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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羽。”萧潇低低吐出这个曾在心中呼唤过千万遍的名字,不觉有些恍惚。方羽,她穿过一千年的岁月来找他,虽然知道他也许会失忆,忘记回家的路,却从没想过会在一个女子的身边看到他。
他的身型依然削瘦,脸上眉间有着风霜的痕迹,六年,他变的更凌厉,更深沉,眼眸似海,一眼望不到底。“方羽。”萧潇又低喊一声。
东方羽回过神来,这种认亲的把戏见的多了,怎么会给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扰了心神,微笑道:“姑娘,我复姓东方,并不是你找的方羽。你一定认错人了吧。”
萧潇见他笑容依旧,却是那样疏离,心中一痛。“怎么会错,你的确是方羽,你忘了以前的事,难道没有想过找回它?你根本不属于这里。”着急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羽,就算你忘了我,难道连父母亲人也舍得下吗?我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
东方羽感到柴瑕的手一颤,冰凉冰凉,不由得语气转冷:“姑娘,我从未见过你,忘记之说从何谈起。麻烦你回去和风老庄主说,想挑拨我和未婚妻的关系,下回换个象样点的人来。”
萧潇听他含嘲带讽,一时说不出话,看看柴瑕,貌美如花,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念头,更有一种出尘的气质,服饰虽不华丽,但看的出下了一番心思。
再看看自己,衣服是风烈特别吩咐人帮忙打点的,她嫌一层层换着麻烦,直接把外衣套在男式长袍上,容貌不必说了,这些年早有定论。比不上是吗?
视线落在柴瑕腰间的玉佩,很眼熟,熟悉到心痛,羽,真是忘的彻底啊。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的眼神冰冷而无情,更让所有的话都凝结成冰。
如果晕厥过去,痛苦是否会减轻?但是她只是轻轻走开。再不走,她怕眼泪会洒在这并不懂珍惜的地方。
闪电惊雷,迷蒙的雨,弯曲的山路,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萧潇很想哭,但是没有泪,反正老天已经替她哭了。她很想狂奔,但是跑不动,她一向疏于锻炼,所以只是静静走着。风烈说会来接她,但她不想回红叶山庄,去其他地方呢,又不认识路,天下虽大,她的天地却小。
脑中一片空白,方羽的失忆,她来的目的,今后的打算通通都不存在,有的只有一颗受伤的心。偶而自嘲的想,她是太脆弱了吧,信誓旦旦要帮方羽找到回家的路,刚照面就败下阵来。她并不比想象中的坚强,也不是无所不能。
雨不大,但一会儿工夫就淋湿了衣裳,山风一吹,透骨的寒,萧潇浑浑噩噩中,也没有想到避雨什么的。忽然感觉一阵温暖,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一激之下,萧潇清醒过来,边挣扎边向后看,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萧弟,不,是萧妹,你不要这样,再淋雨会生病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不是赵大还是哪个?见她挣扎,忙不迭放开,眼神中的关切却显露无疑。
萧潇与他结拜,原没有很深感情,此时见了,却觉得亲切莫名,一肚子委屈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山脚下的土地庙了,生起一堆柴火,把阴雨潮气挡在外面。两人的衣服都烘干了,闲谈着分别后的经历。
“大哥,我以为你已经去参军了,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这些天一直在附近,还跟着你上忘尘山庄。然后就看见你冒雨跑了出来。东方羽不是你要找的人吗?那也不用这样伤心,自己身子要紧。”
没想到这结义大哥如此关心自己,萧潇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温暖,但想起方羽,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苦笑道:“不是还好,我可以继续找。他是方羽,可是已经失忆,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他是一庄之主,又有个美丽的未婚妻,也难怪不想有人打扰。风庄主说的对,他给我难堪,而我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只可惜风庄主一片苦心,方羽还说我是红叶山庄派去的骗子。这不是很好笑吗?”
赵大面色凝重,看看她强做笑颜的脸,再看看火堆,沉声道:“他说的未必有错。”
萧潇睁大眼睛:“大哥,你也认为我是红叶山庄派去挑拨他和未婚妻关系的人?”
赵大道:“你当然不是,但红叶山庄帮你未必全是好心。这里的情况我很熟悉,忘尘山庄势力发展很快,和红叶山庄的恩怨由来已久。现在东方羽和柴家联姻,以柴家在朝野的实力,加上东方羽的头脑手段,忘尘山庄压过红叶山庄是绝对的,而且有传闻说红叶山庄在朝中的后台,与柴荣义父郭威是死敌,当然不希望柴家有新的助立加入。他们帮你,难说没有一点私心,挑在婚礼即将举行时让你上门,意图更加明显。”
萧潇听他剖析的有条不紊,心里却乱成一团,明知他说的绝对有可能,却下意识地希望那只是无稽的猜测。有气无力辩驳道:“风庄主和风大哥对我很好,怎么会做这种事。”
赵大冷笑道:“是不是好人我最清楚,一个是强盗头儿,一个是跟班,风烈倒还算条汉子,跟着那个老头也学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晚会毁在自己手里。”
萧潇倒吸一口气,同样的话赵普也说过,当时是事不关己,没往心里去,再次听到,却不能无动于衷。是真的吗?明着对她好,只是利用她来打击对手,很显然,她的攻击不合格,那样轻易就放弃了。难怪柴荣什么都知道,对手的一举一动根本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哥,你和红叶山庄有过节吗?”否则不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捕快,抓了他们几个人,然后我被革职。”说起往事,已不能牵动一丝情怀,看着萧潇诧异的眼,赵大轻描淡写说道,“他们栽赃,那个知府也糊涂,我就由捕快变混混。”
萧潇往火堆里添些柴火,问道:“大哥,你恨风大哥吗?”
“我永远无法接受他的生活方式和处世态度,不过正如你所说,我有那样光明的前景,那样长远的路要走,无谓纠缠在区区过往。”
赵大的眼睛里有火焰在跳动,意气飞扬,萧潇有些发怔,年轻时的宋太祖就是这样吧,虽然离发迹还远,也不一定能料到今后的人生,但永远向前看,永远的充满斗志。
听他方才一番剖析,分明不只是一介莽夫,见事明晰,叙事条理,猜测人的心理步步到位,可惜她看不到他的奋斗和成功。
遗憾中有些怅然,他现在看不惯不择手段的人,将来行事未必事事光明磊落,人的成长注定要抛弃些什么。可是他会快乐,能无悔吗?
“你在想什么?”赵大看萧潇时而微笑,时而忧伤,不由得有些担心。却见她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正色道:“大哥,我只愿你一生快乐。”
赵大听她说的郑重,心头一颤,忽然又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说道:“这句话该大哥对你说才是。”
萧潇一笑低头,心中却是茫然,找到了方羽,又不是方羽,她该怎么办?回家是最容易的,却不甘心,留下来,死缠烂打直到他恢复记忆,不是她的风格。你若无情我便休,是她一贯的看法,他有美人在抱,她何必枉做小人。
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恨方羽,方羽,你厉害,就不要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
赵大见她神色变幻无常,在火光掩映下,平添几分飘渺神秘,第一次发现结义妹妹其实是个美丽的女子。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或者劝告,但竟张不了口。心头的无名之火一股脑儿发在东方羽或者是方羽身上,竟敢让他赵大的义妹伤心,他这个当大哥的岂能一点回报都没有。
“小潇,是我对不起你。”方羽满脸内疚地伸出手。
萧潇冷冷看他一眼,爱理不理道:“大庄主这样客气,真是折杀小女子了。回去找你美丽的未婚妻吧。”
方羽还要说什么,忽听得一声大吼:“竟敢欺负我义妹,拿命来!”赵大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当头一棒,方羽应声倒地。
萧潇肝胆俱裂,高喊一声“不”,忽然坐了起来,抹去头上的汗珠,还好是一场梦,她可从来没想过要方羽死。平定平定慌乱的心情,忽然发现庙中只余她一人,大哥呢?
爬起来庙里庙外喊了一回,无人回应,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照着她长长的孤单的影子。连大哥也离开了,她是否该回家?眼角一扫,发现昨天火堆旁有些异样,过去一看,地上写了几个字: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忘尘山庄,萧潇失声低呼,转头向山上冲去,方羽手下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事,大哥孤身一人,怎么敌得过。
赵大一早上山,说要见东方羽,类似挑场子的事忘尘山庄的家丁见多了,不冷不热敷衍几句,赵大撂倒几个后,终于引动正主出来。 两人曾经遇过几回事,东方羽一见是他,不由一愣,问道:“赵兄,忘尘山庄哪里得罪你了?请进去说话。”
赵大一脸不善:“你到底是东方羽还是方羽?”
东方羽目中波光一闪,笑道:“赵兄在开玩笑了,小弟自然是东方羽。”
“如果你不是方羽,我小妹怎会哭的那样伤心。负心薄信,贪图荣华富贵,赵某今天来就为讨个公道。”
东方羽沉下脸来:“原来你是替昨天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出头的,好,东方羽领教赵兄高招。”
萧潇还没走到,就远远听到打斗的声音,心下更急,双腿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哆嗦。不过她还从没有一口气跑上山过,萧潇一边喘气,一边慢慢往前挪,反正就要到了,不在乎这点时间。
从围观的家丁中挤进去,就看到差点让她晕倒的场面,两人都分外狼狈,泥土浑身都是,方羽鼻青脸肿,赵大的衣衫正慢慢渗血。
“住手。”萧潇从不知道她有这样大的嗓门。“不要打了。”另一个女声,却是柴瑕到了。
场中两人同时一愣,然后,赵大一棍敲在方羽肩膀,几乎同时他被方羽一脚踢飞。方羽正要上前,萧潇已经跑进场地,拦在赵大身前,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方羽的衣服破了,头发乱了,额头眼眶上两处淤青,还绽开一道口子,血流不多,看起来却比较吓人。萧潇心中一痛,忍不住就要上前,却见柴瑕已经站在他旁边,貌美如花,神情关切,胸口一梗,再也走不动一步。
“瑕儿,我没事,不用担心。”方羽微笑着安慰柴瑕,那笑容看在萧潇眼里,是那样刺眼。心头恶念一起,再也抑制不住。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萧潇直扑上去,抓起东方羽的手就咬。东方羽闷哼一声,却没有躲闪,本可以轻而易举将她摔开,但看到她眼中的悲苦愤怒,心头大震,手上的痛反而感觉不到了。
柴瑕出身名门,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手足无措,周围的家丁回过神来,一拥而上,赵大站起身,将棒一横,双方对峙起来。萧潇甩开方羽的手,站到赵大身边,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气势,嘴角一缕血丝,看去很诡异。
“住手。”一声清喝打破了一触即发的局势,一个形容华贵的公子从庄门走出,正是柴荣。家丁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听这个庄主未来小舅子的话。
“放他们走。”东方羽无视手上鲜血淋漓的牙印,面无表情地说。无人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但他的话无疑听到了。家丁们迟疑着让出一条路。
萧潇望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那是昨天从脖子上摘下的,随手往地上一扔,低声说道:“还给你。”说完与赵大径自下山了。
土地庙里,萧潇为赵大包扎伤口,赵大龇牙咧嘴,却不肯喊痛。
“大哥,疼的话就喊出来吧。”萧潇话出口,觉得有些没良心,像是风凉话,赵大却好像没有发现,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没什么,皮肉伤而已。他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吃亏。”
萧潇无言,赵大忽然意识到说错话了,另一个也是萧潇所担心的。用手挠挠头,吞吞吐吐说道:“萧妹,你如今打算做什么?”
萧潇黯然道:“大哥,我不能在这里久待,但还有2个月时间,大哥去哪里我去哪里。”
赵大眼睛一亮:“好,我们兄妹去闯闯这江湖路。以前的事不要想啦,大哥不会让人再伤害到你。”
萧潇心头一酸,眼泪直望外冒,赵大慌了手脚,以为说错什么,却见她破颜笑道:“大哥,我没有事,我们现在就起程吧。”
赵大点头,忽然跳起来,喝道:“什么人?”
萧潇吓了一跳,向外望去,来人竟是风烈,手里拿一包东西,因被喝破行藏稍有些尴尬。
他不管赵大难看的脸色,径自走到萧潇面前,说道:“萧姑娘,红叶山庄的确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不再回去了吗?”
萧潇站起来,摇头道:“风大哥,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如果没有红叶山庄,我也许现在还没有找到方羽,也许早已沦落街头,你们帮过我,我记在心里,事情到现在这样子,不能全怪你们,我也是知道的。很高兴认识你,只是我这一走,怕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风烈点头道:“好吧,你不愿回去我也不强求,这里是一百两银子,和一些换洗衣物,你拿着用。还有一块令牌,路上遇到危难就拿出来,本省之内是绝对没有问题,出了省也还管点用,你一定不要推脱,这也是庄主的心意。”
萧潇正为露宿街头发愁呢,赵大关心她没错,可是没钱,如今有人送上门来,也就毫不客气收下了。看在风烈眼中倒成了豪爽洒脱,大是高兴,说道:“萧姑娘,既如此,风某告辞,今后路过沔阳,一定要来红叶山庄做客。”
赵大和萧潇一路行去,每天走不了多少路程,权当是游山玩水,倒也逍遥快乐,萧潇不想赵大担心,心中的苦楚全不表露,和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只是这一天走过一片草地,看到开了遍地的野花,忽然想到和方羽一起采花捉蝶的情景,不觉潸然泪下。
赵大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这些天朝夕相处,如何看不出她心中的苦,哭出来总比窝在心里好。
萧潇流了一会儿泪,胸中积郁减轻不少,笑道:“大哥,我有种排除郁气的法子,在家时总是没有场合时间,现在这地方倒是正好。你也一起来好不好。”说完对着天空,大声喊“啊……”
刚开始方羽还出现在眼前,不一会儿赵大加入进来,他的声音底气十足,萧潇的声音几乎没淹没,耳朵嗡嗡作响,哪里还顾的上胡思乱想,捂上耳朵,拼命拉着嗓子喊,到最后嗓子哑了,干脆是嚎了。
忽然赵大停了下来,压力一消,萧潇喊的更大声,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闭口不喊。嗓子有些发疼,心里却畅快无比。定睛一看,赵大手里提着一只兔子,大是奇怪。
不等她发问,赵大开怀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兔子跑过来,直直撞到我腿上,就撞晕了。”
萧潇瞪大眼睛,喃喃道:“原来世上真有守株待兔的事。”再想一想,笑道,“它一定是给我们的叫声冲昏了头,可怜的兔子。”
赵大道:“是挺可怜的,我们该拿它怎么办?”
两人对视片刻,很有默契地点点头,一只兔子撞到饿晕的两人身上,还能有什么下场?
萧潇负责捡柴火,虽然学了几年医,吃饭也是无肉不欢,但她怕杀生,怕见血。当火生起来的时候,兔子也清理完毕。
萧潇坐在一边,听着油滴火中的滋滋声,闻着越来越浓的香味,几乎认为这就是幸福了。只是不经意间,会把专心致志烤肉的赵大看成方羽,然后她会轻轻叹一口气,而赵大则转动一下饱受煎熬的兔子。
午餐马上就好,萧潇迫不及待地伸手,忽然听到风中远远传来什么声音,凝神一听,好像是有人在喊救命。
赵大把兔子往萧潇手中一塞,说道:“你等着,我去看看。”
萧潇拿着皮焦肉嫩的兔子,恨不得马上咬一口,但看看赵大走去的方向,扬扬眉,站起来,几脚把火踩灭,提着兔子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