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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在经历一场疼痛的奔忙过后,难免在彼此心上留下一道伤。当他们不再等待不可能的发生,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清晨,高速公路上的车还很少,薄雾笼罩下郗颜用力踩油门。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道路两旁的树叶绿油油的,雨珠露珠合为一体。郗颜就在这样的勃勃生机中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宅。伴着清新的空气,她轻轻推开半掩的院门。
藤椅上躺着的人,眼睛轻闭的样子像是睡着了。暖暖的阳光透过屋前的柳树,折射出斑驳的晕光,投射在他安详的脸上。时光就此停驻,仿若一幅流畅婉约的水墨画。
郗颜站在门口,眼眶酸的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父亲还是记忆里慈祥温和的样子,唯有数不清的头顶白发昭示他比三年前苍老了许多,而她,郗颜告诉自己:你该长大了。
郗颜仰头,谦卑的姿态似是在请求无边无际的天空包容她的难过和自责。直到逼退眼中泪意,她才一步步走过去,行至近前,小心的伸手为父亲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微凉的手轻握住那张宽大的手,哽咽轻唤,“爸爸。”
郗闲鸣向来觉轻,郗颜推门时他就醒了,只不过他以为是照顾他的老林,就没理会。听到细若蚊声的轻唤,他的眉头蹙起时,眼睛已睁开,待确认眼前的人是女儿无疑,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小颜?”
郗颜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郗闲鸣轻拍她的背,犹如在哄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回来了就好,爸爸的小颜,从小就贪玩。”
就这样轻易被原谅。
郗颜几乎泣不成声,“爸爸,对不起。”
郗闲鸣重复着轻拍她背的动作,声音也已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失去妻子的日子里,父亲是多么需要她陪在身边,可她却视A市为伤城,选择了逃离。为了一份遗失的爱情,为了自己心里那一点点的伤痛,放弃了本就所剩无几的一切远走他乡。这一刻,郗颜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自私。
三年前走的那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去送机的郗贺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爸说,如果离开可以让你快乐起来,就走吧,只是别忘了,他会在家等着你。”
第二句:“不要拒绝别人的关心,在陌生的地方是需要朋友的。相信哥哥,这个世界上依然有无私爱你的人。”
一个是给你生命的父亲,另一个,郗贺指的就是温行远。
可惜,郗颜忽略了哥哥话里的深意。一如现在,她选择性忽略了A市,确切地说是G市的那个人,在乡下老家住了下来,陪郗闲鸣聊天,散步和下棋,甚至还向老林学习厨艺。看着父亲脸上渐多的笑容,她觉得心里那点所谓的伤痛已是不值一提。
可是——
乡下的夜极静,郗颜却睡不安稳。她常常作梦,梦见母亲的身影倒在刺耳的刹车声里,几乎是同时,街道上原本亮的好好的路灯尽数灭掉,那种世界陡然变黑的转变,惊出她一身冷汗。
这一晚又做了同样的梦,郗颜被太过真实的梦境吓得惊叫出声,就在她弹坐起来的瞬间,肩膀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怎么了小颜?作恶梦了?”
是郗闲鸣。
郗颜大口喘气:“爸爸,你怎么还没睡?”
“你从小睡觉就不老实,大了也一样,总是踢被子。”郗闲鸣说着,摸了摸她睡的乱乱的长发。
郗颜拥着被子依偎到他怀里:“爸爸,小颜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傻丫头,你留在这乡下不是要闷坏了,爸爸老了,喜欢安静,你想去哪就去,只要抽空回来看看,爸爸就开心了。”郗闲鸣轻叹了口气,不似惆怅般的忧郁,更像是放心的慰然。
“那你回市里吧,哥哥在那,我们也放心。”尽管郗贺安排好了一切,有专人照顾父亲,可身为女儿,郗颜到底更细心些,怎会不知父亲的孤单。
郗闲鸣还是摇头,“郗贺当时也不同意,是我坚持回来。”轻搂着女儿,他的目光投在那张全家福上,声音有些飘忽,“年轻的时候忙创业,什么浪漫的事都没为她做过,就连蜜月旅行都欠着,你妈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怨我的。那时候以为会有大把的时间弥补,可谁知道,等我闲下来,她却走了。爸爸老了,哪也不想去,只想留在这里好好陪她。你妈喜静,这里,再适合不过。”
这一晚,郗闲鸣说了很多,面色平静,眼神温柔,似乎妻子并没有走,而是站在某个看得见的角落,静静陪着他。而在郗颜眼中冷清寂静的家,因为父亲的思念,变得温暖起来。女孩子安静地趴在父亲怀里,像小时候撒娇非要他讲故事一样,不知不觉安稳入睡。
生活就这样回归平静,郗颜打电话回公司续了假期,一直在乡下住到七月。这期间,郗贺每个周末都来,他从来不提温行远,只是陪郗闲鸣下棋聊天时,端起兄长的架子“教育”郗颜:“老大不小的人了,对自己的事上点心。”
每每这时,郗颜总是趴在郗闲鸣肩头,抱怨:“你看他啊,嫌弃我呢。”
郗贺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一下:“就会告小状。”
郗颜笑嘻嘻的:“还不都是你惯的。”
郗贺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好:“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夕阳的余辉洒在乡间小院里,一家三口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有种静然安稳的感觉。
次日清晨,A市。
天刚放白,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韩诺倚在车前抽烟,昏暗朦胧的街景更衬得俊逸挺拔,惟独轻聚的眉心,昭示着他隐隐的心事。
谢远藤醒来时正半躺在副驾席上,身上披着韩诺的西装。她抬腕看了看时间,下车提醒,“今天天裕的案子开庭。”
韩诺掐熄了烟,淡淡笑,“时间还早。”
谢远藤随手拢了拔头发,望向江面。晨光下无波无澜的江水泛起晶亮的光,晃得眼睛无法直视,一如她的心,在郗颜回来后,再不敢去探究韩诺所想。确切的说,韩诺的心意从来都是明确的。他爱郗颜,只爱郗颜。
这唯一的答案伤了谢远藤的心,可她除了表现的若无其事,给不出第二种情绪。
一厢情愿的人,没有资格抱怨。
暗自伤感中,一件西装披在她身上,韩诺说:“早上凉,别感冒了。”
这样温柔体贴的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谢远腾心中一暖:“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韩诺拒绝:“不用了,一会直接回事务所。本想送你回家的,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叫你。”话至此,他停顿了下,“以后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昨晚与客户谈合约,客户不依不饶地劝酒,谢远藤怕自己出丑,趁着清醒借着去洗手间的空档给韩诺打电话。她只记得他来时,自己已经吐了两次,直到他微笑着挡下酒,将她扶下楼带进车里,她的心才落下。
此时闻言,谢远藤赧然:“又麻烦你了。”
韩诺笑的宽容:“何必见外。”
看着他眼底的青色,谢远藤隐隐心疼:“你这段时间太累了,等案子结了,休息一下吧。”
韩诺依然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没事。”然后侧过脸看她,“设计案怎么样了,该交稿了吧?”
长长的街道冷清寂静,昏黄路灯洒下的淡淡清辉也已散去,谢远藤看着眼前神情略显疲惫的韩诺,对他难得展现出的关心,微微一笑,“我对自己的稿子向来有信心,只是不知道华都是否真的信任九维。”
谢远藤是设计出身,短短几年时间,已在广告业展露头角,现在是九维创意设计部经理。旁人眼中,她是冷静又好强的女人,但是韩诺明白,为了理想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辛苦,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凭实力硬拼出来的,即便是在最艰难时,倔强如谢远藤也不肯接受他的帮忙,哪怕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记得三年前他胜了第一场官司,她大半夜赶完稿子跑到公寓为他庆祝,脸上的笑容那么生动,比自己的设计稿被采纳还兴奋。
“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她看着他笑,情不自禁地亲了下他的侧脸。
韩诺躲闪不及。
那晚她喝了很多酒,任他怎么劝都不听。后来,她忽然哭了,韩诺想安慰,又无从开口,只是坐在她身边轻拍她的背。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腰,“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
韩诺没有说话。
醉意深浓的谢远藤当然不是真的要他回答,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是个男人都抵不住心疼,“爸爸妈妈从小就都不管我,姐姐成绩不好从来不会受罚,可我不行,我功课不好要被罚站,零花钱也没有;她工作不顺心可以回家抱怨,可我每次回去面对的只有他们的冷脸,我每个月给家里的钱他们转手就给了姐姐,好像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只是他们赚钱的工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他,“你也不喜欢我,我知道,你爱郗颜。”
那时的韩诺对谢远藤并不了解,印象中她是个强势又清高的女孩,似乎没有任何挫折和困难能把她打倒,这也是他选择她在郗颜面前演了那出戏的原因。然而那时,她那么脆弱。韩诺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不该招惹谢远藤,至少不该欠下她那么大的人情。
欠钱还有个数字,人情债,要怎么还?
思索间,谢远藤已缓缓抬起头,柔软的唇轻印在他微凉的唇上。
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吻。怀里像无尾熊一样的女孩温柔又羞涩地吻他,紧张地浑身都在颤抖,可因为面前的男人是她爱的,所以她奋不顾身了一把。
从起初的怔忡,到后来的热烈回应,转变只在一瞬间。韩诺展手搂紧她,下一秒已是唇齿占尽,那辗转深入的急切强烈而直接。如果不是他几不可闻地喃喃了一声:“颜颜。”谢远藤几乎以为他已经爱上了自己。
郗颜的名字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淋湿了谢远藤的心,她霎时僵住。
韩诺也蓦然清醒,倏然放开她,猛地从沙发中坐起来。
“对不起。”三个字的冷意远胜过他的那声昵喃,谢远藤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推开他公寓的门,在瓢泼大雨中发疯似地奔跑。
水气再潮湿,亦不如他言语的冰冷。
韩诺站在露天阳台上,暴雨如注中,低下了头。
那一晚,下了整夜的雨;那一晚,迷离而令人心碎。
那么遥远又清晰的记忆。
韩诺收回思绪,静静看着她,“温氏和九维合作过,别想太多,尽力就好。”
谢远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去吃早餐吧,饿了。”
韩诺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软,开了车就近找到一家早餐店。谢远藤是真的饿了,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又吃了半笼包子,而韩诺只喝了几口豆浆。韩诺要回事务所准备开庭的事,谢远藤没让他送,在中心广场下了车,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
谢远藤不相信所谓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才会发生美好的爱情,她相信平平淡淡悠然宁静的相爱才能走得更长更远,至于那海誓山盟的约定,她认为,许在心里就好。只是,这么久了,面对韩诺对郗颜的执着,她不是不气妥。
在郗颜离开的三年里,除了她,韩诺身边没有别人。外人眼中他们是般配的恋人,甚至已到了可以将婚期提上日程的亲密爱侣,可谢远藤骗不了自己,一千多个日子里,韩诺不仅从未曾承诺过什么。对她,他始终像朋友一样保持距离,除了对她的有所求,从不拒绝。
他太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却不知道这样的温柔以待,往往会给别人希望。而谢远藤,就在这样的自欺欺人的希望里,爱了他三年不止。
今日开庭的案子被告是正大公司,温氏旗下子公司之一,作为原告律师,韩诺对于“败诉”的审判结果并不意外。视线扫过坐在最后一排的温行远,他弯唇笑了笑。从法院出来的时候,温行远表情淡淡地倚在车前,显然是在等他。
两个男人就这样迎面立在法院外的广场上,意味深长地对视,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心境。长久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唯有目光愈发地沉。
终于,沉默由韩诺打破,“相信不会影响到温氏旗下的地产公司投标。”
“凭这么个小案子就能击垮华都,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温行远轻笑,“明知必败无疑,你还是接下这案子,是为了打破零的记录?”
韩诺闻言也笑了,“哪儿敢啊,我现在的成份就够复杂了,明知会输还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边说边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身为华诚的法律顾问,害得毅凡差点拿不下资质,这个时候再给自己制造污点,我的事务所就该关门大吉了,你认为我就这么不尊重自己的职业?”
温行远似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开始我还真没弄明白,明明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就过不去,想不到问题竟然出在你身上。”
忽略了他话里的讥讽之意,韩诺确认:“事前你不知道?”
“几十亿的投资你以为我是开玩笑?”温行远明明在笑,可那笑容却怎么看都透出森冷的气息,“如果不是资质的事迫在眉睫,也不必劳驾郗贺动用关系。韩诺,你面子够大。”他摸出烟,想想又没点:“相比你的坦然,你二叔韩天裕可不怎么磊落。想借正大的案子拖住我,他太低估温氏了。转告他,这次的动静小了点,下次换个能上台面的。”
温行远说完径自上车,然后又降下车窗,“他该感谢你肯授理这个案子,宁可砸了招牌还迎难而上。不过,同样的方法我奉劝你别再用,事不过三。”
当黑色宾利急速而去,韩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这世上除了温行远,谁还能三年如一日地保持着指点江山的霸气?
韩诺没忘,三年前郗、韩两家的案子宣判后,温行远也是站在同一地方等他。
“韩经理唱的是哪出,大义灭亲?”温行远眼神沉静凌厉,声音里有明显的怒意:“韩诺你记住,他欠下的债不是你还得了的,你最好别再插手。”
相比已接手整个温氏,成为总裁的温行远,那时的韩诺显得势单力薄:“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还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