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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并不是因为你要走了我才说这些。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人生真的很短暂,匆匆几十年,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更是短短一瞬,所以,即使是打一个照面的缘分,也应该珍惜,也应该微笑着说再见。玖玥和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情感体验,她是青梅竹马的初恋,你是怦然心动的喜欢,是的,小雪,我喜欢过你,请不要怀疑,即使我们伤害过对方,这一刻,希望我们将不愉快都淡忘吧!让我们以后回忆起对方,会带着微笑,心存美好,了无遗憾。”他说得那样真诚、恳切,眼中没有一丝游离、一丝敷衍,纯净美好得如同五月麦田。
林雪初的眼眶,如同被夜雾濡湿的湖泽,有光波在慢慢地骀荡,她哭了。这是卓然第一次认真地对她说爱,却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甜蜜,又如此绝望。还未离开,就开始怀念,她忍不住哀伤地恳求:“卓然,能再抱抱我吗?”
他没有犹豫,没有拒绝。
她拥有了一个拥抱,一个夜海一般沉默但胜过千言万语的拥抱。此时无声胜有声,她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番迟到的温柔相待,许久,她终于轻轻地松开了他。
此刻她心里五味杂陈,刚才他这番真诚的表白,令她陷入一种心酸和愧疚的情绪之中,她不得不继续她开头的那句对不起说下去:“卓然,对不起!我必须要告诉你,那件事,我告诉了玖玥。”
“哪件事?”他疑惑。显然,对于某晚喝醉了将玖玥失明真相和盘托出这件事,他完全没有印象。
“你有一次心情不好喝醉酒告诉我的,关于玖玥小时候失明的事。对,我心怀不轨,挑拨离间,想造成你俩的误会,我想让她恨你,故意说给了她。对不起!卓然,我知道这是你心里最隐秘的一块伤疤,应该由你来揭开,或者你想永远隐瞒,无论你想怎样做,都应由你来决定。我不该这么做。”
卓然有一瞬间地晃神,然后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他没有怪她,反而安慰她:“你没错,你做得对,你这样做,更加给了我勇气。有些代价是一定要承担的,我不可以回避、推卸、忘却、视而不见,这种承担,是一种人性的考验,也是一种情感的历练,我忽然觉得,我得到一种力量和勇气。我相信,在合适的时间,我会亲口告诉她的。”
“玖玥是个好女孩,是个让我嫉妒得几乎发狂的好女孩,你一定不要辜负她。就像有一首歌唱得那样,‘请你一定要幸福,才不枉我今日退出’。”说着,林雪初哼起了歌。
两人沿着乡间麦田沉默地并肩行走,流霞正满天,夕阳映红美人脸,心爱的少年在身边,人生难得如此温馨美好的时刻,可惜,这样美好的时刻,已不多。
13
转眼已是六月。暄城的这个夏天步履不急不缓,时晴时雨,像一个悠闲的行路人走走停停。
陆漫漫望着病房窗外晴蓝和暖的天,听到附近学校下课的音乐铃声,心里一阵感伤。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一场大病有惊无险,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可休学近半年,她毫无悬念地将留级,与相处一年多的同学们分离。未来在哪里?爱情在哪里?不得而知。
这天也是玖玥眼角膜移植手术的日子。她戴着一顶漂亮的渔夫帽,坐在床边,手里依然抱着那个透明的玻璃瓶,轻轻地婆娑着,认真地聆听着窗外两只鸟儿吵架,不知是听到趣处,还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忽然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
陆漫漫悄悄地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在想,学校门口那家牛肉面,漫漫什么时候再陪我去吃?”
“放心吧!等你眼睛好了,姐们儿陪你吃遍学校一条街。可惜,今天就不能陪你并肩作战了。”
“傻瓜,做手术这种事,要什么并肩作战,一辈子不来医院才好。吃牛肉面有你陪就好了。”
“对了,卓然怎么还没来?”
“他说今天不能来,公司在上海的总公司做新员工培训,他不能来了。”
玖玥说得轻描淡写,口气中虽然微微有一丝失望,却安之若素。陆漫漫却瞬间惶恐,担忧地问:“你、你不会像上次一样,他不来,你又闹脾气,就不做手术?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可别再婆婆妈妈儿女情长,有什么比重获光明更重要呢?”
“不会啦!不会再那么任性了,那次主要是因为恐惧,这次不同了,他虽然不在身边,但也会一直鼓励支持我的。”
说着,玖玥的电话短信响起来,卓然在短信里体贴地嘘寒问暖:“玖玥,我已经到上海了。你要听医生的话,乖乖做手术,回来带栗子糕给你吃哦!”
她甜蜜地笑着,回复了一条语音短信:“等我做完手术一睁开眼睛,你一定要回来哦!”
陆漫漫不满地调侃了一句:“讨厌,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
挂了电话,玖玥若有所思,说:“听说,一个人的眼角膜,可以供四个盲人使用,让他们重获光明,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知道我用的眼角膜,是什么人的?他生前,是个怎样的人?他的眼睛,一定看到过许多美好的事物,他将眼角膜捐出来,是希望接受了眼角膜的这个人能够继续替他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吧?我真的很感激这个人,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漫漫,我们都很幸运。”
说起眼角膜的来源,陆漫漫目光一黯,她也想到给自己捐献骨髓的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陆修远。这个消息,她也是刚刚知道的。按照惯例,捐献骨髓的供者和患者,双方不可以见面和得到对方的个人信息的。但漫漫的妈妈看着女儿的病一天天好转,内心感激,通过医院的熟人多方打听,终于得知,救她女儿的恩人,正是丈夫的私生子陆修远,她内心深深震撼,为自己之前到对方住处极尽羞辱将母子俩逼得离开暄城的行为感到无比羞愧。两天前,她特意带了礼物,找到陆修远在乡下的家,向刘凤香谢罪,她愿意让老陆父子俩相认,甚至表示,自己愿意和老陆离婚,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刘凤香拒绝了,陆修远也说,他做这些事,不图别的,只是希望漫漫能够健康快乐地度过一生,他自己饱尝家庭残缺的苦,不愿漫漫再受到任何伤害。
“是的,我也很幸运,我也很感激那个为我捐造血干细胞的人,可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却不能亲口对他说一句感谢。”
“是谁?”
“陆修远。”
玖玥暗想,自己和卓然那日不辞辛苦地去寻找陆修远,终究还是有了结果,原来他偷偷来过了。她不想邀功,但这样的结果,让她觉得欣慰。陆漫漫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有些吃惊。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一个人,以前,对林霆钧印象很不好,觉得他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张扬的伪慈善家,没想到,这次,其实是他悄悄将陆修远找来,事后也一直没有主动来说过,还是我妈从陆修远家临走时问起,陆修远告诉她的。”
玖玥并不知道,自己和卓然留在陆修远妈妈那里的电话,很快就被她洗衣服弄碎了,她也并不想儿子再和从前的人事有什么纠葛,就没有告诉他。而林霆钧在更早的时候,就找到陆修远,告诉了他关于陆漫漫的病情。那天,陆妈妈说儿子出去了,其实就是他骗过妈妈又偷偷回了暄城来医院留样验血的。
说曹操曹操到。多日不见的林霆钧,穿得简单干净,像一个邻家大哥哥一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楠楠,进了病房。
楠楠伸手去拿放在腿边的拐杖,陆漫漫连忙起身扶她,开心地告诉玖玥:“你猜谁来了。”
楠楠却轻轻地推开了陆漫漫,倔强又认真地说:“漫漫姐姐,我自己可以的。玖玥姐姐,我和林大叔来看你了。”
她拄着拐杖,行动已非常自如,表演似的走了两步,又轻轻地松开拐杖,放到了床边,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玖玥的床边走来,说:“姐姐,虽然你看不到,可是,楠楠要让你知道,楠楠可以不依靠别人,不依靠拐杖,自己走路了,以前楠楠是个懦弱的孩子,站起来的勇气,是林大叔、漫漫姐姐,还有你给我的,哦,对了,还有大熊哥哥,虽然他的故事讲得好难听。哦好久没见那只大笨熊了。”说着说着,楠楠有些跑题了,急得林霆钧在一旁给她不停地挥手暗示,楠楠吐吐舌头,拿出奶奶在地摊上给她买的小魔仙的魔棒,煞有介事地说:“好吧,言归正传,我知道玖玥姐姐其实和我一样,都是有些胆小的小孩,怕打针怕吃药怕疼,对不对?今天,小魔仙我就把自己的能量分一些给你吧!巴拉拉能量,乌特拉,魔仙力量提升。”
楠楠郑重其事地将那根塑料制品的魔棒在空中认真地挥舞了一番,又在玖玥头上点了点。玖玥一直饶有兴趣地笑着,等楠楠做完这些,她很配合地深吸一口气,做出一个加油的动作,表示自己力量提升,信心百倍。
林霆钧走过来,声音略带愧疚和不安:“楠楠听说你做眼角膜手术,一定要我带她来。希望我这个不速之客,没有打扰到你。”
出乎意料地,玖玥没有像之前那样恶声恶气,也没有对他冷若冰霜,她像卓然平时称呼林霆钧那样叫了声:“钧哥,谢谢你!”
林霆钧对玖玥的态度转变倍感意外,一头雾水,竟像个小孩子似的搓手搓脚羞涩而尴尬地笑起来。
“陆修远给我捐献骨髓的事,我都知道了。陆修远,是你找来的。林先生,真的谢谢你!”
“之前,我误会了你,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说你是伪君子、伪慈善家,真的很不应该。你为漫漫做的这些事,让我为自己之前的言行觉得脸红。”
“咳!”林霆钧听完原委,很臭屁地摆起了架子,将了玖玥一军,好为自己拾回些面子,“我做这些,你可别误会,可没有什么企图哦!跟你可没关系哦!咱们几个人因楠楠而结识,我和陆漫漫,也算是朋友嘛!为朋友做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番说辞,果然让玖玥讪讪的,有一种自作多情的尴尬感,林霆钧有一种扳回一局收复了精神失地的感觉,但他很快又转了话锋,正色道:“玖玥,你说得对,朋友是应该以诚相待,以心交心的,不是商场里的买卖,不是货架的交易。我现在明白,还不算太迟吧?”
他向玖玥伸出手,却忘记了玖玥看不到。楠楠灵机一动将陆漫漫和玖玥的手都抓过来,四只手摞在一起,调皮地说:“不迟不迟,林大叔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我们要一直做林大叔的冻肉呢!是不是啊,玖玥姐姐?”
“是,我们是冻肉。”
“我也要做冻肉。”陆漫漫附和道。
四个人笑成一团。这时,小护士推门进来,怀抱了一束漂亮的百合。离得老远,玖玥就闻到那股清雅悠远的芳香。
“玖玥,有人送花给你哦?”
玖玥猜这又是林霆钧所作所为,于是小声学着楠楠的口气埋怨:“林大叔又乱花钱。”
林霆钧满脸无辜:“这真不是我干的。我今天真的是无备而来。”
那又会是谁呢?一定是卓然吧?玖玥愉快地接过了花,凑到鼻前深深地嗅着。
细心的陆漫漫在花丛里,找到了一张潜伏很深的小卡片,抽出来,轻轻地念道:“愿你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光明。”字写得歪歪扭扭,幼稚拙朴的小学生体,小卡片的右下方,画了一个可爱的机器猫的头像。
楠楠恍然大悟,惊喜地叫道:“这是大熊啊,大熊哥哥送来的。这只大笨熊,讲故事虽然很烂,可是画画却一级棒呢!”
陆漫漫也认出了,说:“是啊,以前我常常嘲笑他的字像狗爬的一样,这一看就是他写的。”
玖玥轻轻地抚摸着那些洁白脆弱的花朵,它们簇拥在一起,像刘梦熊曾经纯洁脆弱的笑脸,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仿佛看到,他坐在午后无人的花藤下,心怀美好真挚的祝福,写下这语淡情深的句子。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讨厌过他,她始终明白,他就像一棵孤独而倔强的树,想要和她比肩而立,想要为她遮风挡雨,自己却无意在成长中折堕,迷失。
“愿你也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光明。”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又对陆漫漫说,“等我眼睛好了,我们一起去看他。”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悠扬婉转的小提琴声,曲调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歌《闪亮的日子》,伴随着那阵琴声,有参差不齐的歌声来和,那歌声,虽然不那么整齐,甚至有人跑调,可在这平日沉闷压抑的病房里,却像一股山涧的甘泉,清清亮亮地流到每个人的心窝上。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一首歌,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得,我们共同拥有,闪亮的日子。”
陆漫漫的目光,被眼前的一幕惊艳了,也被这歌声,深深地打动了。林雪初穿着一袭白裙,不染尘埃,姿态优雅地演奏着小提琴,而漫漫往日的这些同班同学们,比元旦五一的任何大合唱都要认真地唱着这首古老的歌。
那个从前和陆漫漫水火不相容的班长告诉她,是林雪初找来班里的同学,迎漫漫出院,为玖玥加油,办了今天这场“大合唱演唱会”,因为,她们永远是班级的一份子。
陆漫漫豪爽地拍了拍男班长的肩,玩笑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终于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孺子可教也。”
班长忽然俯身靠近陆漫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真的,我一直暗恋你。听说班长团支书,天生是一对,咱们也别担着虚名了。话说这次你生病,我也有献血的,只是配型不成功罢了。你复读一年,我在大学里等你。”
陆漫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惊叫:“真的假的?”脸上虽然挂出一副不可侵犯的表情,心里却荡开了一圈圈幸福的小涟漪。
“当然是真的。”班长信誓旦旦。
“切,我还是比较中意学习委员。”陆漫漫戏谑地玩笑,将话题岔开。学习委员是个戴眼镜的胖女生。
“靠!陆漫漫你是个拉拉。”
“你以前骂我是男人婆啊,喜欢我?哼!那你岂不是个Gay?”
两人又开始没正行,将那点儿春风不动、碧水无波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看,班长和团支书又掐起来了。”
这段短短的小插曲过后,在场的人都哼唱起来,将“大合唱”掀入一个高潮。所有的人,都被感动了。
一曲终了,玖玥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然后慢慢地流出泪水。多少年来,她流过无数次泪水,有恐惧压抑的释放,有无助失望的宣泄,有委屈难过的表达,而这一次的泪水,不同往日的任何形式,那是一种纯粹的感动和饱满的幸福感发酵后,像微笑一样甜美的东西。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第一次知道,她拥有的东西,远远比失去的要多。
“谢谢大家,谢谢!”
护士小姐走进来,悄悄提醒她,该进手术室了。
歌声再次响起,她被推出病房,手术室的门,无声地打开,就像这世界,有一扇门,也正在悄悄为她打开。
尾 声
黎明前的天,越走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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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影绰绰的光线将黑暗劈开,眼前出现一个窟窿,时明时暗,又很快隐掉了。
医生拆纱布时动作很轻,在她耳畔语气温柔地说:“别急,别急!”
颜玖玥的心,却抖得厉害,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汗沁满了手心。
怎么能不急呢?她多么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睽违已久的光明,光明中的蓝天、白云,草长莺飞二月天,油菜花的香味将黄昏铺满,光明中的红砖墙头上,出现一个脑袋,冲她腼腆而胆怯地打招呼:“你好!”粉白的桃花映着他被早春风吹过的红扑扑的脸,橙色的晚霞为他镶上一层金边。那些色彩珍存在记忆里,亘古不变,因她的失明而显得那样诗意、情意绵绵,那些色彩仿佛永不退色,因为世界过早地对她关闭窗户拉下帷幕而显得那样亮丽丰沛,那些底色铺展在她的生命里,让她以后的人生,才不至于苍白暗淡。
她那样着急,那样迫切地想看到那些色彩,和那些色彩中的他。