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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楠注意那个穿玫红色冲锋衣的高个妹子很久了。
最初在酒店门口,关楠在招出租车,等车子几乎开到他眼前时,前边突然蹿出一个身影将车截下。
“师傅,麻烦帮开一下尾箱。”口罩也盖不住声音里的激动,那人长至腰际的卷发因为冲刺而有些凌乱。她轻巧地将巨无霸行李箱塞进尾箱,钻进车子一溜烟走了,丝毫没发觉两道怨念的目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如今在候机厅,口罩妹子就立在前方不远处,行李箱大概已托运。长发已打理妥帖,玫红色冲锋衣下,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上驼色平底短靴,背影洒脱利落,简直就是拼车的标配。
实际上,她的冲锋衣和他身上蓝色的这件是同一牌子的情侣款,关楠忍不住多看几眼。
“妈,我今天回燕阳,现在在机场了。”估计扯下了口罩,她声音脆爽,低头打电话,“计划有变,回去再和你细说,中午给我留口饭啊。”
原来目的地一样,关楠对她的关注和好奇陡然多了几分,思忖着如果正面还过得去的话,是不是勾搭一下……
关楠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并不排斥一见钟情,背影虽然对味,但也总得见了正面再说吧。
楚沅掐断电话,看到前方一个小男孩正盯着她,仿佛在研究神奇物种。她冲小男孩笑了笑,哪知他如见鬼一般撇开了头。
“我的脸都已经上升到人嫌狗憎的境界了吗?”楚沅默嚎,将口罩勾回耳背,又理了理刘海,确保盖住额头。
楚沅的座位靠窗,她刚坐好,身边就坐下一个穿蓝色冲锋衣的小哥。那件蓝衣服让她心尖颤了一下,当初买衣服的时候幻想过另外一个男人穿着男款的模样,所以印象深刻。
楚沅往座位里窝了窝,口罩也不摘,闭眼小憩,她反复回味蓝衣服的俊颜,总有无端的熟悉感。思绪抵抗不住睡意,楚沅跳过这茬:“大概是帅得太大众化了。”
再度遇见,如此靠近,关楠确实有一小撮雀跃,不自觉溜了她一眼,窗户的白光衬得她的侧面有些不真实,恍若梦境。最不和谐的要数那口罩,睡觉还蒙着鼻子,关楠都替她感到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关楠突感右肩一沉,被直直从浅睡中拖了出来。他猛然睁眼,轻微抽搐一下,知觉渐渐回到身上。妹子歪头枕在他肩窝上睡得踏踏实实,毫无知觉自己靠到了陌生人身上。卷发柔软乌黑,带着清新的芳泽,长睫自然上翘,不沾半点睫毛膏,关楠看着有点愣神。
她胸前抱着手提包,葱白一样的手指在黑色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娇嫩,关楠喉结滚了一下,禁不住勾唇,一半无奈她的毫无防备,一半嘲讽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艳遇。
肩膀绷久了有些酸胀,关楠尽可能小幅度动了动身子,不想还是惊动了她。她皱眉蹭了几下,似乎薄恼清梦被扰,找到舒服的姿势后,又继续睡去。关楠哭笑不得,佩服她睡功的同时,对口罩下面那张脸平白添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不肯脱口罩。
有病?该不会是什么呼吸传染病吧,而自己此刻离她又是这么近,关楠忍不住又瞄了一眼,从坐下开始就没看到她咳嗽或打喷嚏,或者只是单纯长得寒酸,要不就是长得惊艳需要低调,关楠只能胡乱安慰自己。
只见她手指突然痉挛似的抽了几下,秀眉紧蹙,双眼依旧阖着,一把扯下口罩,如同憋气已久,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呼出一口气。两颊满是小疹子,像是被恶意撒了把染红的芝麻,有些甚至是小红豆。当事人跟孙悟空一样挠挠脸颊,又酣然大睡。
背面是惊艳,正面是惊吓。
花了好一会儿才从视觉灾难中缓过神,关楠只觉小疹子一下长了五官和四肢,张牙舞爪地从她脸上蹦到他肩上,沿着衣领爬进他衣服再钻进他身体,然后皮肤上冒出一颗颗花生米般的红疙瘩。
关楠心中一凛,鸡皮疙瘩纷纷起立,像一只炸毛的猫。他机械转动脖子,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越看越想把这颗脑袋抖掉,眉眼和鼻子倒挺好看,为什么皮肤如此大煞风景?
罢了,权当三月雷锋月做好事吧,只要不流口水就好,关楠催眠自己。他挺直脖子倚着靠背,看看时间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却再也提不起睡意。偶尔气流袭来,机身跟着颠簸,关楠恨不得那颗脑袋能从他肩上出轨。可惜事与愿违,花脸妹子依旧不清不醒,只是稍微挪动位置后又岿然不动。
飞机即将降落时,楚沅终于从邻座的肩上滑落,彻底醒了。想到自己一副瘆人的模样,她边揉着脖子边羞赧地看着蓝衣服,“真不好意思啊。”
关楠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代替怎样也挤不出口的“没关系”,待她拉上口罩望向窗外,他赶紧使劲揉捏发麻的肩头。
在机场地铁站,见蓝衣服也在等地铁,楚沅鬼使神差跑到下一个车厢。
“我到燕阳了。”楚沅给方澜澜发微信。
楚沅刚进地铁站稳,方澜澜的电话就甩了过来。
“楚大沅,你真回来了?不是说先去玩一圈再回来么?受啥刺激了?”方澜澜大惊小怪嚷嚷,前些日子楚沅扬言好不容易辞职,总得到处浪浪再回来。
“刺激可大了,我都快毁容了。”楚沅笑了,一路风尘在闺蜜一惊一乍间烟消云散。
“咋的了?谁给你泼硫酸了啊?”方澜澜的声调高了几个分贝。
楚沅笑骂,“别说得我像被别人正室欺压了一样好吗。”
“对对,要泼也是你泼别人。”方澜澜笑嘻嘻。
“说正经的,我吃坏东西了,身上都过敏呢。我得找我妈看看,等过几天能见光了再去看你,或者我可以头上套个肉色丝袜。”
“人间悲剧啊你真是……”方澜澜默哀三秒后,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你最后的方案十分可行,真的。”
楚沅啐了她一句,掐了电话。
关楠站在门边,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玫红的身影混在等电梯的人群里。外面就是颐山医院,这妹子该不会是去医院吧?
不过也该去医院了,关楠目光回到手机上。
楚沅的确是去医院,不过却是去颐山医院旁边的妇幼保健院。楚沅推着行李箱到妇科门诊,时近中午,消毒水充斥的过道里人相对不多。
白色办公桌后面,侯月边写病历边叮嘱患者注意事项。旁边还有几个拿着检查报告等诊断,楚沅识趣地退到门旁。
每出来一个人,她就探头往里溜一眼,溜到第五遍时,屋里终于只剩侯月。
“妈。”楚沅伴着行李箱轮子滚滚声踏进办公室。
侯月闻声顿了一下,在看到她解下口罩的脸后,原本慈和的笑变成了惊讶,“怎么了这是?过来,我瞧瞧。”
楚沅嘟囔着解释,侯月捧起她的脸,不住咂舌,“哎哟喂,闺女啊,瞧这脸跟蜜蜂窝一样,都没一块好皮了,花成这样了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好像不花就能嫁得出去一样。”楚沅瘪嘴,“身上也有。”她抡起三层袖子,露出如乱针狂戳的手臂。
侯月的脸更是皱成一团,“你可得到隔壁医院,妈妈是看妇科的,这里没药给你啊。”
侯月先把楚沅带往附近的德馨花园,那是关长添的家,楚沅多年前来过一次。
“那个……关叔叔也在家吗?”楚沅讪讪地问。
“噢,他啊,不在,出差去了,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提那个人,侯月表情分外柔和,“他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楚沅舒了一口气,嘿嘿道:“当然不怕他,我是怕吓到他。对了,他儿子,叫啥来着,也住那里吗?”
“关楠,木字旁那个‘楠’。”侯月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不是见过吗,都没印象了?”
楚沅摇头,“名字早忘了,快九年没见了吧,连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就记得好像长得挺好看的。”
“有小孟好看吗?”侯月幽幽地说。
“比小孟还好看。”楚沅翻了个大白眼。
侯月轻笑,“关楠在大学城那边有自己的房子,不过还在装修,现在他住熙苑,老关在那边有一套小别墅。我们平时上班也没时间过去,都是住这边。”
“没结婚?”
“没呢,比你大两岁来着。”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养蚊子呢。”楚沅嘟嘴道,“不过我们家那边也算养蚊子了。”
楚家在怀安区有独门独户的小楼,离侯月以前上班的怀安医院比较近。侯月和关长添确定关系后,调到这边医院,就也住进了德馨花园。
房子是一梯两户的格局,楼道剥落的墙漆张扬着沧桑年华,没有电梯也成了传统特色,两人吭哧吭哧地把行李箱搬上楼。
客厅收拾得井井有条,家具和摆设是中年人偏爱的传统风格。楚沅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置物架的一排相框上。
楚沅走近细瞧,好奇心被勾起,继而讶然。她颤颤指着相框里穿学士袍的男生,回头冲准备走进厨房的侯月喊道:“妈,这……这个是关楠?”
侯月远远看了一眼,“嗯,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楚沅目光回到笑容明朗的男生身上。
果真可以和孟廷禹媲美,难怪在飞机上看着觉得眼熟,原来真见过。
楚沅忍不住用手指抹了抹镜框玻璃上的细薄灰尘,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有触电的感觉。
有一个这么帅的哥哥,拖出去游街也是一种虚荣心上的满足啊,楚沅的少女心从泥沼中升华了。
侯月让楚沅暂且住下,她回来得突然,做娘的没做好迎接浪子归巢的准备,怀安的房子久不住人没还打扫呢。楚沅表示会厚着脸皮赖到关长添回来,为了洗去白吃白住的嫌疑,她甘愿包揽一切家务。侯月也没跟她客气,本来想摸摸她的脑袋,夸她长大懂事了,可那颗脑袋比她高了一个头,遂只好化为言语:“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我看着膈应。”
“嗻——”楚沅垂头丧气扯了一个长尾音。
除了出门买菜,楚沅大半个月都宅着做田螺姑娘。
方澜澜强烈谴责楚沅礼数不周,休养生息了那么久,也该来参拜地头蛇了。为了加强抗议效果,她把楚沅回来的消息泄露给盖爷。
“小沅子,我听澜澜说你回燕阳了呀?”盖爷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动听得让人难以将之和其圆实的体型联系起来。
“您老人家听力真不错。”
“那出来一块吃个饭呗,一年多没见你了,想你想得紧啊。”
“行,出一次一百,来不来?”楚沅开玩笑道。
“算你狠,都懂得坑人了。”盖爷语气一转,“能不能打个折啊?就当三八节没用完的优惠啊。”
楚沅扑哧一笑:“还讨价还价,当我这是菜市场啊?”
盖爷嘿嘿笑,“得了,不跟你贫。又不是挑媳妇儿,管你花脸不花脸呢。说正经的,我这边有个美工离职了,你看看有没兴趣,我可以给你内推一下。”
盖爷和方澜澜在云塔集团的麦方游戏工作室上班,云塔是国内最大的互联网综合服务商之一,网络游戏是其最吸金的产品。云塔,Tower to Cloud,意寓追求顶尖科技。大四时她和方澜澜参加校招,可惜云塔只向方澜澜伸出橄榄枝,不然她三年前就回燕阳了。
“有有有,大大地有。我都活生生意淫三年了。”情绪被点燃,楚沅对盖爷的态度也大幅扭转,“盖爷,您是好人,我不收你钱了,您见我一面我倒贴您一百,您看怎样?”
“呸,狗腿子!”盖爷笑骂,“你有空把简历和作品发过来,吃饭时候也顺便捎一份纸质的。丑话可说在前啊,你过我这关问题不大,但是总监和HR那关就要看你造化了。”
楚沅连连应声,和他们约好周六见。
暖阳和风三月天,仰望着这栋颐山区最高的大厦耸入碧澄的天幕,楚沅只觉渺小之感遗憾之情又层层叠叠覆压到身上。
盖爷和方澜澜加了半天班。两人一个圆实,比她稍高;一个娇纤,矮她半个头。方澜澜跑过来给她一个扎实的熊抱,盖爷煞有介事地盯着楚沅的脸:“我说,小沅子,你这脸怎么从大白馒头升级成了芝麻馒头了啊?”
“盖爷你不懂,我降级了,半个月前我还是红豆馒头呢。”楚沅摆出一张正经脸。
盖爷若有所思挠挠腮帮,“那祝你早日恢复出厂设置啊。”
“借你吉言啦。”
楚沅和方澜澜都笑了。
盖爷选了附近的粤菜馆,等上菜的间隙,楚沅将简历和作品递给他,像北京烤鸭一样伸长脖子等他的反应。
盖爷逐张略览一遍,点头喃喃:“不错啊小沅子,项目经验这块挺出色的,作品风格跟我们游戏的也贴近……行,等通知面试吧。”他将文件装进随身带来的包里。
“盖爷和我都在同一个项目组,你来了我们可以组队吃宵夜。”一个游戏项目主要分为策划、美工、开发、测试和运维几大块,方澜澜做的是策划。服务员上菜,方澜澜稍微停顿,等服务员走后朝楚沅挑眉,“我们项目组的头牌男神那是绝代风华,是吧,盖爷?”
盖爷坏笑,“只要你来了,包介绍,免中介费。IT公司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你要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还认识有其他工作室的。风格不一,比泡面的口味还要多。”盖爷热情得像勾栏里的妈妈桑,向往来的路人吆喝。
“江湖名言:要嫁就嫁IT男,挣得多,死得快。”方澜澜急急咽下一口菜,附和道。
“你们……”楚沅被二人猥琐的笑意呛了一下,“好呗,只要我能进云塔,欢迎你们投喂各色美男——前提是没被盖爷掰弯的。”
盖爷恨恨地白了她一眼。
楚沅估摸着关长添也快回来了,决定搬回怀安住。
这五层小楼九年前建成,是楚益阳留给侯月娘俩的唯一财产。当初侯月想在颐山区买房,好让楚沅能转到颐山中学,毕竟那边师资力量和环境相对较好。楚益阳觉得还不如在这边自建,反正楚家有地,颐山区房价相对较贵,以他们的积蓄只能买个三居室,以后楚沅带男朋友回来都显得拥挤。当年他俩没少争执,最后侯月妥协,没想房子建好不久楚益阳却撒手人寰。
一至三层租给别人,楚沅和侯月住四五层的跃层。前几年地铁开通,这边商圈开始热起来,房租房价慢慢往上爬,这些年她们的生活并不艰难。
大门一开,燥闷浓重的空气几乎将人撼倒。楚沅将行李箱踢进屋,拉开落地窗帘,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开。家具上都罩着白布,阳光散漫进来,衬得整个屋分外萧索。
花了将近两个钟才把屋里整妥帖,楚沅累脱了形,往沙发上一扑,哀嚎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还是在自己家舒服,舒服得跟个大爷似的……”
草长莺飞的三月如同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燃到了尽头。面试如同脸上的红疹,日渐明朗,到得月末接到云塔的Offer时,楚沅红光满面地告诉侯月,可以和关家父子见面了。楚沅先前以红疹为由,让侯月把两家人的见面适当延后。
到了这个年纪,结婚就是为了找个伴一起安度晚年,既然长辈都看对眼了,两家人见面只是走个过场,反正长辈和小辈各有各的生活,相对互不影响,况且没有互相见过面的就她和关楠了。
时间定在清明过后的第一个周六,关楠主动请缨去接她,楚沅默默给这位贴心的哥哥加了几分。
车子转入约定的街道后,关楠望着公车站上的几个人,几乎是一秒便锁定目标。他拨下楚沅电话,那个梳着长马尾的高个姑娘果然掏出了手机。
“哥哥。”楚沅对他的称呼一如当年,声音沾了腼腆,叫人听着心软。
看着这个笑眼弯弯的大姑娘,关楠走神了几秒,幸好失态前捡回了声音,“嗯,好多年没见了啊。”
原来他记得的是多年前的她,而不是飞机上的花脸妹。楚沅窃喜,低头扣上了安全带。
关楠不但记得,而且是想忘也忘不了。当年楚益阳在ICU,楚沅躲在医院的长廊下哭得稀里哗啦,关长添叫他去安慰妹妹,他硬着头皮从命。楚沅一看是他,招呼也不打,揪起他一边衬衫衣摆,豪气地擦了一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等把脸都抹干净了,她才抽噎着问:“你来干什么?”
她是第一个敢公然“玷污”他的人。
关楠感觉衣摆又变得黏黏湿湿,冤家路窄的宿命感油然而生。他赶紧扯了个话题,掠过这块年少的阴影:“听阿姨说,你也在云塔工作?”
“嗯,我做美工的,游戏原画。下周才入职。”楚沅冲着他的侧脸笑笑。
“哪个工作室?”
“麦方。”
关楠沉默了一会,正待楚沅开启新话题时,他突然出声:“你是不是Garry那个组的?”
“啊,你也认识盖爷?”楚沅惊讶得音调高了几度,到了末尾又低下去,“呃,我是说Garry。”
前几天吃饭的时候盖爷吹嘘,他们组准备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妹子,让他们这群单身贱人擦亮眼睛,准备好红包给他婚介费。
“他是我高中师兄。”关楠淡淡地说。
“他是我大学学长。”
楚沅心底直呼“缘分”,关楠却在心叹“孽缘”。
关长添和侯月早已在包厢里等候,职业的缘故,关长添保养得当,只消一瞥便能想象得到青年时代的气宇轩昂。楚沅甜笑着打了招呼,关长添慈和地还礼。
关家父子都很谦和,饭席的氛围较为和谐。最让楚沅兴奋的莫过于桌上的菜肴,不知谁点菜,鱼香茄子、酸菜鱼、干煸长豆角等等,都是她的心头爱——吃货对食物要求不高,姿色稍微能过眼都可以收进后宫。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三人在交谈,楚沅专注消灭那盘长豆角,偶尔分心接一两句。
她一根根地往嘴里送,一口口啃到只剩短短一段时,像吃粉丝一样嘶溜一下唆进了嘴里。等她捞到最后一根时,周围突然安静了。楚沅抬起视线,发觉他们都好奇地盯着她不放。她又看看筷子上的长豆角和空空如也的盘子,登时一窘,脸红得跟倒挂充血似的。
“呃……你们为什么都不吃啊?”楚沅低声说,“这个长豆角挺好吃的。”
侯月讪笑,似乎不打算认这个女儿。关长添爽朗地笑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你喜欢吃,以后可以叫曾嫂做。”
曾嫂是照顾关楠饮食起居的保姆,从关长添和前妻离婚时候就开始了。
关楠以前对楚沅的印象是“鼻涕虫”,现在又多了“吃货”的定义,这俩奇葩标签的组合足以让他对她终身难忘。
“沅沅,我听说你和关楠在同一个公司啊。”关长添看着楚沅咽下那根长豆角后问。
“嗯。”楚沅觑了一眼关楠,他没反应。
“那太好了,你搬到熙苑和关楠一起住吧。关楠有车,载你一起上下班也方便。”关长添面露喜色,“怀安离上班的地方那么远,每天挤地铁也辛苦。”
“这……太麻烦了吧。”楚沅向侯月投去求救信号,侯月反应和楚沅相同。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过法,远香近臭,还是保持距离不易擦出矛盾。
“哎,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关长添不以为然,“熙苑的房子很大,就关楠一个人住,不住也是浪费。你就搬过来吧,兄妹俩也有个伴儿。”关长添朝儿子使了眼色。
“你就搬过来吧。多一双筷子,做饭也好做些。”关楠朝楚沅抿出一窝浅笑,内心却翻滚着相反的情绪。独居已久,除了每天打扫卫生做饭的曾姨,关楠无法想象忽然多了一个给他印象如此别出心裁的女人是怎样的生活。但是他不能拂了老关的面子,父子俩先前已经协商好,或者说,老关直接无视了他的意见。
同样表面波澜不惊内心风起云涌的还有楚沅。从初中住宿一直到工作合租,她过腻了群居生活,可不想重蹈覆辙,尤其对方还是一皮相上等、需要人伺候的少爷。群居时期她遇到了各路大神:有惯性先斩后奏或者干脆不奏偷吃她零食的,有将脏衣服堆成蘑菇培养基的,还有半夜梦游的等等。群居生活虽然别有精彩,但她更向往独居的自由。
“沅沅,晚上回去你就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还是让关楠去接你过来。”关长添愉快地一锤定音,敲碎了两个人的白日梦。
熙苑的别墅是两层半结构,关长添和侯月不常回来,关楠成了二楼主卧霸主,楚沅搬进隔壁的次卧,曾姨年纪比关长添还要大一些,住一楼。
闲散了一个月,楚沅的生物钟一时调整不过来,上班第一天她勉强赶得上关楠的节奏。
麦方工作室在云塔大厦的17层,关楠顺便把楚沅领去给工作室的前台兼秘书隋菲。
隋菲抽出几张入职登记表格让楚沅填好,带她去见工作室总监Tam的路上,隋菲随口问道:“你之前也认识楠神?”
“啊,男神?”楚沅不解。
隋菲咯咯一笑,“就是刚才带你来那个,我们工作室的妹子背后都叫他‘楠神’。”
“噢,他啊,” 楚沅想了想,择了个安全的借口,“搭电梯时候聊上的。”
见过Tam后,盖爷带着她溜了一圈工作室,把她介绍给项目组的成员。
麦方工作室有几个不同的游戏项目,每个项目组包含了策划、美工和开发三个小组,楚沅所在的代号为AJ的项目组规模最大,吸金能力最强,因此加班也最多。
“这是开发的田小衡。”盖爷指着旁边绿T恤的男生。田小衡白瘦斯文,戴着黑框眼镜,脸上飞起一抹淡淡的潮红,宅男即视感。
“这货见到漂亮妹子就脸红。”盖爷摸摸下巴的小胡子,揶揄一句。
“你叫他小甜甜就好。”关楠不知何时走到三人身后,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杯子上印着Make Fun Game Studio字样。
“‘Sweet Heart’的那个‘甜’。”盖爷笑嘻嘻地比出一个心形,跟关楠一唱一和。
楚沅呵呵笑,不由伸手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们别恶心妹子,”田小衡瞪了他们一眼,又冲楚沅指指关楠,“这我们工作室的镇楼男神,关楠,也是当年我们计院的头牌。”
“他俩大学四年同睡一张床。”盖爷解释道。
“一张床的上下铺。”关楠皱眉纠正。
和介绍其他人时相比,明显盖爷和他俩的关系比较要好,在这么个新环境里,她突然觉得莫名安心。
盖爷又逐一介绍了其他同事,最后登场的是方澜澜。
“喏,看见我们的头牌男神没?”方澜澜意味深长地朝关楠挑了挑下巴,“单身哦。”
“看上了就跟爷吱一声,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客串一下丘比特帮你射一箭。”盖爷暗搓搓地笑着,闭上一只眼比出射箭的姿势。
“就你这体型还丘比特?唐僧二徒弟吧。”方澜澜挤兑他。盖爷没来得及反驳,被Tam叫走了,只丢下一句“死丫头”。
“哎,怎样?”方澜澜压低声音问楚沅,恨不得马上将她和关楠绑定在一起,“他可是我们项目组的大神啊,拿S最多的一个。”
公司每年两次个人绩效考核,直接和年终奖以及涨薪挂钩,分S、A、B、C、D五等,拿一个D或者连续两个C就要卷铺盖走人。
“那个……”楚沅纠结了一下,决定告诉她实情,她凑到方澜澜耳边,“我妈跟他爸结婚了,他现在是我哥,就是……当年我爸出事的时候,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哥哥。”
“啊?”方澜澜嘴圆得可以吐出一个鸡蛋,“你是说……你妈跟那个医生结婚了?”
“现在已经是院长了。”楚沅低声说,“不过,好像关楠也没告诉别人,你可要保密啊。”
“一定一定。”方澜澜郑重其事点头。
楚沅入住熙苑没多久,曾姨便因身体原因辞了工。
关楠送完曾姨回来,瞥见楚沅的房门大开,里面传来轻柔的哼歌声。
关楠走过去,闲闲地抱臂斜靠上门框,楚沅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耳麦挂脖子上,头发在脑后用一根铅笔绾起了一个髻。关楠不禁蹙眉,在听清她唱什么的时候,顿感浑身皮肤隐隐然发痒。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关楠咳了两声,楚沅噤声回头,眼眸里尽是不解。
“做什么?”
“问你个事儿。”
“嗯?”
“你会……做饭吗?”关楠直直看着她。
“做饭谁不会啊。”楚沅应得理所当然。
关楠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我也问你个问题。”楚沅得到关楠首肯后,说:“以前曾姨不在,你都是怎么活过来的,你进过厨房吗?”
“当然进过。”关楠不自觉站直,语调里一派理所当然。
楚沅偏了偏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无声等着他进一步解释。
“开冰箱拿饮料的时候。”关楠撇开眼,转身离开,错过了楚沅那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精彩表情。
“对了!”关楠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楚沅胳膊搁在椅背上,一副等他慢慢废话的架势。“以后别在我面前唱葫芦娃。”关楠阴沉着脸说。
“咋了?”楚沅不明所以,“葫芦娃毁你童年了吗?”
关楠扭头直接走了。
楚沅找关楠陪她去超市买菜。
关楠从车库倒车出来便看到楚沅出门。如今四月中旬,燕阳地处华南沿海,早已半只脚踏进了夏天。楚沅换了短衫短裤,晃着两条藏了一个冬天的大白腿,挂着小人得志的笑走近,散开的黑发随着步伐不住波动。按照“女人美不美,重点看大腿”江湖入门鉴定法则,楚沅也算一个美女了。这个发现让关楠颇不自在,他赶紧收起差点发生质变的目光。
傍晚,超市人多。关楠推着购物车跟着,楚沅一手豆角一手茄子晃了晃,“吃哪个?”
从过去一周这两道菜出现的频率来看,这俩应该是他的真爱。
“你真的驾驭得了?”
楚沅剜了他一眼,将豆角和茄子都搁进购物车。
“哎,让一让,请让一让啊。”身后不远处,一辆码着许多箱苹果的手推货车往楚沅那边过去。楚沅不知道在注意什么,没有听到喊声。
“小心点。”关楠拽住楚沅的胳膊,将她往怀里一带,退后两步避开了货车。他拉得太急,楚沅脚下一个趔趄,后脑勺磕上了他下巴。
“呼。”楚沅回魂似的轻吟一声,揉着脑袋离开了关楠,“吓到我了,你没事吧?”
关楠表情有些微妙,似在强忍着什么,他摇摇头,推车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从排队结账到上车,关楠一言不发。刚才那么一下,他总有心律不齐的错觉,可能是因为不小心把嘴巴里面咬破了皮,或者单纯因为亲到了她的头发。
很软,带着淡香。
关楠把两大袋东西往厨台上一搁,转身欲走。
“帮我洗菜吧。”
“陪女人买菜已经是哥的极限了。”
楚沅放弃费口舌,大刀阔斧忙活起来。
关楠像抽鸦片的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把电视台都轮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可以看的节目,他只好掏出手机玩游戏,睡姿换了十来个,游戏玩腻了又看新闻。厨房的菜香味飘来时,他终于待不住了。
夕阳暖光从窗户漫进来,楚沅腰细腿长的背影被勾勒出柔和的光边。曾姨在的时候他进厨房是为了看菜,而此时他先注意到的是那个人。关楠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方才在超市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楚沅将干煸豆角盛出来,他走过去,惯性伸手拈一根,手到半路却被拍掉。
“拿开你的蹄子!”楚沅喝道。
关楠嗤了一声,直接把豆角端走。
夹了一口,虽然和曾姨做的不太一样,但不可否认还挺好吃。想不到这妹子竟然不是绣花枕头。
“怎么样?”楚沅端出红烧茄子和葱油鸡,边解围裙边问。
“还可以。”嘴上评价虽吝啬,关楠的神情却像极了餍足的狮子。
“什么叫‘还可以’?”楚沅显然不满意,将围裙甩在椅背上,“姐从北京新东方烹饪学校毕业的好么。”
“妹子,我是你哥。”关楠抬眼,露出半张脸,嘴里刚咬下一根豆角。
楚沅瞪了他一眼,倒也反驳不了。
“你洗碗好么?我动不了了。”楚沅摸摸滚圆的肚子,看着擦完嘴起身欲走的关楠,脸上配合地挤出哀怜的表情。
关楠俯视餐桌对面的她,又重复了“陪女人买菜=关楠极限”一说。
“饭后挑战一下极限呗,有益身体健康。”楚沅也站了起来,准备开溜。
“哥一直很健康。”关楠人高腿长,先她一步遁走。
她一腔怨气都倾泻到了餐具上,两只空饭碗被撴一起,发出欲裂的哀鸣。这可是她去年特意托盖爷的女友娇姐从江西带回来的瓷碗,她心疼地摩挲了一下碗底,暗暗诅咒关楠涨十斤肚腩。
次日早上,楚沅起来时,关楠的房门紧锁。楚沅做好早餐端到餐厅,关楠正好从玄关走进来,看到对方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关楠头发汗滴滴,赤裸着上半身,下身穿了运动短裤,露出两条线条紧致的长腿。浑身上下不但没有赘肉,反而还有清晰的马甲线,湿润的肌肤带着无形的蛊惑。
“你起那么早?”关楠受不了她肆无忌惮的眼神,先开口问。
“嗯,起来做早餐。”楚沅识趣地撇开了眼,“你怎么也……”
“噢……起来跑步。”
他向她走来,空气中的荷尔蒙气息越来越浓。
关楠将两袋东西放下,“顺便带了你的早餐。”
然而,楚沅对关楠的好感只维持了一顿早饭的时间。
“妹妹,帮哥洗一下衣服吧。”关楠一边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用脚将一桶衣服挪到楚沅跟前。
最上面的是一条没羞没臊的黑色裤衩,楚沅心头大窘,马上撇开视线:“楼上有洗衣机,还有,穿里面的衣服要分开手洗的。”
“你帮我洗吧。我不懂用洗衣机。”关楠冲她灿然一笑,抛下她往书房去。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关楠,我们得谈谈,做家务的事。”楚沅拖了一张椅子坐到关楠旁边,盯着他的侧脸说。
关楠正盯着显示器敲代码,没觉察到楚沅面有愠色。
“有啥好谈的?”
楚沅竭力按下心头的不快,平了一口气,“你能停下来几分钟吗?”
关楠思路被打断,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过椅子抱臂直视着楚沅,“你说吧。”
“我们以后还得在一起住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有多久。”楚沅平静地回视他,“我觉得家务活我们应该平摊一下,不然总是我一个人干,太累了。”
关楠抬眼,没有马上拒绝,而是慢吞吞从钱包掏出一张信用卡。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买菜、零食、水电费,随便刷。密码我生日。”
“我也有钱。”楚沅挺直脊背,“钱我们可以AA,衣服各自洗各自晾,我做饭你洗碗,你要是不乐意跟我去买菜,那你就打扫屋子。”
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挂牌兄妹,不住一起就普通朋友关系。这么一出,倒整得她跟被变相包养一样。
“我不喜欢跟女人AA。”关楠皱眉,“再说,我根本不懂做家务啊……”他的口吻很良民,无辜得像楚沅凶神恶煞欺压他。
“想要过回以前的少爷生活,你就去请一个保姆,反正我不干了。”楚沅站了起来,“还有,今晚的衣服你再不自个儿洗,明天我就不给你做早餐。”她不愿继续扯皮,准备离开。
“你敢!”哪个男人喜欢受女人威胁,他也来了气,“你要不给我洗衣服做早餐……你就别想让我载你上班了。”关楠搜肠刮肚才抓住她唯一的弱势,不觉有些中气不足。
“你看我敢不敢。”楚沅睨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关楠猜她只是虚张声势,不然早发作了,何必等到今天。
“嘁。”
翌日早晨,关楠掀遍所有锅盖都找不到一角能吃的东西。
“真没我早餐了?”关楠沉着脸,楚沅正闲闲悠悠地掰三明治。
楚沅扫了他一眼,讥笑道:“衣服洗了么?”
“不洗还不给吃了?”她的笑意激怒了关楠,空荡荡的肚子一下子被气炸了。
“对。”
关楠不作声,大步上楼,当然不是顺从地去洗衣服,他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路过要上楼的楚沅,冷着脸与她擦肩而过。
刚一回房间,就听到发动车子的声音,楚沅愣一下,将窗帘开了一条缝,他果真开车走了。她拉上了窗帘,换好衣服下楼,从厨房菜篮里翻出先前藏好的一盒三明治,她怕他会饿,特意做了大份的。
她木然地倒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