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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小娘子还没有醒?”郭威看着交待完事情就要匆匆离去的义子问道。
柴荣默然点点头。大夫们都说只是心力憔悴而昏睡,并无大碍,时候到了自然会醒,但三天了,还没有醒的迹象。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郭威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开封了。”
柴荣抬眼,眼神有点茫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又做噩梦,那种惶急无助,哀哀切切的呓语,总是让他的心变的无比低落。
郭威咳嗽一声,难得看到这孩子这种神态,唔,不知道他昏睡那么多天的时候他有没有这么失魂落魄。随手翻翻案上的卷宗,说道:“其实也很简单,古来三妻四妾多的是,如果你觉得亏待了她,就明媒正娶,当是两头大,刘氏是个明理的,想来不会反对。”
柴荣失声道:“义父,萧潇有心上人的。”忽然意识到失口,一时无言。略定定心神,沉声说道:“我视萧小娘子为友,仅此而已,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郭威不再说什么,挥手放他离开。真奇怪,娶个老婆和朋友之义有什么冲突。郭威眼底迸出笑意,这孩子真是昏头了。年轻人总是难免会昏一两次头吧,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天,那个好像从画中走下来的女子,那一场好像命中注定的相遇,笑意渐渐凝固,良久,轻轻叹息一声。娘子,阿荣昏头的样子,你也能看到吗?
柴荣走到萧潇的院落外,正看到符真从里面出来,微有踌躇,还是迎上去。两人行过礼,柴荣问道:“符娘子,她还没有醒?”
符真眼底淡淡落寞,微微一点头,说道:“柴将军,萧姐姐她不会有事吧?”
柴荣道:“当然不会,她只不过是太累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令兄已经起程来河中府,用不了多久就到。”
符真眼中亮光一闪,上前施礼道:“我先走了。”
柴荣走进院落,向正屋走了几步,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怯意,郭威的笑言在心头滑过,让他烦乱无比。转眼看到树下棋枰,棋子散落还是当日模样,信步走过去,坐下,拈起一颗白子。
他没有和萧潇下过棋,可也知道她棋艺平平,落子的气势偏偏要做足十二分,偶尔得一妙招,眉毛那样一挑,眼中射出得意的心满意足的光。孩子气。柴荣拈着棋子,想象着她落子的架势,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萧潇正坐在床上发呆,心里一片茫然。符真还在时她就醒了,就是不想和她说话。是恨吗?好像并没有那样强烈,但恨不恨她和愿不愿意与她说话似乎是两回事,而她从心底排斥,一睁开眼看见的人是符真。她在李崇意面前发誓会照顾符真,但还是先照顾自己的心情吧。那一日一夜的经历像一场梦,她用了更多的梦来冲淡它的影响,醒来却还是茫然,现在暂时不会有人用弩箭对准她了,不会有人敲她的脖子把她敲晕,明天,唔,明天谁知道呢?不要为下一刻的事担心,萧潇决定把这句话作为行事的准则,但是她该怎么安排接下去的生活呢?
胡乱披上外衫,懒懒地踱到窗边,漫无目的地向外张望,忽然看到绿荫里那个素衣男子,心猛地乱跳半拍,他拈子落子,没有佐为那种凌厉,而有一种别样的优雅,也许更接近佐为还在平安宫廷里下棋的时候吧,但还是不同的,多了些什么,萧潇托着下巴,凝神远远望着,对,是多了些温柔和寂寞,就像一个人独自望着花开花谢,不自觉逸出的叹息。细碎的光影穿过绿荫,细细洒在他身上,像一副秋意盎然的西洋油画。
萧潇想起那个与死亡直接照面的晚上,柴荣破门而入,长弓如满月,箭在弦上,青色战袍随夜风轻扬。那样强烈的杀气,那样佛阻杀佛的凌厉气势,和他相比,李崇意的杀机就难免像小儿科了。真奇怪,人的气质会变化那么大,不是亲眼所见,她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个素来沉敛优雅的人会有那么强的爆发力。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柴荣转头望过来,萧潇被看破行藏,有点心虚,但醒来之后第一个打招呼的就是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又很欢喜。向他挥挥手,绽露一个笑容,然后很快溜开。
当日柴荣发现符真和萧潇失踪后,马上派人四下搜索,有人提供了重要线索,说曾经看到萧潇被人从一辆马车转移到另一辆,那人心下起疑,派人跟踪了一段路程,可惜最后被甩掉了。柴荣根据方方面面的信息,追踪到了李崇意等人的栖身之地,城北60多里外的一个废弃的庄园。
萧潇道:“幸亏你及时赶到。”回想起来,如果不是李崇意发现已经被包围,大概不会转变心意,让她发誓照顾符真,而会直接灭口了事。下意识地摸摸掌心,当时掌心被烛台的尖角刺的鲜血直流,太紧张居然没有发现,伤口浅,包扎几天已经长好,但心里总是犯嘀咕,不会得破伤风吧,忘了以前打过疫苗没有,现在却是无法可想。
柴荣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头微微刺痛,每每回想起当天的情形,总是无尽的恐惧和自责,不敢想如果她有任何事情,他该如何自处。他已经送信到澶州,约方羽从辽国回来后到开封一叙,如果他和萧潇真是彼此寻找的人,他该如何对最好的兄弟说,他帮他找到人了,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绑走出事了?
萧潇看到他愧疚的神色,有点过意不去,微笑问道:“提供线索的人是谁?真是个有心人。我该当面谢谢他。”
柴荣道:“他叫杨朴,现在是兴隆商号的总管事,前些天曾见过你一面,不过你可能没有留意。”沉吟一下,说道,“兴隆商号规模不小,店铺遍及各地,主要经营毛皮、布匹和粮食,在河中府还有他们的车马行,李大江等人租赁的就是兴隆号的马车。杨先生有过目不忘之能,无意中看到你在车上,又昏迷不醒,大是起疑,一面派人跟踪,一面派人通知了我。”
萧潇想一想,放弃了,她可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说道:“我在街上见过兴隆商号的招牌。明天我去拜访他。”
柴荣道:“好,我陪你去。”又道,“这几天你还是多休息,5天后起程回开封,路途不近,军队走的又急,怕是会劳顿一番。”
萧潇道:“开封?”大军班师,她也要跟着?她只是打秋风,并没有打算要做食客呀,盛情难却,可是无功不受禄,何况在河中府就受一回牵连,还要去开封,那不是自己往漩涡里跳?生死危机经历一次已经太多了。
柴荣道:“我妻子和妹妹们听了你的事,都很希望能认识你,再三交待让我邀请你去做客。她们没有你的学识灵秀,可是都和你一样热忱。”
萧潇笑眯眯地欠一下身,表示不敢当,心里有些飘飘然,可是又强行拉回到理智状态,既定方针不能变,呃,又不是猴子,让一堆人围起来参观。却听柴荣又道:“更重要的是,令友如果有了消息,却不能及时联系上你的话,岂不是多费周折?”
萧潇一愣,随即眼神一亮,问道:“你有他的消息?”手扶着膝盖,还是止不住颤抖。柴荣是个谨慎人,他说如果有消息,一定是十有八九。
柴荣道:“还在继续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萧潇眼神黯下来,说道:“多谢。那么我就去开封,只是又要叨扰将军和郭公了。”
萧潇目送柴荣离开,身周的空气一点点冷清下来,心中生出淡淡的怅然,忽然警醒,是否经历一次生死,对这个救命的人有了超出界限的依恋,像溺水的人下意识地抓住每个可攀附的东西,无暇顾及抓到的只是一根脆弱的稻草。萧潇垂眸苦笑,就她现在的处境,任何太过投入的情感都可能是陷阱,但她又不能不与人交往,彻底和这个世界隔离。二难命题。
她感激柴荣的出手相助,但也许是她多心,柴荣并没有询问她被绑架的过程。那样的情形,不难想到符真在其中的牵连,李崇意想杀她灭口,来个死无对证,其实毫无必要吧,没有人想要追究符真的事。魏王之女和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谁都知道更应该维护哪个吧。
难道她心里毕竟是存了报复的念头?不,当然不是,她并不希望符真受到任何伤害,只是,有一点小小不平罢了,或者还有凄凉。羽,我只能自己维护自己,没有后盾,没有退路,我也许足够坚强独自走下去,但是真的很累,而这只不过是开始。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脑中不知怎么跳出这两句诗来,于是长身直立作仰天大笑状,末了自己都觉得有趣,哈哈笑两声,把那些脆弱自怜的心思都踢出脑外,宣誓样地挥挥拳头,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它东南西北风。吃苦受累算什么,她就不信古代的职业竞争比得上现代的激烈。
郭威就要班师回开封,她混吃混喝的生活也该到头了,不知道柴荣帮她找方羽找的怎么样,求人不如求己,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最好能一边工作,一边找人。去医馆打杂,虽然有机会学点本事,可是估计没有时间出外走动,其他,还有什么技术性的活让她干?忽然想起柴荣提到的杨朴,兴隆商号消息灵通,柴荣都有倚重他们的地方,如果在那里谋个职位,找方羽会容易些吧。至于什么工作,等明天见到杨朴再说。
忽然听得有人低低叹息,模糊地说些什么,萧潇一激灵,四下看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几个侍女远远站着,并没有在意这边。萧潇抬头看看正在中天的太阳,松开拳头,擦擦手心的汗,自嘲地笑笑,大白天出现幻觉,是不是没有休息够所以正气不足,还是回去继续补眠比较好。
府中一处偏院。
柴荣问道:“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