以信任眼前这个人吗?用不着戒备吗?既然他和草薙是好友,此时此刻的情形,说不定会告诉那个刑警。
汤川终于选好便当,靖子转身走进厨房。
就在这时,玻璃门开了,一名男子走进来。石神不经意间转眼一看,不由得抿紧嘴角。
这个身穿深棕色夹克的男人,正是石神前几天在公寓前撞见的人。送靖子回来时,两人亲密说话的情景,他全看在眼里。
男子似乎没察觉石神,他等着靖子从厨房出来。
靖子出来。她一看到来人,立刻浮出惊讶的表情。
男子不发一语,只是含笑对靖子点头,也许是想等碍事的客人离开再和她说话。
此人究竟是谁?石神寻思,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什么时候和靖子认识的?
靖子走出出租车时的表情,石神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娇艳面容。既非母亲也非店员的表情,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时她展现的,是身为女人的一面。在这个人面前,她展现了绝不让我看见的另一面……
石神来回凝视着神秘男子和靖子,几近焦灼的情绪在胸中扩散,他感到两人之间的空气隐含着某种暖昧。
汤川点的便当做好了。他接过便当,付了钱,对石神说:“让你久等了。”
两人出了弁天亭,从清洲桥旁走过,沿着河边前行。
“那个人有什么问题?”汤川问。
“什么?”
“我是说后来进来的那个人,我看你很在意他。”
石神心头一紧。同时,暗暗为老友的慧眼惊心。“不,我不认识那人。”石神故作镇定。
“哦。”汤川脸上丝毫没有怀疑的表情。
“对了,你说的急事到底是什么事?你该不会只为了买便当吧?”
“差点儿忘了。要紧事还没说。”汤川皱起眉头,“正如我刚才所说,草薙那家伙,动不动就来找我商量他的麻烦事儿。这次也是,他知道你住在便当店女店员隔壁后,立刻跑来找我。拜托我一件极不体面的差事。”
“什么?”
“警方还是怀疑她,可又找不到证据。他们想监视她,但跟踪监视毕竟有限,他们于是想到了你。”
“叫我监视她?”
汤川抓抓脑袋:“是。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得盯着,只是请你稍微注意一下隔壁的动静,有什么异样就通报一声。他是这么说的。总而言之,就是让你盯一下。真不知该说这些人厚脸皮还是没礼貌。”
“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
“对,警方会来正式委托你,我只是来问问你的意愿。我觉得你拒绝也无妨,甚至觉得你拒绝更好。不过在社会上混,毕竟还是有所谓的人情债。”汤川似乎打心底里感到为难。
警方真会委托普通居民干这种事?石神想。
“你特地跑去弁天亭,和这件事有关?”
“老实说的确有关,我想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女嫌疑人。我觉得她不像凶手。”
我也这么想——石神本想这么说,又把话吞回肚里。“谁知道,人不可貌相。”他故意说。
“也是。对了,你觉得怎么样?警方要是来找你,你会答应吗?”
石神摇摇头:“老实说,我想拒绝。窥探别人的生活不适合我,我也没时间。别看我好像事不多,其实很忙。”
“那我就替你回绝,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惹你不高兴了,我愿意道歉。”
“没那么严重。”
他们已来到新大桥附近,游民栖身小屋映入眼帘。
“听说命案是在三月十日发生的,”汤川说,“照草薙说,那天你回家特别早。”
“没别的地方可去。我记得曾告诉他们,七点左右就到家了。”
“然后就按照惯例,待在家里和超级数学难题作战?”
“对。”
石神边回答边想,汤川是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吗?若是如此,就表示他对我产生了怀疑。
“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嗜好。除了数学你还喜欢什么?”
石神微微一笑:“没什么像样的嗜好,数学是我唯一的寄托。”
“你不干点儿别的事情调剂心情?比如开车兜风。”汤川做出手握方向盘的动作。
“想做也做不到,我没车。”
“你有驾照吧?”
“意外吗?”
“那倒不。就算再忙,也应该抽时间去驾校。”
“放弃留在大学作研究后,我立刻考了驾照,还以为对找工作有帮助,实际上毫无作用。”说完,石神看着汤川的侧脸:“你是想确认我会不会开车?”
汤川一脸意外地眨着眼:“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这种感觉。”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猜想你会去兜兜风。偶尔也想和你聊聊数学以外的话题。”
“应该说,是数学和杀人命案以外的话题。”
他本想讽刺汤川,不料汤川却哈哈大笑:“你说对了。”
走到新大桥下,正好看到白发男子把锅放在煤气炉上,男子身旁放着一升装的酒瓶。还有几个游民站在外头。
“我就在这里告辞了,和你说些让你不快的事,还请见谅。”走上新大桥旁的阶梯后,汤川说道。
“替我给草薙先生道个歉,帮不上忙。”
“不必道歉。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吗?”
“当然……”
“改天再一边喝酒,一边聊数学。”
“不是数学和杀人命案?”
汤川耸耸肩,皱起鼻子。
“对了,我想到一个新的数学问题,有空的时候你先想想怎么样?”
“什么题目?”
“拟一个别人无法解答的问题和解开那个问题,何者更困难?答案绝对存在。怎么样,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的确是个耐人寻味的题目,”石神凝视着汤川,“我会好好想想。”
汤川点个头,旋即转身,迈步走向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