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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脸都黑了。
“那个V……”
“……你想穿去给谁看?”言溯不善地眯眼,默了默,“再说,你胸围不够。”
服务员忍着轻笑。
甄爱脸微红,站直了小身板,还疑似轻微地挺了挺胸,不满地看着言溯。
可言溯没理解她的意图,居然特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我选的最好吧。”
甄爱干脆没意见了,进去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是焕然一新。
言溯回过头来看她时,淡静的眼眸也微微凝了半秒。
就像他之前目测的,这套衣服很合身,很配她白皙的肤色,简洁大方又不失时髦俏皮,色彩淡雅,衬着她那张清丽的小脸,在初春的季节看着都心旷神怡。
甄爱对这样的装扮也很满意,就这么穿着去赴宴了。
只是这次约会,她不免想到赖安的男朋友艾伦。昨晚上网搜到的内容让她的心里蒙上淡淡的阴霾。她对今天的约会有些担心。
这么想着,她又不自觉轻拧着眉心望了他一眼。
他很专注地目视着前方,不知在和谁说话,声音平淡又古板:“第九次。”
甄爱四处看:“什么东西?”
“你第九次看我了,这次又在看什么,终于发现我是外星人?”
他眼睛怎么长的?他一直看着前面,她还以为他没注意到。
甄爱微窘,呐呐的:“呃……”
言溯垂眸瞥她一眼,习惯了她反应慢半拍,懒得等,索性直接开口:“你有话想问我?”
“嗯,我……”
“想问小帕克?”
“嗯……”
“是想问他的事,还是想问我的事?”
甄爱:“……”
你也要给我机会开口啊?
“都想知道。”
言溯点点头:“哦,原来你喜欢听故事。”默了默,说,“真遗憾,我不是喜欢讲故事的人。”
甄爱头顶挂了三条黑线:“那你跟我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言溯穿梭在夜色中,唇角不经意地轻轻勾起:“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强的好奇心。过了昨天,还念念不忘。”
甄爱一愣,倏尔低头,在心里微微一笑,她并非好奇案子,而是好奇他。
那么想知道他的过去,哪怕是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东西。
好像知道他的过去,她就认识了他好久一样。
真是奇怪的心理。
不过,他不说就算了。她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相信。
他说帕克是自杀的,那她就认为,他是对的。
到了约会的地点,赖安见了甄爱,眼前一亮,夸赞甄爱漂亮,又拉着她的手来了个亲密的贴面礼:“Ai,晚上好!”
言溯立在一旁,皱了眉。
走去座位时,赖安和艾伦在前面,言溯和甄爱在后边。言溯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揽住甄爱的腰,把她带到身边。
甄爱始料未及撞进他怀里,他已经低头,凑近她耳边,微微一侧,贴住她的脸,轻声说:“Ai,晚上好!”
甄爱挨着他温热的脸颊,愣住。
他在学赖安给她贴面礼问好,竟不像平时疏淡地喊她“甄爱”,而是类似外国人的发音Ai~~音调平声,尾音略长。像是一声呢喃,被他低沉的嗓音唤着,绵绵的,说不出的柔和迤逦。
他行了礼便直起了身子,松开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脸上依旧是淡定自若。
对于他这种学习人类的行为,甄爱已经见惯不惯。
走到餐桌前,他竟然还骄矜地代替服务员给她拉椅子,绅士风度十足,这让甄爱颇为受宠若惊。她原以为他对这种事懵懂迟钝,却没想,他要是做什么事上心起来,对细节的要求都极尽完美。
赖安看在眼里,自以为理解地冲甄爱眨眨眼,又替好朋友开心似地冲她笑笑。
甄爱抿着水杯,稍稍心乱地移开目光。
赖安个性活泼开朗,也算是甄爱比较固定的朋友,虽然两人时常在实验室里见面,但大都静心研究,互不说话。
此番遇到,他难免像见到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尽情聊天。
艾伦则是斯文稳重的样子,偶尔笑着插话几句,却不多。
倒是言溯,至始至终都不讲话,默默听着……或许没听。
直到后来,赖安问起上次见面,说音乐会效果怎么样时,艾伦转而问言溯:“那天你是怎么看出我是记者的?”
这也吊起了甄爱和赖安的好奇心,都齐齐看言溯。
言溯放下水杯,语调平平地说:“你上衣口袋里的两支笔,一只是录音笔,一只的笔帽上安着针孔摄像机;手里拿着手机,屏幕头两个快捷键就是录音和相机;还有你的手表,也是可以录像的。”
结论是——
“要么你是个变态的记录窥视狂,要么这就是你的职业。”
这么一听,竟像是:变态的记录窥视就是你的职业。
甄爱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已经是他最温和的评论。”
言溯眼珠一转,略带抗议地看了甄爱一眼。
艾伦也不介意,反而开玩笑:“真荣幸言溯先生没有第一眼把我列定为变态,看来我长得不像。”
言溯沉默了半秒,说:“不是的。那是因为还有别的特征,让我把你清除出了变态的队伍,归到了记者那一类。”
“……”
甄爱已经控制不住,沉默望天。
艾伦愣了愣,还是问:“我哪里显露出来我是做记者的?”
言溯干净利落地问答:“register!(语域)”
艾伦一愣,瞬间恍然。
甄爱和赖安则没太明白,齐齐看向言溯。
后者极其快速地解释:
“你说话省掉了很多系动词,这是常见的新闻标题写法。再说你的词汇——‘开始’不用begin, start,而用embark;‘过去’用previous,‘获取信息’用dig,‘重要’用landmark,‘和好恢复’用fence-mending,‘决定’用call the tune。
你说的7句话60个单词里,用了15个书面语9个行业用语16个阅读三级以上词汇。要么你喜欢嚼词,要么你就是做文字工作的。”
艾伦和赖安张口结舌。
就连甄爱也瞠目,他的脑袋是怎么运转的,点头之交的人几句话,他都能从语法语义语言学的角度分析得这么清楚。这……
艾伦连连点头,心服口服。
赖安眼中闪过崇拜的光,兴奋又好奇地问:“那你知道我是干什么职业的吗?”
言溯平淡看他:“你在FDA(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国家毒理研究中心工作。”
赖安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漠漠的:“没有看,甄爱告诉我的。”
“……”
艾伦喝了一口红酒,看似漫不经意地问:“S.A.很厉害,但是,你的判断有没有过出错的时候?”
甄爱心里微微一个咯噔,知道艾伦的职业性和探究性显露出来了,她有些担心地看了言溯一眼,后者则很简单地回答:“没有。”
说着,竟一脸淡然自若地把甄爱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拿着刀叉帮她切牛排。
甄爱一怔。
她右手力度不够,控制不住刀叉,原本还略微发愁,却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竟主动帮她切牛排。
她胸腔里突然涌满了温暖,可一抬眼看见赖安暧昧惊喜的表情,一贯淡然的她竟有些赧然。
扭头再看言溯,他垂着眸,安静又认真,熟练地用刀叉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很多个小块,动作干净优雅,像是艺术家。
甄爱莫名心跳如擂鼓,脸颊也发烫起来,心思混乱时只好捧着红酒咽了一大口。
言溯把牛排切好递给她,看到她红扑扑像小番茄一样的脸,奇怪地看了一会儿,问:“你发烧了?”
甄爱:“……喝了红酒。”
“东西都没吃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你的一些生活习惯还真是……”言溯皱眉,“你该不会是那本书的作者吧?”
“哪本书?”
“早死的妙诀!”
“……”
对面的赖安和艾伦都轻轻笑起来。
甄爱倒不介意,低头用叉子挑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味道很好,她不经意弯弯唇角。
半晌,艾伦重拾话题:“人都是会犯错的。S.A.,你哪来那么多自信?”
言溯的回答像在背教科书:“自信来源于对正确的追求和不害怕出错的勇气。”
“那你哪里来的勇气不害怕出错呢?”
“因为我本来就不会让自己出错。”
得,又绕回去了。
艾伦耸耸肩,笑出一声,拿谚语来压他:“we are only human! 我们只是凡人,凡人都会犯错。”
言溯弯弯唇角:“你没懂我的话。”
艾伦不解:“什么?”
“是啊,‘我们只是凡人’。这是很好的一句借口,不是吗?”言溯放下手中的刀叉,习惯性地十指交错,撑在桌子上,眼瞳幽深,表情认真,
“我是卡车司机,我可能偶尔晚睡酩酊大醉;我是士兵,我可能偶尔放哨偷懒;我是警察,我可能偶尔遗漏细节证据;我是医生,我可能偶尔忽略了X光片上一个黑点……这些都很正常,因为,我只是个凡人,我也会犯错,所以很多时候,我不需要意志坚定,我不需要承担责任,我不需要严于律己。”
他淡淡看他,“我们只是凡人,凡人都会犯错。这句话听上去就好像‘凡人’的属性是出错的借口。但我却认为,作为‘人’的属性是区别自然界其他高等动物的标志。不然,真是浪费了人类祖先以千万年计的进化。”
“所以,你懂我的话了吗?”言溯的话掷地有声,“我说我不会犯错,这不是自负,而是态度。”
甄爱盯着他坚毅的侧脸,恍如被震撼了一般,心底悄然无声。
是啊,他从来都不是自负轻狂,他不过是严苛自律,到了一种禁制的地步。于他来说,不会犯错,这不是骄傲,而是一段意志坚韧磨练心智的苦行。
艾伦钦佩地点头:
“我很惊讶你的态度,也很震撼。但是,我认为仍然存在你做到一丝不苟却仍旧出错或者主观判断的可能。比如小帕克的案子,和罗拉案一样的死亡方式,一样的五角星和留言,关键还有一封明显造假的遗书。请问,言溯先生为什么判定他是自杀的?”
甄爱的手微微一顿,她忽然又想到了艾伦在报道里用到的那些尖刻的抨击。
她不免又替言溯担心,可他依旧风波不动,淡淡道:“我不会把案件内容透露给你。”
艾伦耸耸肩:“当然,这是你的职业素养。而作为记者,我必须公平正义地反应社会上所有的声音,揭露所有的黑暗。所以,我会继续追踪幕后可能的阴谋。”
甄爱觉得或许是红酒喝多了,头脑一片发热的愤怒。
可当事人言溯竟然礼貌地颔了颔首:“我尊重你的看法。”
甄爱的脑袋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又是一愣,她真的从言溯淡漠平静的声线里听出了尊重。
可是很奇怪,一瞬间,她莫名就心酸起来。
又酸又痛!
以他每天搜取各种信息的习惯,他一定会看到艾伦写的那篇文章,言辞尖利,咄咄逼人。
可是,
他这个人,太正直,太纯净,他尊重不同的声音,所以即使被艾伦这样反驳和质疑,他也平静而公正地接受。
可是……
甄爱觉得头有些沉,手中的刀叉不轻不重就落在了盘子里,砰的一声响。
艾伦和赖安都抬起头来,
言溯也扭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微讶,却沉淀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甄爱没理,只是眸光很冷,近乎带着狠劲儿地盯着艾伦:“你说你要公平正义地反应社会上所有的声音。呵,”
一贯淡漠的她竟然冷笑了一声,自己犹不觉,周围的三个男人都噤住。
“请问,当全世界都认为帕克是他杀的时候,言溯认为他是自杀。他作为少数人,不,一个人,就不包含在你说的社会上所有的声音里了吗?新闻学的课本上说过,不能忽略少数人的声音。艾伦先生,你的公平正义在哪里?”
“在我看来,全是自相矛盾!”
“不……”艾伦还要辩解,可甄爱根本不给他机会。
她脸蛋通红,许是真的喝多了酒,心中的愤慨一开了口就像是破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很不巧,我看过你的那篇报道。其中对于案件的推理和质疑全是你的主观之言,没有任何警方的证据做支撑。作为一个探案的非专业者,以记者义愤的角度去报道推测,你这是愚昧无知。作为一个专业的舆论引导者,你只顾展现自己迎难而上剑走偏锋的特点,却丝毫不顾你的文章会对受众的误导和影响。你英雄主义泛滥,偏执得可怕。”
艾伦脸红如猪肝,重重放下刀叉:“甄爱小姐,你这是人身攻击,毫无依据。”
甄爱却一挑眉,笑得无惧:“哦?刀子落在自己身上你知道疼了?那篇报道里,你不就是这么攻击言溯的吗?那他……”
甄爱喉中突然就哽咽了,言溯看到那篇报道的时候,是风淡云轻一笑而过吗?还是冷静漠然地拂去心里的一丝刺痛?
她不知道,因为他性格如此,从不争辩,从不解释。
他不辩解,所以你们就以为他没感觉,他没人心疼吗?
愤怒在短暂的遏制后排山倒海地袭过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艾伦先生,公平正义不是口头上标榜的,而是行为上践行的。作为记者,尤其如此。”
艾伦脸色十分难看了,仿佛自己汲汲营营建立起来的高贵正义者形象,在刚才的几秒钟里被甄爱拆得干干净净。
赖安脸色也很不好,有些不满地看了艾伦一眼。
艾伦头大如斗,僵硬地反驳:“甄爱小姐,你说的话,主观色彩太浓了。”
甄爱得逞地一笑,仿佛就是在等他这句话,她重重地点点头:“刚才我那一番主观色彩十分浓重的批判是我不对。艾伦,我向你道歉。”
这突然的冷静得体反而让艾伦隐觉不安,而下一秒,甄爱立刻扭转话锋:“所以,也请你,为了你那一番对言溯的主观攻击,向他道歉!”
后面四个字尤其大声,周围餐桌的人全讶异地看了过来。
艾伦顿时骑虎难下,面红耳赤,却一句话不说。
甄爱眼睛都红了,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艾伦!我要你道歉。别逼……”
言溯不动声色地用力地抓住她的手。
她原本因为生气小手握成拳紧紧摁在餐桌上。他掌心宽厚,覆上去,便将她整个儿都拢了起来,密密实实地包住。
片刻前失控的甄爱忽然就安静了。好像暴躁的小狮子被注射了镇定剂,瞬间柔顺服帖下来。
她依旧是小脸通红,不顾一切得把艾伦吓到的眼神在扭过头看向言溯的一刻,刹那间恢复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